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看过杀手穿得跟杀手一样走在路上。
不,正确地说是看过,但转眼间就被卫兵叫住,抓走了。
所以,应该要说专业的(Pro)杀手。
打扮得像杀手的杀手,不是傻子、白痴,就是外行人。
用不着多说,他是专业的(Pro)。
§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杀人专家。
他边想边慢慢在床上坐起身。
窗外的太阳升上一定的高度,时间明显已过中午。
他知道在将近天亮时才就寝,睡到中午很不健康,不过──
「我已经变成彻底的夜行性生物了。」
自言自语的次数也变多了。
廉价又空旷的房间中,只有床和衣柜两种家具。
地板也老旧了,一不小心就会压得吱嘎作响。
他慎重地将与轻盈动作形成反差,重量十足的肉体挪下床,单手撑在地上。
踮起脚尖,固定脊髓,仅仅用单手撑起自身的重量。
做完每天规定的次数后换另一只手。不只次数及速度,还要随时留意动作必须到位。
在这个意义上,避免地板发出声音可以说是有意义的课题。
两手做完,接着换单脚站立,只靠一只脚重複同样的动作。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将四肢的动作都确认一遍,训练、暖机完,才暂时告一段落。
其实他还想抓住屋樑或柱子做悬垂运动,可是万一不小心弄断柱子就糟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自主训练有多少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至少远比招式、装备、魔法那种东西更可靠,更值得信任──他这么觉得。
如果他真的讲出这句话,反而会被同伴强迫听一堂魔法课就是了。
但他也知道,要是没有刻在上面的诅咒,自己的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噢。」
随手抓住的水壶空了,没有能当成粮食的东西。
虽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诅咒昨天的自己怎么如此疏忽,决定到外面吃饭。
反正本来就打算今天出门,考虑到这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
因为昨天他支持的战队(Team)在魔球(Wizball)比赛中输掉了。
这种日子与其闷在家里,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
他拿碎布擦拭身体,走向衣柜,打开双开式的门。
那里挂着几件衣服,他拨开衣服,找到藏在角落的锁头。
木板喀嚓一声打开,出现藏在底下的衣架。
「……哼哼。」
这个衣橱他开开关关过好几次,也知道里面的构造,不过这种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笑出来。
没几个家具的房间中,唯一他特别讲究──伙伴们都为此感到傻眼──的家具。
收在隐藏衣柜中的,不是皮外套或军帽那种东西。
全是短筒枪、连弩等各种武器,不能见光的违禁品。
很久以前看过的戏剧中,担任王家密探的男人就是像这样把自己的装备藏起来。
他一直很嚮往──然而那个密探开头就被杀了,挺不吉利的。
「……嗯。好。没问题。」
他拿出短筒枪,试射连弩,确认没问题后仔细地将它们放回衣柜。
虽然不知道检查武器有多大的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做完例行公事,他穿上衣服和外套。
他当然没戴军帽没穿皮外套,短筒枪和连弩也没带在身上。
因为打扮成杀手走在路上的杀手,肯定是外行人。
§
即将日落的水之都,吹来一阵带有河水气味的风。
染上黄色的街景,瀰漫一股懒洋洋的气氛。
矿人(Dwarf)船夫灵活地用长竿操纵于水路上行驶的猪牙舟(Gondola)。
他悠哉地看着这幅景象,逆流走去。
一群小孩跟在圃人(Rare)后面,尖叫着从旁边跑过去。
那名圃人大约三十岁,应该是驯服了那几个顽童,準备带他们去偷东西。
说到年纪,那位正在用洗衣板洗衣服,看起来非常不耐烦的女森人(Elf)不知道几岁。
不管几岁,森人的美貌都不会受到影响,而且跑去询问夜之花的年龄,就算对方是凡人(Hume)也一样不识相。
那名女性往他身上瞪过来,他腼腆一笑,轻轻点头致意。
──总之……
这个时间并不适合一个没加入公会的年轻人在街上閑晃。
──该去介绍所找个夜警或保镳之类的工作了……
