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年级四班。
嬉野,一年级一班。
风歌,二年级三班。
政宗,二年级六班。
昴,三年级三班。
小晶,三年级五班。
除了住在海外的理音,大家互相告知了自己的班级。
在学校如果遇上了问题就逃到保健室去。
如果在保健室不行的话就逃到图书室去。
如果图书室不行的话就逃到音乐室去。
——如果,这些地方全都不行的话,那就只能逃回家去了。
从学校逃回家,从家里的镜子回到城堡。
这是大家在一月十日前一起做的决定。
无法参加这次行动的理音说:「真有点儿羡慕你们呀。」只听见理音还说:「希望你们加油,我以后要听一听你们的经历呢。」小心感觉能在学校里和大家相聚挺自豪的。
昨天是成人式的日子,属于法定假日。
虽然爸爸和妈妈这一天都在家里,可是小心还是挑两个人都不会来她房间的时间,钻进镜子到了城堡。她主要想和政宗等人再互相确认一下。大家好像和她想的一样,纷纷都到城堡里来了,儘管在这个假日里避开父母的视线也不是很容易。
在和政宗道别的时候,小心主动和他说了些话。当时是在大厅的镜子前,两个人都準备回家的时候。
快要到五点了。在听见「狼大人」警告他们的嚎叫声之前,大家赶紧互相招呼「明天见」。
上一次,临近五点钟时城堡陷入了剧烈的摇晃之中,有过了那次恐怖的教训后,大家都要在十五分钟前的警告尚未发出时离去。
听见了小心的道别后,政宗「嗯」地点点头,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稍微有点儿尴尬。
从侧面看去,政宗的脸色有点儿青白——他究竟为了什么不去学校上学,小心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的父母看问题比较有前瞻性,小心知道他们都很尊重不愿意去学校的儿子的意见,而政宗不去上学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就像小心不愿意去学校一样。
小心这样思考着,对政宗开了口:「那个……我,在班级里……有个女孩子,我同她合不来。」
合不来——这句话处处都能够使用。
讨厌也罢,棘手也罢,被霸凌也罢,有这一类的因素的情况全部都能用上去。小心所遇到的问题不属于吵架,也不属于被霸凌。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不是吵架也不是被霸凌,而是叫不出名字的一种「什么」。一旦被大人或其他人分析或指出是被霸凌的瞬间,小心就要难过得想哭了——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就因为有那个女孩,我才绝对不想去上学,因为政宗你们都来,我才觉得安心。」
政宗发出了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咦?」,然后他看着小心说:
「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了我去学校?你想要我对你感恩吗?」
「不是的呀!」
小心听见政宗重新恢複了原先的那种嘲讽的语调反而觉得安心了。当初他这种腔调说不定会让人听了特别彆扭,现在小心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大家天天在一起,小心已经摸透他的脾气了。
政宗真正想说的一定是:谢谢你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去学校。然而他把这句话扭曲成了那种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们一样,虽然都有自己的困境,可是大家都去就安心了。不光你一个人对于去学校感到害怕。就像你觉得我们一起去就没关係了,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也在学校里等你。」
政宗听完了小心的话,使劲地握着镜子的边缘。
「……好啊。」
他点着头。
「明天见。」小心说道。
「明天见。」这句话她比往常说得更有力。政宗也回应道:
「好啊。明天见……在学校里。」
* * *
「妈妈,我……明天要去学校了。」
听见小心说要去学校,就像时间突然停顿了似的,妈妈脸上一瞬间没有了表情。不过那真的只是一瞬间,接着她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说了一声:「啊,是吗?」
小心明白,妈妈不想被她察觉到内心的震惊。
一直到去学校的前一天——九号的晚上之前,小心都没有告诉妈妈去学校的想法。她不想说得太早让妈妈为她担心——特别是,一旦说出了口,再把话收回去就困难了。她甚至至今还在想,临到了关头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呢?
