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合的記憶

义之没有搭巴士，花很久的时间慢慢地走到小杏家——

等一下见到她的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呢？

由于一面想着这件事一面走路，所以就连漫长的路途也没有感觉到多么辛苦。

反倒是儘管已经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但还是没有找到答案，结果眼前已经出现小杏家，这才是问题所在。

可是他已经没有必要在小杏家门口犹豫踌躇了。

因为在雪村家门前孤零零伫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妳好。」

义之在那个人物——小杏的面前停下脚步，鼓起所有的勇气向她问好。

她看到义之后，向他低头致意，接着开口：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杏这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深深地刺入义之的心里。

「这……这个嘛……我……」

「我记得你好像是……」

她虽然像是要回溯自己的记忆般，瞇起眼睛看了义之，但是……。

「对不起，虽然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可是最近记忆很差……」

「我们昨天在教室见过面呀！」

「是喔……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小杏好像很愧疚似地低下头。

「没有什么关係啦！我只不过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所以想说跟妳打个招呼罢了。」

「打招呼？」

「唉哟，就是……那个……」

就算这时候说出「生日快乐」好像也很怪，义之顿时为之词穷。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子，最后为了改变话题而问了小杏一个问题：

「对了，妳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天气这么冷……」

「我在等人……」

「等人？……等谁？」

义之不解地歪着脑袋瓜，小杏则似乎很难过地轻轻摇着头。

「我不知道在等谁。可是……好像觉得非等那个人不行。」

「是喔……」

义之回想起小杏说过的话：

『就算万一我真的忘记义之了，请记得我其实是很爱义之的喔！』

说不定小杏是下意识在等着自己吧！

光是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他热泪盈眶。

「请问……你的名字是？」

小杏怯怯懦懦地询问。

虽然被她问姓名事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义之还是装出平静的模样回答：

「义之，我叫樱内义之。」

「义之……同学。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陪我一下吗？」

「陪妳？」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杏像是告白似地说着，直盯着义之看。

「如果你忙的话就算了，只是觉得在生日这天一个人愣愣地度过好像也很无聊……」

「喔喔，我閑得很呀！嗯，请务必让我陪妳。」

「那么……要不要到附近走一走？」

小杏说着就邀义之来到附近的某个台地高处。

放眼望去是底下的一片大海，这里是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接近傍晚的天空与海洋交会，谱出橘黄色的梦幻光景。

「这里是我很喜欢的地方。」

「……景色真美呀~」

虽然冰冷的风拂过脸颊，但是这里是只有自己跟小杏两人单独相处的地方。

光是这样就让义之感到很满足。

「我来到这座岛以后，第一次看到海时非常感动。很奇怪吧……明明其它重要的事情几乎都忘记了，但是唯独还记得这里的景色。」

「………」

「我想就算我忘记这里的景色，只要再次来到这里，一定就能够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心情感到很平静舒服。」

「小杏……」

「啊啊~对不起。我自己一个人叽哩咕噜说个不停。」

握住台地扶手的小杏，转身看着在她背后的义之。

「不会的，妳继续说，我在听……」

「唔……不知道为什么呢？感觉上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你说。」

「那是我的荣幸。」

义之朝她笑一笑，她也微笑着再次望向大海。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有……那应该叫作记忆障碍吧？记忆的功能出了问题。虽然还不至于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但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事情我却很难做得到，必须比平常人花上好几倍的时间……」

小杏一面眺望着大海，一面一句一句地说着往事。

「所以父母才会抛弃我，把我送进孤儿院，放弃了身为父母的角色。」

「………」

「真会让人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哪！不过呢，我完全不记得父母的名字跟长相了。明明还记得自己被抛弃的事，很奇怪吧？」