毕竟他跟可以出外冒险,也可以在街上閑逛的冒险者不同。
假识别牌是很好用没错,但时间一拉长,不去冒险反而会引人起疑。
而职业及收入都不稳定的男人住在那里,一旦发生什么事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
若真的是他乾的也就算了,他可不想被在附近闹事的白痴牵连到,搞得有人来打探他的底细。
随时备有能为自己开脱的借口(Excuse),才符合行规(Etiquette)。
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也就是抬头挺胸,不疾不徐──于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上走了一段时间。
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地弯进旁边的小巷,拐了两、三个弯。
繁华街的另一侧安静得出人意料,整洁乾净。
位在其中的餐馆,类似后门的地方有道平凡无奇、通往建筑物地下的楼梯。
那里挂着让人联想到银月(Silver Moon)和死神镰刀(Grim Reaper)的招牌。
他瞥了招牌一眼,踏着轻快的步伐跳过一阶楼梯走下楼。
整面墙壁都是涂鸦,甚至令人怀疑会不会是从超古代就有人画在这边的。
凡人必须趴下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森人的坏话。
凡人必须踮脚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矿人的坏话。
而凡人视线的高度处,写了整整两行凡人的坏话。
他窃笑着轻轻抚摸「长腿男(Longshanks)」、「脚长(Strider)」的文字,彷彿一直以来都会这么做。
他打开最下面的门──门后是一家地下酒吧(Speakeasy)。
「花生……三颗。」
「两颗就很够啰。」
「不,三颗。两颗加一颗,共三颗。」
「偶尔喝点什么吧。」
「你要我喝那种跟狗尿一样的东西?」
「请你体谅一下。」
柜檯的常客和酒保,在用两、三句隐语买卖鸦片,他从旁经过。
乍看之下是个开在不入流的场所的店家,进到店内,竟然有几分高级的气息。
柔软的地毯,柜檯、桌子、酒瓶、酒杯,无论何时都擦得闪闪发光。
有人在撞球桌前打撞球,有人单手拿着酒杯玩决斗游戏(En Garde)。
森人、圃人、矿人、兽人。在角落的座位跟蜥蜴人(Lizardman)调情的女人,大概是暗人(Dark Elf)。
蹲在路边看起来会跟地痞流氓差不多的人,换成在这家店内,感觉就不一样了。
至少跟随便一家廉价的酒馆有决定性的差异,恐怕是因为──
──大概是所谓的风情吧。
缺乏风情的人,很快就会被赶出去。尤其是这家店的最深处,根本没资格踏进。
他在酒馆的座位间穿梭,看见自己要找的那扇门。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没错,到这边为止还是普通的酒馆。但推开这扇门就不一样了。
是洞穴。也有人这么认为。不过他一直觉得。
──是海。
灯光极暗,无限接近于黑暗,昏暗的蓝色大厅。
整整齐齐穿着背心的酒保及酒吧女侍,像在其中游泳似地为客人服务。
店家雇的乐团演奏的竹琴旋律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浪涛拍进耳中。
为何那种怎么听都只是叩叩声的乐器,有办法演奏出这样的音色?
跟服务生、酒保、男侍之间的差异一样,他完全搞不清楚。
──算了,有什么关係。
这里是海。要在海中游泳,就该是跟人鱼(Mermaid)相通的酒吧女侍(Bar maid)。
他乾脆地下达结论,望向平常固定坐的座位。
「啊,你来啦。」
红髮少女立刻抬头,面带笑容──他有点高兴。
以他的眼睛,在这片深海中也能看得很清楚。他微微扬起嘴角。
「嗯,因为我想差不多该有工作了。妳也是吧?」
「一半是来听人抱怨的。」
红髮森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望向桌上。
他自然地坐到她旁边,跟着看过去,一名少女趴在桌上。
「啊……呜……」
意义不明的呻吟,实在不符合侍奉知识神的神官形象。
「怎么了?」
「没啥好担心的。」
他的语气下意识紧张起来,同样已经入座的强壮御者低声回答。
御者津津有味地喝着杯中的果汁水。推测是因为等会儿要驾驶马车,不方便喝酒。
「她说她没钱了。」
「在沙漠不是赚了一堆吗?」
他不禁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