「好像是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Elf)大幅度摇动长耳朵,说得事不关己。
午后阳光从窗户射进,孕育出一股要将人慢慢煮熟似的热气。
夏天。
天气好得让任何人都不想出外冒险。
若不是要挣口饭吃,又有谁会偏偏挑这种大热天出外呢?
然而待在酒馆里却也相当不轻鬆。
姑且装出一副冒险者模样而全副武装的人,至少数十名。
这令人反胃的人潮和残酷的阳光,到底何者算好受,是个令人烦恼的问题。
慵懒的热气会把点来的饮料弄温,但为了省钱,又只能小口小口地喝。
就在这每个人都懒洋洋、一点都不想动的当下──
「好喔~失礼失礼,我来送邮件了!」
一名额头冒汗的冒险者,胁下夹着行李冲进了公会。
没什么稀奇的。协助快递邮件,是冒险者常见的差事。
在柜檯请柜檯小姐签名的冒险者,急急忙忙跑进等候室。
每个人拿到的信件各不相同。
「呃!要扣押……真的假的,饶了我吧……」
「还不是因为你不惜借钱也要买装备?傻瓜。」
「呵呵。我妹似乎生了孩子,等下次冒险结束可得去见上一面啊。」
「呜哇、别说了,每次都是从讲过这种台词的人开始死起你知道吗!?」
「……喔,都城方面的指名委託吗。也好,看起来还不赖。」
「那就是,要冒险(约会)……啰?好像,很久,没出远门了。」
催缴借款、来自故乡的音讯、紧急委託等等。
五花八门的通知漫天交错下,众人会漏听妖精弓手这句话,多半是因为热昏头了吧。
妖精弓手收到的,是名副其实的叶书。(注1:「明信片」日文汉字写作「叶书」。)
她把用流利笔触写在草叶上的森人语又看了一遍,点头嗯了一声。
「好像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大幅度摇动长耳朵,说得事不关己。
「────」
众人面面相觑,经过一瞬间的沉默,才理解听进耳里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缓缓投下的炸弹,让冒险者公会的酒馆一下子吵闹起来。
「噗!」矿人道士(Dwarf)呛到而喷出酒来,「喔?」蜥蜴僧侣(Lizardman)兴味盎然地伸出舌头。
「什么?」柜檯小姐反问,「喔喔」她身旁的监督官眼神发亮。
「妳说啥!?」女骑士站起,「喂……」重战士以死心的表情拉扯她的袖子。
见习圣女撇开脸、不看新手战士,但显然正仔细听着。
「哇、哇!」女神官手按住嘴,脸颊泛红,眼神发亮。就在这样的气氛下──
「是吗。」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淡淡说出这句话。
「跟谁。」
「我表哥。」
妖精弓手也答得若无其事,笑着摇摇手。
「真的吓人一跳呢。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毕竟他的个性那么顽固。」
「唔。」哥布林杀手点点头。「那么──……」
「恭喜妳!」
女神官似乎感动不已,整张脸显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灿笑,从桌上探出上半身。
她双手合十、喜孜孜的神情里,透出了由衷的祝福。
「那个,森人们也会办结婚典礼吗?如果不介意──」
「当然会啰!好歹是族长的氏族,会办得很盛大。妳一定要来!」
「真是……」
矿人道士侧脸看着两名少女手牵手热闹嬉笑。
这时他总算擦去喷出来的酒,拧了拧鬍鬚,又重新添满一杯喝了起来。
「那丫头竟然会是族长的女儿,老让我觉得森人早晚要灭种啦。」
「哈哈哈哈哈──」
蜥蜴僧侣听了,愉悦地用尾巴拍打地板。
「没什么,长者看年轻一辈难免这么想。」
「记得我年纪比她小才对。」
就不知道两千岁结婚,在森人之中算早还是晚。
矿人道士沉吟着无法判断,蜥蜴僧侣则依依不捨地咬着乳酪。
「不过这样一来,我等也就不得不和猎兵小姐道别了。还真是落寞吶。」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道别?」