小心是在和妈妈一起清洗晚饭后的餐具时说的,然后妈妈到底还是开口问她了:「要紧吗?」妈妈洗着盘子,好像不知该向哪儿看,目光避开了小心。所以小心也没有看妈妈,而是只看着自己擦拭着盘子的手回答着:
「不要紧……第三学期,去一天就行,去试试看。」
等到八点半的开学典礼之后,大家都到了学校后,再去学校。
不去教室,只是去保健室。
如果觉得不适应的话,马上就回家。
小心把这些想法都告诉了妈妈,让妈妈别替她担心。
妈妈听了问了她一声:「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心回绝了说:「不要紧。」
其实她还是希望和妈妈一起去的。
她心里并没有底,只是想像一下她好久没有去过的学校走廊和楼梯的样子,双腿就有些发软了。
可是,大家恐怕都是一个人来的。
政宗的双亲对学校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多半不会和他一起来。至于昴,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和他一起生活。
嬉野、风歌和小晶,说不定会有妈妈陪着,不过只要有一个人是单独来的,小心就也想那样。
妈妈说,她想提前告诉伊田老师小心要在明天去学校的事。
「为什么这么急呢?再晚几天不好吗,比如下个星期?」
「可是,明天是开学典礼呀。」
听了小心的话,妈妈「咦」了一声,看着小心。她停止了洗盘子,用围裙擦着手。
「开学典礼在上周末吧?一月六日。」
「咦?」
妈妈去了客厅,把放在装信件的盒子里的一张纸拿了过来。这张纸是东条送到家里来的,学校发给学生的。小心拿了以后从来也不看,直接交给妈妈。
在学校各类事项的预定表上,确实写着一月六日是开学典礼的日子。
「……真的啊!」
这样看来,开学典礼在上周末的话,明天就是第一天上课的日子呀。当中夹了包括成人式一天假期的三连休,明天是第一天正式上课的日子。
会不会政宗也记错啦?小心特别想向他确认一下,可是通往城堡的镜子在夜间不会发光。小心后悔没有同政宗交换电话号码。
不过,小心转念间又有点想通了。
当时说到第三学期去学校的事,风歌问政宗:「哪一天去好呢?」小心记得风歌也问过:「哪一天开学呀?」
然后,小心在一旁听了,单纯地认为政宗是打算开学典礼这一天去学校了,而政宗本人并没有说过「去开学典礼」。开学典礼的话确实会早早地结束,大家要移动到体育馆,肯定会乱鬨哄的。保健室进进出出的人估计也比平时上课的日子多。如果大家集中去保健室的话,估计上课的日子更加合适。
——明天见——在学校见。
小心今天才和政宗约定过,决战的日子无疑将是明天。
「不要紧。」
小心又说了一遍。
小心内心觉得可惜的是,她无法告诉妈妈,明天在学校里有朋友们等着她,所以她才觉得不要紧。如果说出来的话,妈妈绝对会安心。
她看着妈妈。妈妈知道上周的星期五是开学典礼,可是她在那天早上什么都没有对小心讲。这个情况小心才知道。
「妈妈,谢谢你替我担心了。不过我还是要去。」
第二天的早晨,妈妈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了。小心对她说了,这样最好。
儘管这样,妈妈在家门口还是频繁地向小心张望,已经到了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是没有动身。
「你不要太勉强了。如果觉得不适应,就早点儿回家吧。我到了傍晚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
小心「嗯」地应道。
「妈妈,我也走啦。」小心在玄关前目送着妈妈先一步离开。妈妈到了门外后,说了一声「自行车」,又朝她转过了身。
「爸爸昨天晚上把自行车的坐垫都擦过了。上面积上了不少的灰。」
「哦……」
「爸爸说他今天下班后要早点儿回来,让你别过分勉强自己。」
「嗯。」
昨天晚上,爸爸曾经直接和小心说过。爸爸既为她担心,又显示出了放心的样子。「你主动地决定去学校,爸爸觉得你很了不起呀。」
小心想到自己其实只会去一天,剩下的日子还是要在家里休息,不禁觉得心里又有些难过了,然而她听了爸爸的话还是感到很开心。
不过——
说不定,今天和大家碰见了,明天就觉得学校不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了,或许能和大家一起天天去上学了。
小心连这种梦想般的事情也全都考虑过了。
小心为了不和其他的同学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去学校,特地等到九点钟过了以后才出门。
在通往中学的道路上,小心骑着自行车。好久没有骑过自行车了,车子的坐垫给她的感觉凉飕飕的。寒冷的空气直往她的鼻孔里钻,脸颊也冷得有些刺痛的感觉。
小心觉得自己内心七上八下的。
不过,并不属于不好的激动。不是想到真田美织后的那种心情,而是略微地紧张,再进一步说就是一种兴奋的感觉。
小心踩着自行车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我今天不是去学校的那间教室。不是去学校。
我今天,是和朋友们相会。
那个地方,正巧是学校。
* * *
出入口,非常安静。
小心在校舍后面的自行车停车场停车的时候曾经犹豫过,照理应该把自行车放在自己班级的指定位置上,可是她最后还是放在了二年级的位置。
去年的春天,在这个自行车的停车场里,小心曾经遭到真田和她的男朋友的语言攻击,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心里难受。
不过,此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季节已经变换了。
校舍里传出了上课的声音,能听见好几个教室里有老师在大家面前说话的声音,学生的声音基本上听不见。
小心一边听着上课的声音,一边在楼梯口的鞋柜前换鞋子。
去年的四月份,她每天都要到这个地方来,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鞋柜,她不由得感到心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绞得生疼。
小心把手伸向了鞋柜。
正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觉得旁边有人看着她,然后她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立刻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小心,对方也同样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同班的东条萌,住在小心家邻近的那个女孩,此刻正站在这里。
两个人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东条穿着运动服,身上背着学校指定的书包。看样子她也是刚刚才来。和以前一样,她的鼻子高高的,圆圆的眼睛有点儿棕色,看上去多少有点像外国人,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就和去年四月份的时候一样。那时小心很想和她做好朋友。
既然已经和东条四目相望了,再要装作没有看见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是在人数众多的环境里,说不定还能假装没有认出来,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
肩上、背上,全身各处,厌倦的情绪一起涌来。
过去的事情——啊,全部想起来了。
本来以为痛苦永远不会忘记,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会忘记的。在去年的春天,每天都是这样的,肚子每天都会疼。这种感觉已经被忘却了。
我不想去,小心在内心叫喊着。
正当小心想要向右转身并逃走的时候,东条先动了。
东条从小心前面的鞋柜里取出了她的鞋子,换上了。小心正思索着该向她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躲开了小心的目光,无声地向走廊的远处走去。她向着有教室的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心正準备迎接她来打招呼,没想到她却撇下了小心。东条萌完完全全无视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