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話 理應爭取的東西

『喂喂，哥哥吗？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

九月十五日，星期日。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我坐在别墅寝室的床上给桃香小姐打电话。

「抱歉打扰了，桃香小姐。现在可以聊电话吗？」

『诶嘿嘿，当然可以了！儘管三日连休桃子都一直在公司加班，不过还是充满活力哦！编辑是没有孟兰盆和正月和圣诞假期的！』

「不对吧，也有些编辑会照样跟恋人过圣诞的……」

『吵、吵死啦椎名！我的恋人就是你们的原稿啊！』

桃香小姐在话筒里大喊。

嗯——身为作家听见她这样说是很高兴，但太投身于工作之上也会让人担心呢。

『先不谈这个，有什么事？』

「啊，对了，其实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一下。」

『呼呒。难道跟汐音有关？』

「……为什么你会知道？」

『没什么，别看汐音这样，她在作家当中也算是相当有个性的。我想搞不好她也会跟你吵起来吧。你又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就更容易吵起来了。』

「确实，目前来说我们是为了作品而争吵啦……」

毕竟昨晚在起居室的讨论就这样强行结束了。

汐音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尝试和她恢複交谈而在房间外开口，但公主大人看来心情很差。即使到了吃饭时间来叫她，她也毫不理睬。就这样我束手无策地度过了整整一天。

这时，我向她的责编，同时也是她的亲姐姐的桃子老师发出了求救信号。

『不过，我应该说过要你和汐音只靠两人的力量完成『完美纯白』的吧？』

「然而，桃香小姐你只是说过『我是不会向汐音的作品提建议的』。那样的话，应该可以给我提点建议吧？」

『真是诡辩呢。』

「我好歹也是一名作家，已经考虑过最像样的藉口了。——拜託你了，桃香小姐。」

『……』

在我再三恳求之下，桃音小姐『呼呒』地呼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你也是我负责的作家之一。而且和汐音一起创作『完美纯白』也是新作取材的一环。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

「感谢你的协助，桃香小姐。」

『没必要道谢。我只是完成自己身为编辑的工作而已。于是怎么了？汐音会跟你吵架，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是的。不过我没弄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顺带问一下，桃香小姐读过『完美纯白』的原稿吗？」

『当然了。已经足够符合商业作品的水平了，不过并没有『完美漆黑』有趣。『完美纯白』是恋爱喜剧。但是这方面的福利情节和女主角第一人称描写的完成程度太低了。』

「我也有同样的意见。所以我把我的意见告诉了汐音。她也希望听到我的建议。」

『再问一句，椎名为了让汐音改善这一点，提出过什么建议吗？』

「当然有。我跟她说『要提升描写水平，只要誊写一下别人的文章就好了』。」

『这不是挺恰当的建议吗。将别人的文章嵌入到自己的原稿就是抄袭，但只是誊写而学习对方的节奏和步调的话，就是出色的研究手法。于是你让她誊写谁的文章了？』

「夏目的。」

『……椎名，你难道跟汐音说，让她誊写秋月过往的投稿作品了吗？』

「是的……有什么不妥？」

『不，该怎么说呢……』

桃香小姐「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哥哥也太不懂女人心了！』

「女人心……我姑且也为汐音着想过啊？而且她也说了想听我直率的意见。所以我才提出这个建议的……作家被说到要誊写志愿当作家的人的原稿，果然还是会不愿意吗？」

『冷静点，椎名。也难怪你会无法接受汐音的行动而生气，不过别太早下结论。』

「不，我才没……」

……不对。

确实和桃音小姐说的一样，我正对汐音感到焦急吧。

——请给我一些责任编辑……工作伙伴角度的直率意见吧。

正因为汐音这样说，我才下定决心说出真心话的——

但她却逃避了。

『真是的，你们真年轻呢。只是这点事情马上就吵架了……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们呢。』

「哈？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作家和编辑就作品发生意见上的冲突，这绝不是坏事。倒不如说这可能会提升作品的水準，使故事变得更有趣。』

「……」

『不过，现在的你和汐音无论如何也不会懂的吧……随着年岁增长，渐渐会丧失和别人认真地就作品发生争执的动力。实际上，也有些编辑为免和作家发生争执，只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处事变得圆滑吧？」

『哈哈，也许你说得对。不过，就我个人的意见，要是为免和工作伙伴争吵而隐瞒真心话变得圆滑，就无法催生有趣的作品。偶尔也必须像小孩子一样针锋相对。当然了，也得小心别发展成无法挽回的争吵才行。』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需要建立即使双方针锋相对，也不会轻易瓦解的信赖关係吧？」

『就是这样。这既是我们编辑的工作，也是你们作家的工作……这就是我的想法。』

「……那样的话……该怎样做才能建立信赖关係？」

我就像是新人编辑向前辈取经一样，向桃香小姐提出这个问题。

『呼呒。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还是需要彼此相互尊重吧。并且努力成为值得对方尊重的人。』

「尊重？」

『这是构筑信赖的基础。同时也是理应争取的东西。比如说，椎名，你对我这位责任编辑，也曾有过『别开玩笑了！』这种念头的时候吧？』

「不，我……」

『老实点吧。我好歹也曾经当过轻小说作家。在作家时期，也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想法。』

