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高中,是一所拥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直升女子高中。这所教会学校是一间出名的贵族女子学校,但同以前相比,学校的宗教色彩已经淡薄了许多,现在至多只能从砖造的旧校舍和教堂当中窥见一些传教士们的历史了。
原则上学校是禁止打工的。不过只要向学校提出申请,多半都能得到许可。
不过,自学校创立以来,申请侦探许可的人,我似乎是第一个。
原本侦探就不是什么职业或工种,大概可以说是一种存在,或者应该说是一种才能吧。因此,要说向学校申请侦探许可究竟有没有意义,感觉有点说不清楚。不过,担任校长的修女非常高兴。可能是因为对于修女来说,所谓的侦探,并不是一种存在,也不是一种才能,而是给她一种类似于志愿者的印象。
总而言之我是这所高中里唯一的侦探。校方也允许我穿制服参加正式活动,考虑到灵活性的问题,平时我穿的不是短裙,而是裙裤。儘管这似乎招来了一部分高年级学生的反感,但我的朋友们都对此评价不错。
由于我以侦探工作为优先,所以并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不过,侦探的工作也并不是一直都有,所以大部分时间我放学后的生活都跟回家部没什么区别,就是直接回宿舍。
自从我进入这所学校就读以来,一直过着宿舍生活。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包括厨房、浴室和厕所,是一间小小的单人间,贵族女子学校的现实无非就是这样。虽然也有同学对宿舍生活很羡慕,但这里的规则其实要比一般家庭更严格。
我发现有人往我在宿舍里的个人邮箱里投进了一个黑色信封,那是在我高中一年级的冬天,十二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B5大小的漆黑信封上面,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收信地址,不过上面用白色的字体列印着我的名字,所以这封信肯定是寄给我的没错。我拿起信封,走进宿舍。
「啊,结,你回来了。」我在走廊上碰到了住在宿舍里的另一个女生。「这是什么啊,难道又是情书?」
「那怎么可能啊。」
我苦笑一下,望着这个黑色信封。从外表看来,实在说不上是一封情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寄出这封信的还真是个怪人。
我曾经收到过两次情书。其中之一是个像松鼠一样小巧玲珑的女生,她是隔壁班上手工部的成员,理所当然地,我拒绝了她,我也只能拒绝。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在校舍的阴影里不经意看到她远远望着我。另一个人寄给我的信非常有文学气息,不过没写寄信人的名字,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谁。我并没有以侦探的身份继续进行调查。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顾不得脱外套就一头扑到自己的床上。我翻过身,仰面朝天,一边把信封对着日光灯看,一边把它打开。
里面是一枚便笺纸,还有一个小上一圈的黑色信封。
总而言之我先把便笺纸打开看。
「委託书
尊敬的五月雨结小姐:
时值年关,诸事繁忙,恭祝您生意兴隆。
我是某位先生的代理人大江由园。
此次来函,衷心希望您能够帮助我的客户解决目前所面临的问题。
在此我无法透露客户的身份,请见谅。
这位客户预感到,在他本人所有的「天狼星天文台」,将会有十万火急的事态发生。
我们将在以下地点举行面试,在得到客户的同意之后,将会正式向您报告详细的委託内容。
集合地点:果崎车站
集合时间:十二月十二日 下午三点
此外,预付金一百万日元,委託成功的报酬一百万日元,以及其他必要的经费已全部到位。
届时恭候您的光临。
代理人 大江由园」
儘管便笺上写着委託书几个字,却给人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奇妙印象,不知是不是因为委託人的名字以及委託内容都没有明言。它给人以一种像是在恶作剧的不真实感,但同时也的确有一种郑重其事的逼真感觉。
自从成为侦探以来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委託,这样的内容让人越想越糊涂。正因如此,这项委託引起了我空前的好奇心,这是以前的任何一桩事件都无法比拟的。
便笺是普通的白纸,上面的文字都是用文字处理软体生成的,如果查一下所用的字体,应该可以弄清楚这是用什么软体生成的,甚至可以查出印表机的墨水类型、品牌。不过我总觉得确定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我把便笺放在一边,打开了另一个黑色信封。
里面是摺叠起来的黑色和纸便笺,上面排列着用笔写的白色文字。
向侦探宣告
倾听黑之吶喊
地点 天狼星天文台 3000万
兇器 大剪刀 500万
兇器 昏迷药物 500万
手法 肢解 8000万
总开销 1亿2000万
根据以上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这什么啊。」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把黑色便笺翻来覆去地看。事情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从纸上写的词语推测,似乎也隐约透露出一些没有公布出来的委託内容。这难道是什么联想游戏吗。是要我靠这个猜出是什么样的委託?话说回来,写在这几个词下面的数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搞不好是用来测试我的侦探能力的谜题。
委託人肯定是想要考验我。对方特意让代理人介入,从这一点来考虑,对于那些派不上用场的侦探,想必就连委託内容都不会告诉他们,直接让他们吃闭门羹吧。