「呣。但,至少应该会变得忙碌许多?」
「就算要生产还是养小孩,大概都还得再等个两、三百年吧。」
结婚才一、二十年就生孩子,也太不检点了──妖精弓手噘起嘴唇这么说。
所听见的时间规模超乎自己想像,令蜥蜴僧侣感触颇深地开口:
「哎呀,森人所刻画的时光实在壮阔。」
「因为我们近乎不死(Immortal)嘛。蜥蜴人(Lizardman)不一样吗?」
「虽然仅限王子须一卵相传,但规範就是要增产、求生、杀敌、死去。」
「循环(Circle)很重要呢。」
妖精弓手竖起细长的食指,在空中划圈。
在这方面,相信以自然为尊的森人与蜥蜴人之间,有其共通之处。
纵使存在好不好战、不死(Immortal)或定命(Mortal)的差别,生死同样持续更迭。
「这样啊……」
女神官不得要领,忍不住喃喃自语。
魂魄会回归镇守天上的诸神座下,得到各种形式的安息。
即便有时会再度被放到盘上,与自然的循环仍似是而非。
「可是,」女神官微微歪头,道出疑问。
「做丈夫的,会愿意让妻子婚后也继续外出、从事危险的活动吗?」
「唉唷,我表哥哪可能答应?」
妖精弓手笑着连连摇手。
「毕竟他痴情到连旁人都一目了然嘛。为人明明正经八百又顽固得很……不,就是太过死脑筋才这样吧。」
「呃……?」
对话总是有些地方搭不上。女神官以食指按住嘴唇,发出「唔嗯~」的沉吟声。
──该说是不对劲,还是有什么误会,总觉得──就是有哪里歪掉了的感觉……?
「所以。」
哥布林杀手接起先前被打断的对话,妖精弓手眨了眨眼。
「是谁要结婚。」
「咦?我姐──」
「早说啊妳这铁砧女!」
「呀!?」
妖精弓手正瞪大双眼,下一秒就长耳倒竖地跳了起来。
她眼眶含泪按住臀部,瞪着刚才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记的矿人道士。
「欸,你做什么啦!?」
「既然是铁砧,被敲个一下就不会忍忍吗!」
「好过分!」
上森人少女把威严云云都抛诸脑后,眼睛上扬成倒三角形。
「所以我才讨厌矿人!你这个……啤酒桶。」
「我之前就说过了,这叫体格好!」
吵吵闹闹。对他们两人转眼间又开始的这种一如往常的对话,女神官也已经司空见惯。
她双手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喝着已经变得一点都不冰凉的柠檬水。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去叨扰……可得準备个伴手礼才行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他双手抱胸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低声沉吟、非常为难似的说道:
「我……」
「不可以。」
女神官以笑容果断抛出这句话。
她笔直指向把话吞回去的哥布林杀手:
「难得受邀参加人家的喜事,不可以不去。」
「妳说的──」哥布林杀手讲到一半先顿了顿,「或许没错。」
「我们就去拜託柜檯小姐,请她把剿灭哥布林的委託转给其他人吧。」
「唔。」
简直有如圣壁(Protection)。
那盈盈笑容,正彷彿并非出于她本意却最为拿手的神迹,封堵住了所有攻击。
见哥布林杀手咕哝一声不再开口,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子。
──想必是拜柜檯小姐和牧场姑娘两位的薰陶所赐啊。
「呵呵呵。那么贫僧和术师兄,就负责去张罗伴手礼吧。」
蜥蜴僧侣以庄严的手势卖了个关子,一边以奇妙的动作合掌。
「不过神官小姐,还真是变得强韧许多呢。」
「那当然!」
女神官得意地用力挺起她平坦的胸部。
「我可是承蒙哥布林杀手先生磨练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