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
小心来到城堡,看见小晶和风歌已经先到了。罕见的是,她们一起拿着政宗的游戏机手柄在玩。
「哎呀,风歌,你也太厉害了吧?不要太狠呀!」
「那怎么行,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呀!」
昨天,两个人还争论着「实现愿望、不实现愿望」「只留下记忆太空虚、不空虚」,然后好像不欢而散的样子,今天她们却又奇妙地意气相投了。
「风歌,昨天呀……」听上去小晶说得正开心,小心觉得有点儿插不上嘴了。昨天,她们有没有和好呢?小心记得她们并没有这个时间呀。也可能,因为昴去小晶那儿诚恳地道了歉,小晶的心情大概格外好了。
这个分离的月份,就这样地开始了。
学校的第三学期将要结束,快要进入春假了。
小心要升入初中二年级了,伊田老师把小心一直放在学校里的鞋子和坐垫送到家里来了。
伊田老师到家里来的时候,小心和他说了些话。正好,小心那时刚从城堡回来。
当时妈妈还没有从公司回来。
小心虽然不想看见老师,可是觉得他来家的时候自己已经从城堡回来了,时间很凑巧。如果被伊田老师发觉自己不在家,那就实在太麻烦了。那样的话,还要编造个理由来对他解释,小心实在不愿意去向伊田老师为自己辩白。
关于真田美织的那封信,小心其实还在生气。而小心的不愉快,喜多岛老师应该已经告诉了伊田老师了。所以,小心想着老师会不会是来向她道歉的——小心正在这么想着,伊田老师看见了出现在玄关前的小心,嘴里「啊」了一声。
仅此而已。随即,老师的脸就变回像往常的「好老师」一样,开口问她:「小心,近来好吗?」
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小心只是以无奈的心情,向老师点了点头。
伊田老师看上去有点儿尴尬,这大概不是小心的错觉。
「同学们,仍然等你四月份去上学。」
他放下了小心的坐垫和鞋子以后说道。
小心认为这个老师并不是真的这么想。老师只不过在形式上到「不上学的孩子的家」走访,实际上可能对小心究竟在做什么并没有兴趣。小心如果重返学校的话,他可能觉得班里问题减少了一个挺好的;小心如果不去的话,他也觉得无所谓。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反正,班级将要变动了,伊田老师不会再是小心的班主任了。
到了春天,如果希望的话,小心可以留级一年。可是,小心不愿意这样。因为这样一来,她会变成一个特殊的孩子。现在与她同年级的孩子们,还有比她小一岁的孩子们,究竟都会如何看待她呢?她光是想像一下他们的目光都会觉得恐惧起来。
所以,小心仍然要和真田及东条在同一个年级里,一起升到初中二年级。
「那么,小心……」
「嗯。」
在点着头的小心面前,老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小心也觉得应该和老师说些什么,然而她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像小心一点儿也不知道老师的心情和想法一样,老师也完全不知道小心的心情和想法。
然而,就在这时候——
老师说了:
「等你心情有了变化也可以,给她写一封回信好吗?」
「哎?」
「真田给你写过信呀。」
听见他提到了真田,小心立刻就有了要晕倒的感觉。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幻灭,这远远超出了失望。小心拚命地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不要把情绪倾泻给老师,不要疯狂地放声大哭。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因为实在是太生气、太失望了,小心害怕自己一开口便将情绪统统带出来,只能一声不吭地沉默着。老师便叹了口气,他夸张地大声叹着气说:
「真田说了,她觉得你瞧不起她,她一直觉得很难过呢。」
小心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停住了。彷彿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看着老师的脸。
「真田那封信是她用心写出来的。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呢?」
老师走出了玄关。小心听着大门关闭的声音,茫然失措地站在已经看不见外界光亮的玄关里。
语言无法沟通的问题——不因为是小孩子就不存在,也不因为是大人就存在。
看过了那封信以后,小心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她和真田根本就无法沟通。然而,和她无法沟通的不仅仅是真田。喜多岛老师曾经对小心说过「不是那样」,多半她也和伊田老师说过。然而对于伊田老师来说,喜多岛老师的看法并非正确。他对自己的工作拥有自信,并且毫无怀疑。
在他们的世界,有问题的是小心。
儘管小心所处的境地很弱势,可是正因为弱势,强势的人们便毫无顾虑了,冠冕堂皇地可以指责小心。小心既不到学校里来,也不向老师表达意见。老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认为她属于用不着去理会的学生。