感觉似乎会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问题是距离集合时间没有几天了。
后天就是集合的日子。
只要向学校提交申请就可以休假,这倒是好说,不过在此之前我究竟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呢……
没时间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出房间,一路赶回学校。
学校里有个情报处理室,在那里可以自由使用电脑。要想做些调查的话,在那里利用网路应该比较快吧。顺带一提,我自己没有电脑,而且手机也没有上网功能。
从宿舍走到教学楼只要几分钟。教学楼里,还有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以及正打算回家的学生,我一路小跑赶往情报处理室,跟她们擦肩而过。
情报处理室里,有几个学生正默不作声地敲打着键盘。我瞟了她们一眼,借用了其中一台电脑。
我首先试着搜索了一下「天狼星天文台」。出乎意料的是,我轻而易举地就了解到了它的实际情况。
天狼星天文台似乎是属于一个叫做牙柳一郎的人的个人天文台。据说这位牙先生在战后的经济增长期通过经营钢铁工业一夜暴富,岁数大了不做生意之后,他倾尽所有家财建造了个人天文台,在那里过起了隐居生活。说起天文台,给人的一贯印象多半是属于大学或是什么研究机构所有的设施,不过听说对观测天体或是星星有兴趣的人也经常会修建个人用的天文台,天狼星天文台似乎也是这种兴趣爱好的产物。
那么这位神秘的委託人,是否就是牙柳一郎呢。如果他与战后的钢铁工业有所关联,那么至少他也有可能被社会各界当做大人物来看待。之所以无法将委託公开,说不定就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关于牙柳一郎,之后我也做过一些调查,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令人在意的情报,也没有找到什么相关记录证明他从前曾与什么事件有关。能从网路上获取的情报果然是有限的。
当天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收穫,就这样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我一边上课,一边思考着委託的事。儘管期末考试已经不远了,但老师讲课的内容我几乎都没听进去。在坐满了同学的教室里,我有一种孤独感,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处于另一个世界一样。
午休的时候,我在图书室里寻找牙先生的相关情报。在这所学校的图书室里,沉睡着比附近图书馆的藏书都要古老的书籍。不过要想找到关键的情报,光凭午休这点短短的时间似乎不太够。我决定在放学后再回来一趟,暂且先撤退了。
下午的课上,我发觉从窗口看到的风景比往常要阴沉,天空一副随时会下雪的样子。冬季的低气压滞留在东边,北方上空有零下四十度的寒潮正在逼近,难怪嘴唇会这么乾燥。休息时间,我一边涂着润唇膏,一边獃獃地望着记在笔记本上的明天的计画。明天才是重头戏。
放学后,我终于在图书室里获得了想要的情报。那是每月发行的面向天文爱好者的杂誌,在十年前的过刊上,我找到了跟天狼星天文台有关的文字。
那是一篇主要内容是访问个人天文台的文章。这篇文章有四页篇幅,其中提到了天狼星天文台,还附有照片。
我把这篇文章複印了下来,带回了宿舍。作为预习的资料,我得到了相当有价值的东西呢。先不管它跟委託到底有没有关係,至少我得到了能够通过面试的情报,我感觉它有这种效果。
当晚,我为明天做好準备,把笔记本和资料,以及以防万一时换洗的衣服都打包装好。预习应该也是无可挑剔了。要说还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那大概就是天公不作美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起部分地区会有暴风雪天气。
第二天,我向学校请了假,去往果崎车站。
我到达车站的时候,天上已经稀稀拉拉地飘起了小雪。周围是一大片冬季乾涸的田地,可能是由于下雪的缘故,虽说还是白天,天色却非常昏暗,可以看到周围人家一盏一盏朦胧的灯光。
时间是下午两点。虽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但由于一小时里只有两趟车,所以我提前离开了宿舍,结果这么早就到了。
在这个无人的车站,除了我之外,下车的只有两个人。
我决定在候车室里等着。这个小房间只够并排放下两张长椅,房间中央有一个点着的圆柱形暖炉。我立刻佔了暖炉跟前的位置,焐着自己冰冷的手。
这时,刚才跟我一起下车来到月台上的两名男子走进了候车室。
两个男子默默无语地坐在了长椅上,各自看了看钟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开始左右张望。在这个彷彿位于世界尽头一般人迹罕至的车站,居然聚集了三个閑得无聊的人,这种情况显然不大自然。
「请问……」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我。说实话,我有些害怕。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被两名素不相识的男子围在中间的高中女生而已。
「你们两位当中,谁是大江由园先生呢?」
我怯生生地这样问道,两名男子同时做出了反应,互相交换了一个彼此试探的眼神,又一次打量起我来。
「唔嗯,原来如此,小姑娘你也是侦探吗?」
梳着整齐的七三分髮型的男子先开了口。他一身西装配上长风衣,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得很紧,一副精英白领的打扮,不过他的模样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个性。假如这里是商业区的话,那么他的身影一瞬间就会与背景融为一体,他的外表就是这样平淡无奇。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侦探。」他用大拇指一指自己。「想必你也是吧?」
