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的后续处理让我三天没上成课。只不过由于我住的地方是校区内的宿舍,同学跟舍友,还有那个像松鼠一样小巧玲珑的手工部女生都非常担心,特意来看望我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关係很亲密的好友,也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朋友,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关心我,也许这就已经算得上很幸福了。我重新体会到了这种平凡生活的美好之处。
听说雾切响子在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来上学了。我在校内广播里听到了雾切响子的名字,她被叫到初中部的老师办公室去了。我不禁觉得,她竟然会在这所学校上学,真是不可思议。那起事件实在太脱离现实了,因此那个时候我见到的雾切,也给我一种脱离现实的印象,就好像她不是现实存在的人物。只不过,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上的人,一个像同龄人一样上中学的女孩。
事件结束之后的第五天,我趁着午休时间去初中部的校舍看了一下。我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了雾切所在的教室。
教室里都是一张张中学生的稚嫩面孔,雾切响子就在其中。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外。她周围有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吃便当,也有人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她们当中,雾切响子的身影看起来有种孤立的感觉,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像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一样,彻底融入了整个班级之中。
班上的学生注意到我在往教室里张望,开始骚动起来。这种骚动一直蔓延到了雾切那里,她终于注意到了我。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然而她却若无其事地又望着窗外发獃了。
「喂,干吗装作没看见我啊。」
我走进教室,在雾切旁边站住,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现在整个教室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就连那些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学生也不由得沉默了。
「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我们出去一下吧。」
我几乎是硬把雾切拖了出来。想来在这之后我们将会成为教室里的热门话题。
我跟雾切一起走到了没有半个人影的大门口。我们靠在一起,将身形隐藏在一排排鞋柜的阴影之中。
雾切背靠着鞋柜抱着胳膊。
「有什么事?」
雾切仰起头看着我说。儘管她的语气很冷淡,但是似乎心情并不坏。她应该平时都是这种感觉吧。
「你听说了吗,朝仓先生死了。报纸上也登了,说是意外事故。」
「知道他是被委员会的人带走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想到会有这种事。想必他也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雾切的视线落在地板上,她叹了口气。
「『黑之挑战』的输家注定会被委员会杀掉吗?」
「谁知道呢。在无法偿还用于购买犯罪手法的资金时,可能就会这样吧。」
「怎么会这样……」
我用一只手撑着鞋柜垂下了头。
雾切的小脑袋就近在眼前。
我不经意间往旁边一望,发现穿着初中部制服的学生正在偷看我们。她们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赶紧藏了起来。
由于那起事件的缘故,我们现在好像成了名人。新闻报道当中把我们说成了无辜受到事件牵连的普通人,并没有说我们是以侦探的身份参与事件的。
「我说,雾切妹妹,这样应该还不算完吧?」
「什么意思?」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怎么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听朝仓先生的口气,好像还有很多类似的游戏正在进行。如果这是真的,那就等于是对犯罪组织的纵容。」
「我越来越觉得……你真是很想当英雄呢,结姐姐大人。」
她还在用姐姐大人这个称呼,这让我觉得很高兴。我甚至想过,离开事件现场之后,我和她的关係是不是也一笔勾销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别人都说,想当英雄的人死得早。」
「这也等于说这个人拼上了性命啊。」我自豪地挺起胸膛。「身为侦探,我也早就做好了牺牲的準备,这又不是你的专利。」
「是吗……」
雾切仰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离我很近。
「你怎么了?感觉不安吗?」
「不。」雾切立刻摇了摇头,然后有些犹豫地接着说。「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想犬冢这个侦探的事。」
「那个自导自演的侦探啊,真是太差劲了。」
「对我来说,所谓的侦探……是确定无疑的真相的使者。所以自己侦探的身份一直让我很自豪。但是……」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忽然闭紧了嘴。
「没关係,你说吧。」
我这样一说,她的视线游移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抬起来看着我了。她仰望着我的不安目光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
「侦探不是绝对的……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却一直没什么感觉。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有点惊讶,只是这样而已。」
她这样说,低下了头。
那些偷看我们的女生好像有话想说,我装作没看见她们,把手放到雾切头上。
「对我来说,你就是给我们带来真相的天使。正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够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
「平静的生活……」
就像这是个不认识的词一样,雾切鹦鹉学舌一般念了一遍,然后不说话了。
「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我有个地方想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有个地方想去?」