小杏说着，并带着自嘲意味笑了。

「不过呢，却有人愿意收养这样的我，所以才会来到初音岛。」

这段经过，以前从小杏口中就曾经简单地听过了。

然而由于记忆障碍被抛弃，这还是义之第一次听到。就算多亏学会雪村流记忆术才拥有惊人的记忆力，但义之一直以为小杏从以前就算是记忆力比较强的人。

小杏不管脑中转着这念头的义之，继续独白：

「被奶奶收养，来到这个初音岛的我真的过得好幸福。可是呢……结果没想到在这里还是遇上了痛苦的事情哪~」

「痛苦的事情……？」

「是呀，各式各样的事情。哎呀，小孩子不是常常会做出很残酷的事吗！」

的确所谓的小孩子，虽然天真无邪，但也因此非常残酷。小杏到底体验过多么痛苦的经历虽然只能光凭想像，但想必受到非常多的折磨吧！

「所以我呢，有一天许愿了。希望能够拥有跟大家一样……不对，是比大家还要好的记忆力。结果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从隔天起我的记忆力就变成非常好。所以我才会认为这世界上是真的有神明存在的。」

「妳是向神明……祈求的吗？」

「不是的，是向那株很大的樱花树。」

小杏所说的那株樱花树，应该指的是那株已经凋谢的「永不凋谢的樱花树」吧！

「很厉害喔！只要曾经看过一次或听过一次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忘记。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魔法呢……小杏笑着说。

让记忆力变好的魔法——难道是那株樱花树完成了她的心愿吗？

可是那株樱树已经……。

小杏站在感到狐疑的义之前面，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的颜色已经从橘黄色变成黄昏的紫金色，夜幕似乎也即将降落在四周了。

「可是呢……也不是记忆力变好了，就每天发生的全都是好事喔~」

小杏以跟刚刚不同，感触良多的口吻说着。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既然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么痛苦的记忆也会不断往上累积。就像是奶奶过世后，我被捲入遗产继承的纷争中时……我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想要忘记这段回忆……」

「………」

「我越来越觉得，以前那样还比较幸福。能够忘记讨厌的事情，要比现在这样来得幸福多了……」

「不过应该也有开心的事情吧？」

默默地听着小杏说话的义之，战战兢兢地插了一句。

然而小杏一面回头一面轻轻地摇摇头。

「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非得记住不可的美好事情。」

「可是……」

「我常常作梦。讨厌的回忆变成雪越堆越高的梦。别人的雪都会融化，可是只有我的雪绝对不会融化……不久之后我就被吞没进去了。每次作了这个梦以后，不知道想过多少次想要回覆到以前的我。」

「………」

义之还记得那个梦。那是个几乎没有办法呼吸，非常恐怖的梦——

原来那个是小杏的梦啊！

正当义之回想起以前曾经被迫看过的梦境时，

「不过呢，自从进入风见学园以后就不一样了，开始有了不想忘记的重要回忆。」

小杏这样说着并且轻轻微笑。

「那不是很好吗？」

「应该……有过快乐的回忆才对。可是现在却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回忆了。」

万一小杏的能力是那株「永不凋谢的樱花树」所给予的话……那么樱花树已经凋谢的现在，她的超级记忆力是不是应该也就会恢複成原本的状态了呢？

「很好笑吧？明明已经恢複成一直期望变回的原本的自己……结果这次换成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小杏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是眼光里却已经浮现泪光。

「我好像个傻瓜一样……」

不久之后泪水化为大颗泪珠，断了线般直直往下落，濡湿脸颊。

义之再也没有办法抑制那股激动，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小杏……」

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义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小巧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而已。

就算被当作是个怪家伙，被一把推开也无所谓。

他想要将心爱的少女紧紧搂在胸口。

可是……小杏并没有离开义之，反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好奇怪……这是为什么呢？这种感觉，这种气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温暖，让我好安心。」

「小杏……我是……」

「对不起，可不可以就这样再让我靠一下？」

「……好啊。」

义之点头后，小杏就这样将手环抱到他背后。

「谢谢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挂在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轻轻地映照在像是互相确认着彼此体温的两个人身上。

回到雪村家后，小杏邀请义之跟她一起吃蛋糕。

听说每年在她生日的这一天，过去曾经受过她「奶奶」照顾过的人，都会送来一个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