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果然就是要这样!」
先不论一刀击坠飞过城墙的飞龙(Wyvern)的人是女性这一点,女骑士心情非常好。
翅膀被砍断的飞龙像溺水般于空中挣扎,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掉向中庭。
在一旁待命的士兵们立刻冲过去,拿长枪、长矛、六尺棒等武器攻击,给予最后一击。
要单枪匹马或以少数人跟怪物为敌的话,士兵不如冒险者,但集团战就是士兵佔上风了。
就算会被爪牙尾打飞,只要十几二十人一口气涌上,总会有办法应付。
前提是对手是飞龙,真正的龙就不用说了──
「无法一击杀敌固然令人火大,真是痛快的景象啊!」
「真的。」妖精弓手愉悦地晃动长耳,点头附和。「那,换我表演啰!」
她毫不费力地拉紧赤柏松木大弓的蛛丝弦,将树芽箭射向空中。
看那纤细如树枝的手臂,本以为那把弓肯定很软,实际上却跟三人用的刚弓差不多难拉。
但她笑着表示「哥哥的弓更硬喔」,所以说上森人(High Elf)就是这样。
射向空中的树芽箭彷彿系着绳子,描绘出一个大圆弧。
将以为箭矢完全射偏的想法,直接钉在飞龙的脑袋上。
穿过两个眼窝的箭头直线射向旁边,从隔壁那只飞龙的翼膜贯穿心脏。
妖精弓手有如翡翠的眼眸,将色彩晕开来的天空另一侧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哼哼。」妖精弓手以优雅的动作,为自己击坠的两只飞龙得意地哼了声。「接下来是西方!」
「啧,差距还只有一而已,妳别得意!」女骑士忍不住笑出来。「我要上了!」
她在城墙上飞奔而出,速度快到看不出是个全身包覆甲冑,还拿着大盾和剑的人。
那轻盈的动作固然厉害,跑在她旁边的上森人则恍若于无人的旷野上奔跑。
然而,其他士兵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緻欣赏两位美丽的女性。
好几个穿外套的人,蹲在城墙上锯齿般的射箭孔后面。
是从附近召集来的风魔法师、气候观测师、祈雨师,几乎都是魔法师之流。
顶多只会唤风、预测天气、召来一点小雨。
不过,他们拚命耗损自身的灵魂,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施展守护的法术。
对于努力从堡垒发射弓箭的士兵们来说,任何魔法都是必要的。
抬头一看,一目了然──天空的面积佔七成,敌人佔三成。不晓得该不该庆幸没有反过来。
至于城墙下方,战况同样惨烈。
从地平线另一端涌向这座城塞的,是画都画不出来的蔓延至地平线的怪物军团。
──不,这当然只是譬喻。这么大规模的怪物,数年前的大战结束后就没出现过。
然而,从森林里蠕动着身躯爬出的混沌,数量却多到不累积多点经验的话,根本无法计算。
绝对不会疲惫的骸骨士兵们举着盾牌推进战线,半吊子的箭雨在他们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肉体腐朽殆尽的亡者们中了再多箭,依然若无其事地朝这边前进。
能打碎他们的,唯有剑、锤矛、铁棍的一击。
但城主没有派出军队,而是任凭暗黑军势(Army of Darkness)攀附在城墙上,是有理由的。
兵力不足以出击赶走敌军。
而且万一这座城塞沦陷,这群死灵八成会蹂躏背后的村庄。
是因为这座城塞没有陷落,敌人才会聚集过来。
因此士兵们拚命向空中的敌人射箭,向地上的敌人射箭。
若有敌人攀在城墙上,就往那边扔石头或倒热油,不够的话连粥都泼下去。
至于那些与生者不同,毫不畏惧高温的怪物,就趁他们爬上来后从上面用剑或长枪敲下去。
虽说不会死,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也会动弹不得吧。
考虑得比较周到的城塞,会在城墙上开缝或装设小窗用来防御。
由于这里是凡人(Hume)的城塞,大多数都是凡人,不过森人(Elf)、矿人(Dwarf)、兽人及圃人(Rare)也都在奋战。
士兵、骑士、佣兵,负责打杂的侍女、随从、厨师,甚至连原本被关在牢里的罪人都团结一致。
以武器攻击怪物、煮饭、治疗伤患、修补城墙、汲水、洗衣服。
清点金库里的财物,调查残余的军粮,将资料通通记录下来,演奏乐器唱歌。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工作,也没有任何一个会被瞧不起。
在四方世界边境的其中一个角落展开的,是秩序与混沌斗争的缩图。
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名誉?为了友情、爱情、报酬,抑或只是想回家?为了得到特赦?