「侦探图书馆。也许那里能够找到破解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秘密的关键。」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雾切点头了。
「那放学后在这里集合。」
我在她答应之前就离开了,从大门走出去。初中部的女生给我把路让了出来。
「我们是在约会啦,约会。」
我这样告诉那些女生,她们哇哇尖叫起来。我一路听着她们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到自己的校捨去了。
放学后,我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雾切正坐在楼梯的角落里看书。
我不由得站住脚观察起她来。雾切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扫视着书上的文字,她的侧脸十分天真无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解决那起血腥杀人案的侦探。在放学后急着回家的学生当中,她安静看书的身影就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雾切对于我的视线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向我。
「你看了很久?」
「嗯,抱歉。」我跑到她旁边。「不知不觉就看入神了,因为太可爱了。」
「别逗了。」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我知道了,是岛田庄司的新书吧?」
「不,是笔记。」
雾切把黑色封面的笔记给我看。啊,说起来我之前也见过这本笔记。她从楼梯上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子后面。
「上面写着爷爷教给我的所有跟侦探有关的事情。」
「这种时候还在专心研究啊,真是让人佩服。」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是吗。哎,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许是应该把神经绷紧一点儿。」
我们俩一起从大门出去,穿过校园,走出古色古香的大门。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题好讲,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着。播放着圣诞歌曲的商店街,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一片毫无关係的风景。
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车。
脚下还有一点雪没有融化,轻轻一踢就散了。等车的这段时间里,我就这样踢着雪玩,雾切则一直没有加入进来。
公交车来了,我跟雾切坐在一排。在其他的乘客看来,我们大概就是一对关係亲密的初中生和高中生吧。真希望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在那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问。
「异常?」
「我们不是从朝仓先生那里听说了很多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秘密吗。虽然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既然知道了一个大型犯罪组织的秘密,那我们的性命说不定也会受到威胁吧。」
「我身边没什么异常啊。」
「你的爷爷有没有说什么?我也想听听你爷爷的意见。他应该就相当于你的师父吧?」
「爷爷现在在洛杉矶。我打电话里跟他说了这起事件,不过他好像不大关心的样子。这就是说,这起事件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吧。」
「嗯……」
这位爷爷规格还真高。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样一个国际大侦探呢。
「爷爷说只有一件事情他有些在意。」
「什么事?」
「爷爷好像跟侦探图书馆的设立有关係。」
「哦……这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吗?你们这个侦探家族到底有多厉害啊。」
她的出身再一次让我感到惊讶。她对于自己侦探的身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自豪感,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想必这是在她成长的家庭之中形成的吧。
雾切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像我家就很普通啊,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那你还说身为侦探做好了牺牲的準备。你的这种决心是从哪里来的啊。」
雾切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
「你怀疑我没有吗?」
「不,我没有怀疑你。」
雾切将视线转向窗外。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我把你当成兇手生气啊。关于这件事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没生气。」
「是吗,那就好……」
车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幽静的住宅区。道路两旁整齐地种植着大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叶子,伸向灰色的天空。眼前的街景之中没有半个人影,真是不可思议。
「下一站,侦探图书馆前——侦探图书馆前——」
公交车的广播响了。
「雾切妹妹,你来按下车的按钮吧。」
「我又没说想按。」
「那我来按可以吗?」
「请随意。」
「……还是一起按吧,我来数一二三。」
「好了,你快按吧。」
「呵呵,开玩笑的。」
我探出身体越过雾切,按下了窗边的按钮。
没过多久,公交车停下了。
我们一下车,就被静谧的冰冷空气包围了。这里的气氛明显跟城里有些不同。在我们面前,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围墙后面可以看到一栋鬼屋似的古老建筑物。
我们沿着围墙往侦探图书馆的大门走去。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扇铁门前,两侧各有柱子,感觉有点夸张。铁门大开,可以看到门里是西洋建筑风格的门厅。我们并肩沿着雪还没完全融化的石头阶梯慢慢往上走。
「你以前来过吗?」
我问。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
「登记的时候没到这里来?」
「都是爷爷替我办好的。」
「这样啊,对你来说侦探图书馆是不是就像是一个学习的地方呢。」
雾切点头。
「一开始我也不是很明白在这里登记有什么意义,不过听到姐姐大人你的解释之后,感觉有点明白了。」
「怎么一回事?」
「侦探的能力要想得到承认,那就只能向零级努力了。」
雾切表情僵硬。
我终于开始有点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