「……」

对，她的真实身份就是真山景。

是一位曾经在我们文库出过一卷书的作家。我就是因为憧憬着真山景才投稿到我们的文库应徵。我很喜欢她的作品，并一直以她为目标。

——那样的话，

将真心话坦诚相告也可以吧？

『而且，虽然我自己开口也有点奇怪，我的做法是很斯巴达式的。要是对我的做法没有任何不满，那就是一位无可救药的抖M——』

「哇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我会说实话的！」

被桃香小姐这番话所怂恿，我大喊打断了她。

「说实话，好几次我都相当火大的。」

『在什么时候？』

「呃……比如在接到完全是乱来的日程表时，又或者接到相当大规模的改稿指示时，又或者绞尽脑汁构思的大纲或者原稿被批得一无是处时，最近的一次则是新作第一卷的发售日被提前一个月时……」

『什么啊，这不是次数相当多吗。不过看你这口吻，你也已经算是性格比较沉静的了。』

「比较沉静……桃香小姐你在当作家时，要是碰到火大的时候会怎么办？」

『我将风扇砸坏过。』

「哈？」

『就说了，风扇啊。正好是在夏天，责编向我传达了相当胡来的指示。我一时气不过，就把房间里的风扇当成足球来了一脚。当然，是在责编不在场的时候。』

「……」

『这正是名副其实的，断罪之一踢（Penalty Kick）！』【Penalty Kick的本意是点球】

「风扇才没有罪啊！」

阿门。我在心里默默为成为桃香小姐PK牺牲品而魂归天国的风扇祷告。

『就这样看来，桃子也曾经年轻过呢！』

「不，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血气方刚吧……」

『总之，就跟以前的我一样，椎名也会对自己的责编感到生气。然而，你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证据就是，你现在也在和我一起工作，一起创作。——为什么呢？』

「那时……毕竟你是桃香小姐嘛。」

即使再怎么想抱怨，她提出的日程表再乱来，也并非无法实现，即使提出大规模的改稿指示，也一语中的。即使将作品和大纲批得一无是处，也是为了让作品变得更加有趣。

我也清楚这一点。

也就是说——我以身为作家的身份，信任着芹泽桃香这位编辑。

「啊——难道说，这就是尊敬？」

『嗯。估计你也信任着我吧？』

「是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桃香小姐你有着曾经推出热门作品的业绩，并且可靠地完成了工作的缘故吧。」

『谢啦。我和你的想法也一样。即使踹坏了风扇的时候，也想跟当时的责编一起工作。最终还因为憧憬着那个人而成为了编辑。而且，我也信任着椎名你哦。虽然有时也会有『哇，这家伙真是麻烦！』的想法啦。』

「呃……什、什么时候？」

『比如说，在没法顺利完成大纲而变得消极的时候，过分神经质而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过于在意的时候，明显无视我的改稿指示的时候……』

「……非常抱歉。」

『没必要道歉。即使这样我也会跟你一起创作，是因为你踏实地完成了工作。高中生上课本来已经很忙了，还能在三周左右交上初稿，也会按照我的要求提升作品质量。我正是信任着你身为作家的这些方面。』

「……」

『也就是说，我们彼此相互尊敬对方。因此才能认真地激烈争吵。因为我们已经建立起不会被这点冲突毁掉的信任关係。这不限于作家和编辑之间，也是踏入社会后，和其他人共事所必须的。而且——』

我相信你和汐音之间，也已经建立起这样的信任关係了。

桃香小姐毫不含糊地直言道。

『椎名憧憬着作家桃音汐音，而汐音也很尊敬作家椎名步。这是你们在这数月间，每天都一起进行创作积累下来的深厚信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稍微吵个架不会影响我们的关係？」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没想到椎名你和汐音这么快就吵架了……嘿嘿，年轻真好喵，精力充沛喵。』

「别用妹系角色模式说些老气横秋的话啊。桃香小姐才二十多岁吧？」

『嗯嗯，也是呢！桃子和汐音也会吵架就是最好的证明！论年轻我可不输给哥哥你们——』

桃香小姐一阵大喊后猛地咳了起来，看来妹系角色扮演过度会弄疼喉咙。

怎么说呢，感觉这种孩子气的大人也挺难得一见的。

『呜呜，桃子果然老了么……最近特害怕生日要来，听说以前的同学好友已经结婚后心里就堵得慌，而且公司里的一些晚辈也都已经有孩子了……』

「能别突然插入单身女性的悲情插曲吗？我现在想讨论的是汐音的事。」

『我、我知道啦！只是，我觉得汐音会和你吵架也有她自己累了的原因。她最近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忙不过来……又要上学，又同时写两部作品确实挺忙的。不过，以她的写作速度，应该会意外地轻鬆……」

『不，恐怕不轻鬆。不如说，今后会越来越忙。所以我才会反对她同时创作两个系列。』

「……」

这么说来，桃香小姐昨天这么说过：

——如果只是同时连载两个系列的话，大概我也能同意。

难道说……

「桃香小姐。」

我做好深究的心理準备后，斟酌着问道：

「难道汐音有什么事瞒着我？」

『……呼呒。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我觉得桃香小姐会如此反对应该是有什么理由。还有，汐音突然说想写『完美纯白』也让我感觉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