不论理由如何,每个人都团结一心应战,方为秩序。
儘管有人会搬出有智慧的大道理,对此不屑一顾,这场战斗让人觉得这座城塞是位于世界尽头的最后壁垒。
「……那个,我拿箭来了……!」
身在漩涡中的女神官也在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四处奔走。
两手捧着满满的箭,爬上梯子,压低姿势在城墙上的迴廊发给士兵们。
她「哒哒哒」地像小鸟一样小跑步着,如同在树枝上跳跃。
当然也有受伤的士兵,每当看到伤患,女神官都会轻轻咬住下唇。
然而,她并没有使用治癒的神迹。不能使用。因为那并非攸关性命的伤势。
蒙神赐予好几种神迹,每天能使用三次的人,是珍贵的战力。
──一天能使用两次火焰法术,真的很厉害。
少女已经踏进足以称为主要战力的领域一步,很清楚法术的使用时机。
因此,她努力用明亮的声音大喊:
「食物也快準备好了!请各位加油!」
「谢啦!」
「不好意思,谢谢……!」
士兵们也露出疲惫的笑容,低头接过箭矢。
毕竟不吃不喝自不用说,没剑没盾没枪没箭哪有办法战斗。
能办到那种事的,只有将武艺钻研至极致的蜥蜴人或武斗家。
「飞龙群也少了一大半呢。」
「比起进攻,牠们比较像纯粹往这边挤过来。更可怕的是那些死人。」
「你这是跟队长学来的吧。」其中一名士兵插嘴说道。「两个都很可怕好不好。」
「是没错。」
飞龙确实不是在攻击这座城塞,而是给人一种野牛群移动的感觉。
儘管如此,被波及到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会想正面与之为敌。
要是自己一个人被扔上前线,女神官八成也会逃走,或是吓得僵在原地。
士兵们却哈哈大笑。
「你知道补给物资什么时候会到吗?」
「辎重队好像正在从水之都赶过来……」
因此,女神官直接将自己听说的情报告知对方。
模稜两可、真伪不明,士兵却略显高兴地点头。
他喃喃说道「是吗,我知道了」,女神官在胸前划了个圣印。
「愿地母神保佑你……!」
她的祈祷,对于在场的士兵来说会是多大的安慰呢?
应该也有信奉不同神明的人。不过,有人愿意为他们祈祷。
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不明白的人肯定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这是为了自卫的战斗。慈悲为怀的女神肯定会守护他们。
虽然「宿命」及「偶然」的骰子,连神明都摸不透会骰出多少点──
女神官一面祈祷不要被交错的怪物牙爪和骸骨兵的箭雨射中,一面爬下梯子。
她吁出一口气,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休息……一下,好吗?」
咚。魔女轻轻抚上她的肩膀。
扭动着性感身躯走路的模样,就算在战场上依然是朵美丽的花。
遇到紧急情况,其魔法将成为捍卫城塞的关键的她,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轻声说道。
「太、紧张……的话,会……撑不住……喔?」
「啊,是、是的!不好意思……!」
女神官害羞地低下头。因为她觉得自己俨然是在祭典上玩疯的小孩。
魔女用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的清澈双眸望向她,轻笑出声。
「可、是……妳很,熟练……呢?」
熟练?什么东西?女神官听不懂她的意思,纳闷地歪过头。
「还以为……妳会更,慌张?害怕……呢?」
──噢。
她懂了。女神官用力点头。
「嗯,因为我从小……就在寺院帮忙。」
女神官自信且骄傲地──又不会表现得太过得意──挺起平坦的胸膛。
她帮忙治疗过好几次在大规模讨伐战或合战中受伤的冒险者及士兵。
如今回想起来,讨伐那只大食岩怪虫(Rock Eater)的时候,整间寺院都忙成一团──
──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真不可思议。
单看经过时间的话,应该没过太久才对,果然是因为那是小时候的记忆吗?
明明是称不上温馨的回忆及状况,女神官却怀念得微微扬起嘴角。
过没多久──城塞外的声音逐渐开始减弱。
奇妙的是,不死的亡者军势……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休息。
不晓得单纯是因为尸体数量减少,还是操作者魔力不足。
总不会是骸骨兵在帮彼此接上骨头,腐败的尸体在用绷带包扎伤口。
至少数不清是第几波的攻势结束了,看来女神官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嘿嘿,我赢了!」
「我可是不靠近敌人就打不到喔?要扣掉这部分。」
「妳怎么这么不服输。」
与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或者说再适合不过──的轻鬆对话传入耳中。
是一声不响爬下梯子的妖精弓手,以及铠甲压得梯子吱嘎作响的女骑士。
看来对于杀敌数输给妖精弓手的女骑士来说,脚步声的差别也是不满的原因之一。
她碎碎念着「真是,所以说森人就是这样」,对魔女挥手。
魔女只是加深笑意点头,这两位老练的强者之间似乎能心灵相通。
──真好。
女神官忍不住这么想,可是看到人家这样马上就跑去模仿,实在很难为情。
因此,她小跑步跑向妖精弓手,对她说「辛苦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