他向着坐在对面的另一名男子这样问道。
这名男子戴着太阳眼镜。透过薄薄的灰色镜片,勉强可以看出他的视线动了一下。他一头短髮,身材精悍,防水外套下面穿着黑色背心,脖子上挂着狗牌。他身上萦绕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气质。
戴太阳眼镜的男子仍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侦探来了三个……而代理人还没出现。」
穿西装的男子抱着胳膊,用一种装腔作势的口吻说。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于紧张和恐惧,我的声音在发抖。「收到了委託书的,难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吗?」
「看来事情就是这样啊。」
穿西装的男子露出轻蔑的笑容这样说。「距离指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到底还有几个人会来呢。」
这样啊……仔细一想,被叫来的侦探不见得只有我一个人。委託书也是,只要把姓名的部分一改,文字内容就适用于所有人了。因为委託人想要考验侦探,所以集合好几个人进行面试会更有效率,这样可能会更好吧。
两名男子各自开始想办法打发时间。
穿西装的男子一边戴上耳机在听什么,一边翻起了英语会话的书,完全是一副白领在打发时间的样子。
与此同时,戴太阳眼镜的男子手上玩起了外国硬币,不时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噗嗤一笑,感觉很吓人。
我受不了这种气氛,从候车室里出来,打算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寒冷的空气中,呼出的气成了一团白雾。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头髮、肩膀和裙裤上都积上了薄薄一层雪,如果我没有不时地把雪拂掉,恐怕我立刻就会变成一个雪人了。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电车驶进了月台。
走下电车通过检票口的,只有一名中年男子。他的脸发红,体型微微发福,外套皱巴巴的,头髮乱蓬蓬的。从外表来看,很难想像他会是那个神秘的代理人。
中年男子果然也走进了候车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他们三个人在说话。最后中年男子独自一人出来了,向着我走了过来。
「唔嗯,高中女生侦探啊。」中年男子咧开嘴笑着说。「把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少女时期消磨在侦探这种没有回报的工作上,我觉得不大应该啊。」
男子身上散发着酒味,坐在了我的旁边。他该不会大白天就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吧。
我赶紧跟他拉开距离,重新找了个位置坐。
「不用那么戒备吧。」
「请问……您也是侦探吗?」
「你觉得我看起来还像什么其他的人吗?」
男子张开双臂说。
至少就我看来你就是个喝醉酒的普通大叔。
「哎,也难怪你会怀疑。年轻气盛的时候谁没有过,不过观察能力不足呢,作为侦探就有点那个了吧。」
「观察能力……是吗。」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男子用一种贪婪的视线注视着我。「你在去年的圣诞节,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参加了弥撒对吧。不过无聊的圣歌让你觉得很厌烦,中途溜了出来,买了一大堆蛋糕,在宿舍房间里拚命吃,还撒了一地,看来这个圣诞节真是从头到尾都很孤独啊。」
「您、您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由得用上了责难的口气。
令人吃惊的是,他所说的大致都没错。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当时由于我没什么钱,买不到一大堆蛋糕,只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吃掉了。
「您难道一直在什么地方盯着我吗?」
「不不不,这就是所谓的观察能力啊。」男子一脸得意地说。「首先从你的制服来看,可以知道你是那所有名的教会学校的学生。学校的活动之一就是举行圣诞节弥撒,这一点也不难想像。不过我听说最近的校规也很宽鬆了,想必弥撒不是强制参加,而是自愿参加对吧?」
「那您为什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参加的呢?」
「你的短裤是自己改的吧?应该是为了侦探工作吧。而且儘管今天不是休息日,你却没去上学,优先来处理委託。既然你这么热衷于侦探工作,想必平时能跟你一起玩的朋友也没几个吧,更不用说男朋友了。特别是在圣诞节这种特别的日子,大多数人都是跟自己关係比较亲密的人在一起的。而你,并没有关係达到那种程度的人。」
——真是多管閑事。
虽然他说对了。
「基本上,圣歌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趣味可言的,对你来说,简直是让人无法忍受对吧。你有点自暴自弃地跑去买了蛋糕。你喜欢甜食,这一点从你背包里露出来的糖果和巧克力已经告诉我了。」
男子指着我背后说。我吃了一惊,把背包取下来一看,拉链开了一点,露出了我带来的零食。
我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把零食遮起来。
「你住在宿舍,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你跟家人住在一起,那么你起皱的领子,还有开线的衣角,你的母亲都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