觉得你瞧不起她——真田美织说的这句话,一直在小心的头脑中打转。
小心想,当然是这样啦。
那种,满脑子里装满了自己的恋爱的人,被别人看成傻瓜理所当然呀。别人觉得她傻乎乎的,都是很正常的呀。
如果能够哭一场的话,说不定会感到痛快得多了,无奈小心连眼泪也挤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被他们那种低智商的道理所左右实在是太窝囊了。小心气得把拳头往墙上砸了好几回。然而她紧握的拳头上每次只感到很疼、很疼。
小心想,自己的时间全都被真田那个女孩给夺走了。
本来可以去学校的时间,参加社团、接受教育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吐出了一口气,咬紧了牙齿。凭什么?那些人就好像认为世界是围绕着他们存在似的,成天盘踞在学校之中,小心恨得都想拔掉自己的头髮了。
也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小心忽然听见玄关的外面传来了「咔嗒」一声响。
她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老师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不会是老师。邮递员的摩托车声音也没有响过。估计,是东条来了。她可能送来了第三学期最后一份联络表。
听见了声音以后,小心静待了好几分钟。她怕出去以后看见东条会感到尴尬。唉,让她特地跑了一趟。其实老师今天把联络表一起带来就行啦,不麻烦东条不是更好吗?
小心走到门外,看见门口和信箱周围没有人。因此放下了心,小心打开了邮箱。小心发现除了折在一起的学校通讯和通知单,还有一份过去没有见过的东西——好像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给安西心」。一看见这个白色的信封,小心立刻紧张起来。因为它和真田美织的信的氛围多少有些相似。
可是,不是她写的,信封的反面写着「东条萌」。
手里拿着信,小心不由得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向隔了两幢房子的东条的家望去,可是只见那幢房子静静地矗立在那儿,连里面有没有人也看不清楚。
小心回到了家里,在玄关背靠着门,打开了信封。她展开信的时候觉得手指都有点儿僵硬了。
信纸上,一共只写了一句话:
小心:
对不起。
萌
只有这些。
小心反反覆复地看了好几遍。「对不起。」这句话虽然也看了多次,更在意的是称呼小心的地方。
「小心。」
四月份,她们刚开始要好的时候,东条叫她名字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复甦了。小心——多么令人怀念的声音呀。
不知道东条为什么要道歉,以什么想法给她写了这封信。可是,不会是有人要求她写,而是她自己决定写的。这一点,根据这一个称呼就能够明白了。
小心把信纸放进了信封里。她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
* * *
「我说呀……」
第二天,小心去了城堡。政宗主动开口说话了。大家一起看着他。于是,他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要换学校了。」
大家都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政宗。「我已经去参观过那所学校了。」他继续说。
「上学路上要花掉一个多小时,是我爸熟人的孩子去的一个私立中学。入学还要经过一个考试,昨天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我合格了。」
「是这样啊。」
大家的反应都像是无所谓,可是空气却又有点儿紧张。四月份——其实就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政宗决定在新的环境里回归学校,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然而,听见谁说将开始新的生活,其他的人就不由得内心会充满了焦虑。这个虽然不能怪政宗,可是事实上会加剧大家内心的痛苦。
「政宗你喜欢这样的决定吗?」昴问他。
政宗多少有点儿尴尬,慢慢抬头看着昴。昴继续问:
「以前你不是说不喜欢转校吗?这次你想通啦?」
「嗯。我去参观了一下,参加了考试,和那里的老师们谈了各种问题。对于这个新的地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再说不是从三月份开始,四月份开始觉得比较轻鬆。」
「这样啊。」
「其实,我可能也要换学校了。」嬉野说。
大家这回全都向嬉野看过去了。他继续说:「妈妈和我商量过。爸爸因为工作,所以只能留在日本。我和妈妈一起,到哪个海外的国家去留学也挺不错的……不是马上要去,妈妈说她正在寻找。」
嬉野心神不宁地看着理音说:
