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的鸟语声。从窗户射进树叶缝隙间洒下的阳光。深邃森林特有的绿色香气。
每一样都足以让牧牛妹的意识从睡梦中醒转,却都不是直接唤醒她的原因。
「嗯、唔、哼,哈啊啊啊啊……」
她一边掀开毛毯,一边大大打了个呵欠。早晨的寒气,让一丝不挂的肌肤觉得舒畅。
但看来是没空好好享受这种舒畅了。
促使她醒来的,不是别的。
唰。唰。是从分配到的客房外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好!」
牧牛妹在自己双颊上一拍,提振精神,将丰满的肢体塞进衣服里。
她急急忙忙穿上内衣裤,扣上衬衫的钮扣,然后……
──裤子,裤子……!
明明没那么胖,但就是无法顺利穿进去。或许是因为慌张,手指都不听使唤。
「啊啊,真是的……!」
她啧了一声,心想反正平常也没那么在意,有什么关係嘛。
牧牛妹以内衣裤上只披着一件衬衫的模样,一口气拉开了起居室内用来隔间的布帘。
「──早、早安!」
「唔……」
所料不错,他就在那儿。
一如往常的廉价铁盔、脏污皮甲,腰间不长不短的剑,左手绑着小圆盾。
塞了繁杂道具的杂物袋也挂在身上,随时都可以出发的行头。
她像要转移注意力似的「呃」了一声,用力抱住自己的手臂。
「……已经要出发啦?」
「因为哥布林的巢穴,十之八九在上游。」
他点点头。
「要是被放毒就麻烦了。」
「那样,的确很讨厌呢。」
说完牧牛妹含糊地笑了。
天气、太阳、还有舅舅,这许许多多日常的念头在脑子里转啊转的。
转是会转,但──……
「呃……要小心喔?」
到头来,从喉咙挤出的却是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点点头回应。
「嗯。」
接着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门口。
牧牛妹几次朝他的背影张开嘴,到头来还是一个音也发不出就闭上。
「妳也……」
他手放到门上,说到一半,又微微摇头。
「妳们也是。」
门发出声音打开,又发出声音关上。
牧牛妹叹了口气。
她将手掌按在脸上,顺势猛抓了自己的头髮好一会。
啊啊,真是的。口中发出小小的牢骚声。
「……他走了吗?」
忽然间,一个说话声伴随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从背后传来。
「……嗯。」
牧牛妹微微点头,用力擦了擦脸颊,缓缓转过身去。
「这样好吗?不打声招呼?」
「这个嘛」穿着睡衣的柜檯小姐为难地搔搔脸,露出无力笑容。
「我不想……让他看见没化妆的脸。」
「这心情,我也不是不懂啦。」
没化妆,头髮也没梳理。但柜檯小姐看上去仍然维持平素的美貌。
然而,牧牛妹也正值青春年华。
这种心情她明白。痛切地明白。即使如此……
「我还是,想让他看到我平常的脸。」
「…………我好羡慕妳的勇气。」
柜檯小姐有点落寞地叹了口气。
牧牛妹想扯开话题似的摇摇手。
「我只是,不去想。」
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然而这句话,她们两人都说不出口。
§
森人的港口──树枝有如栈桥般往河上突出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群冒险者。
「呼咪呜……」
妖精弓手猫也似的眯起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半梦半醒。
但其他冒险者已经忙碌地在把货物搬到船上,进行出航的準备。
森人的船,是由有着银色树榦的白桦树转化为优美的泪滴形而成,然而……
「唔,来,嘿唷,嘿咻。」
矿人道士用木板在船缘设置挡箭墙,将它改造成一艘战船。
「……就不能做得优美点吗?」
「这就实在没辙啊。毕竟是急就章,数量也不够,没办法讲究外观。」
戴着闪亮头盔的森人表情苦涩,矿人道士不满地哼了一声,捻了捻白鬍须。
「虽不想承认,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乱加些无谓的东西在这艘船上。」
也就是说,如果有时间也还罢了,应急的情况下顶多只能做到这样吧。
森人似乎也认同这点,不再多说不中听的话,朝风中伸手:
「『风的少女(Sylph)啊少女,请妳接个吻,为了我等船只的幸运』。」
旋风咻咻作响地随着森人的歌声起舞,开始围着船只绕行。
「我是森人,所以和精灵亲近,但本分是猎兵、猎人。别指望太多。」
「知道,知道。」
矿人道士坏心眼地露出贼笑,侧目朝妖精弓手一瞥。
「每个人都有会做跟不会做的事嘛。」
「……唔呦……」
妖精弓手用力揉着眼角,长耳朵无力地垂下,暂时没有清醒的迹象。
「所以,她姐姐呢?」
「说是两姐妹昨夜聊到很晚。」
「还摆脱不了睡魔(Sandman)吗?」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深深叹了口气,强忍头痛似的按住眉心,挣扎着说:
「凡人(Hume)很勤勉……真希望我小姨子可以看齐。」
他视线所向之处,两名已经上了船的神职人员正在对各自信仰的神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的我等……」
「阔步在白垩之园的伟大圣羊啊,请赐予永世流传的斗争功勛之一端。」
女神官双手紧抓住锡杖,跪下祈求冒险的平安。
蜥蜴僧侣以奇怪的合掌手势为始,举手抬足向父祖承诺战功。
虽然不是向众神祈求神迹,但确实得到了众神的庇佑。
「……呼。」
女神官祈祷完,在随着河水摇曳的船上擦去汗水,站了起来。
「其实求神是不太好的。应该要自己努力,不足之处才由天神协助。」
「哎,不过请求庇荫本身,倒也不是那么需要责怪的事。」
蜥蜴僧侣一边以长着鳞片的手搀扶踉跄的她,一边予以肯定。
「换言之,乾坤一掷的大战,竭尽全身全灵仍不让我们取胜的神,不值得祈祷。」
「说到这个地步,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呢。」
一方是侍奉地母神的虔诚神官。
另一方是奉可怕的龙为父祖的龙司祭。
既然两人信仰的神不同,想法自然有所差异。
但差异不代表敌对。
「不过我们还是加油吧。」
她嗯的一声,真挚地点点头,重新握好锡杖。
「结束了吗。」
哥布林杀手从船舱冒出来,就是在这个时候。
先前都在搬运粮草与寝具等用品的他,视线往排列在船舷的木盾扫过一圈。
「啊,是。盾牌都载上船,祈祷也做过了,还请森人帮忙加上了风的守护。」
「是吗。」哥布林杀手低语。「帮大忙了。」
「哪里!」
哥布林杀手对坚强微笑的女神官点点头,大剌剌下到栈桥。
粗树枝承受他加上装备的分量而微微摇动,让水面起了涟漪。
「承蒙照顾。」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被他叫到,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却又支支吾吾地补上一句「不过」。
「倘若你觉得感谢,我小姨子就拜託你了。」
「好。」
哥布林杀手答得毫不迟疑。
铁盔所向之处,当事人妖精弓手仍脚步摇晃,像是随时都会摔倒。
矿人道士还说「乾脆踹进河里」,女神官在一旁安抚。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