「我告诉她有个和我同龄的孩子就是在海外留学,她说如果像理音那样一个人去的话她会太担心,如果一起去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嬉野的家庭或许属于马上就能进行这种决断的有钱人。留学对于小心来说是很惊人的想法,不过到了国外环境肯定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考虑到我自己也要走这条路的时候,更感到和我同龄却一个人单独在宿舍里生活的理音太了不起了。妈妈也说,那个孩子的父母真捨得、真有勇气。换作她就不行了。」
「大概我的父母也曾经下过狠心的吧,我想。」
理音苦笑着说。
「不过,我很高兴呀。是来夏威夷吗?还是其他的国家,或者欧洲什么的?夏威夷的话就好了,不过,即使你来了,也不一定就能够一起玩吧?」
「嗯。我也曾在一瞬间想过,如果去了夏威夷就能和理音一起玩儿了。实际上不行的吧。」
「是呀。不过,我在夏威夷……」
理音刚要说什么。嬉野问了一声:「什么?」理音好像在想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气,随即缓慢地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嬉野,如果你真的要去外国的话,一定学好英语或者是当地的其他什么语言才行。」
理音苦笑着说道:「我本来準备得很仓促,到了那儿可费大力气了。」
「明白了。真的,如果能和理音在一个学校里留学的话就太好了,可是,我踢足球一点儿也不行……不过,外国的学校多是九月份开学。这也是世界上的规则,日本在这方面有点儿落后于世界了。」
嬉野有些不满地说着,小心觉得他的某些地方和政宗挺像的。听见嬉野这么说,政宗回答道:「可能是这样的吧。我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世界上的规则怎么样也好,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只是日本的现实呀。」
「唉……是呀。」
小心正在那儿听着男生们的议论,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哎,有父母替自己操心的家庭真厉害呀。和我们这些人的父母不一样哦。对吧,小心?」
小晶突然这么一说,小心好像被她抓住了什么弱点。
关于四月份以后的事情,小心确实没有和父母好好地商量过。可是,被小晶这样寻求同意,她却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小心的妈妈并非没有为小心考虑过。妈妈曾经和喜多岛老师商量过,还和小心探讨过转学的问题。现在,她还没有向小心提这个事,估计是为了尊重小心的想法。
然而,小心也不知道小晶的家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小心觉得贸然地把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告诉小晶有些不妥。
小晶和昴都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去参加过高中的考试。小心在这件事上觉得没法向他们两人寻求建议。
看见小心对她的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小晶不太高兴地观察着她的脸:「小心?」小心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小晶便使劲地大声叹了一口气:「我呀,下个月开始做留级生啦。」她这次是对着昴在说。
听了她的话,小心吃了一惊。
「留级?真的吗?」
「嗯。虽然这么毕业也挺好的,可是我外婆认识一个固执的女人,这个女人说我必须在学校里再读一年,她强硬地和学校里说好了。我反正都是无所谓,另外也没有考虑过高中的事情,觉得这样也可以,就维持现状了。」
「那么,是在同一个学校里留级吗?不是转到附近的学校去吗?」
小心也曾经被妈妈询问过,是不是转个学校更好。如果在原来的学校里留级的话,小晶的事情岂不是就会变得人人知晓了吗?如果是小心,无法想像自己会在这种难堪的氛围里天天去上学。所以如果留级一年的话,肯定又像现在这样不去上学了。
「如果进附近的学校的话是不是第四中学呀?绝对不可能去那里吧?还是现在的学校比较好。」
原来还可以有那种选择——正当小心在琢磨的时候。
「那个,我要去上高中了。」
是昴的声音。
小晶和小心,还有其他的人也都默默地看着昴。大家全都睁大了眼睛。昴用和往常一样的语调说:「我没有说过吗?在上个月通过了入学考试。南东京工业高校的定时制课程……我考上了。」
这所公立的工业高中位于市内。小心知道「定时制」这个名称,它意味着不是白天而是晚上的学习。考虑到那些边上班边学习的人,或者有着其他原因的人,有那么几个高中里既有白天的课程也有晚上的课程。不过,小心本来不知道离她家不很远的南东京的工业高中里也有夜校。
小心挺吃惊的。她不曾感觉到昴身上有过複习功课考高中的气氛。
「这方面的事……你在这里说过吗?」
「我没有说过吗?」
「你学习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