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死者的城市

眼前的景象──一点都不真实。

天空被染得赤红，灵魂在上空彷徨地飞来飞去。

家家户户看不到灯光，宽阔的街道无人行走──这里指的是人类。

走来走去的是肉体腐烂长相丑陋的魔物──『殭尸』，以及全身上下喀喀作响的白骨魔物──『骷髅兵』之类的不死魔物。

光是看得到的範围，大概就有五百只左右。整个城市都感受得到魔物的魔力，数量少说也在数千之谱。

仔细询问斥候之后，我们急忙驾着马车来到艾塔尔一探究竟……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景象。根本就是地狱。

我们并未进入城市，而是躲在不远处的森林观察情况，因此不死魔物并未发现我们的存在。少数不死魔物打算离开城门，朝着我们躲藏的方向前进，却被艾塔尔内部的範围结界所阻碍。

……这就怪了。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结界内部？结界老弟根本没在工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景象过于诡异，在场的冒险者无不微微颤抖。蕾蒂勇者团队的成员也是面色凝重，似乎十分紧张。

但是，数量如此庞大的不死魔物……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生的。我很不愿意麵对现实，可是──

「难道这些……全都是城里的居民……？」

实际上，想要召唤或者是支配数量如此庞大的不死魔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也略懂一些《召唤魔法》，但基本上召唤一百只人型魔物已经是最大极限。若换成体型瘦小的老鼠，十万只左右固然不成问题，然而要同时控制那么多不死老鼠，可是相当烧脑的苦差事。我之前试过一次，结果差点没要了我的小命，所以这种傻事我是绝对不做的。

「……没有其他可能。世界上没有可以召唤出这么多不死魔物的术者。十之八九，是城里的居民。」

伊芙虽然也略受惊吓，语气还是十分冷静。

「没、没事的！大家一定都躲在安全的地方！相信那个人也是──」

「艾塔尔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亏妳还说得出这种天真的话？……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菲纳强颜欢笑，却被莉娜泼了盆冷水。

只见菲纳喃喃说出「不可能……」、「那个人一定不会有事的……！」，试图告诉自己不必担心……只可惜莉娜的判断恐怕是正确的。就眼前的局面来看，发现倖存者的机率确实相当渺茫。

我再度环视起艾塔尔的街道。

不分男女老幼，在某种程度上依然呈现生前姿态的殭尸。

化为骸骨之后还是在街上走来走去的骷髅兵。

翱翔于火红的天际，宛如人型的灵体──鬼魂。

散落街头的尸块，以及随处可见的血迹。似是受到外力袭击而被破坏的建筑物。

其中最为诡异的地方──就是宛如活人一般活动着的不死魔物。

打扮成贵妇人的殭尸在并未点灯的咖啡厅谈笑风生。

看似小孩子的鬼魂在街道上跑来跑去。

穿上盔甲的骷髅兵手持长枪，站在敞开的大门口，活脱脱就是个忠于职守的警卫。

如果他们都是活人，眼前的画面就是再平常也不过的小镇风光。这也突显出映入眼帘的这幅光景到底是多么诡异。

放眼望去儘是不死魔物，很难想像城里的居民还活着。就算真的有少数倖存下来的居民……应该也是也近乎绝望的状况吧。

直接开战固然是个选项，魔物的数量却过于庞大。不能跟旅途中剿灭人口贩子的情况相提并论。

「唔唔唔……有点棘手哦……？」

面色凝重的蕾蒂打量着眼前的殭尸大军之后，低声说出了她的看法。蕾蒂似乎打算开战，双眼流露出身为勇者的斗志。

「喂、喂！我看还是逃命要紧吧！？」

就在大家难以相信眼前地狱般的光景，战慄不已时……惊慌失措的凯恩以颤抖的语气大声喊道。

「可、可是！万一还有倖存的居民……！」

「不可能有那种事情吧！？这里的居民全都已经死了！！」

凯恩卯起来怂恿大家逃命。

嗯……这也难怪。亲眼目睹城里的诡异景象之后，多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想要逃命也是很正常的。

我自己也想快点回去。眼看着护卫任务即将结束，却遇上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任谁都会心生胆怯。我原本还想在软绵绵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乾脆对整座城市使用凈化魔法的《不死凈化（Turn Undead）》，然后就走人吧。这样子应该可以解决问题……不过，魔物的数量庞大，这么做似乎需要相当可观的魔力。想要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使用《不死凈化（Turn Undead）》，恐怕没那么容易……

「想逃……就逃吧。回去之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既然凯恩选择逃走，我也可以在使用《不死凈化（Turn Undead）》扫蕩不死魔物之后就回家睡觉，将后续的工作留给其他人即可。就在我打着这种不负责任的如意算盘之际，伟德的发言让我心中一凛。这家伙难不成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我、我并不是──」

我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是──

「凯恩，你还年轻。就算想要逃走，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看来他并不是在对我说话。幸好他不是懂得读心术的大猩猩。

「可、可是……开战也毫无胜算，到头来只是白白牺牲吧！？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的确，或许没什么意义。但是，魔物的数量如此可观。虽然不知道牠们是如何入侵艾塔尔的……幸好目前都被困在範围结界之中……可是，万一结界失效了呢？你觉得这些魔物会流向何方？」

「…………什么？难、难道是……！」

伟德的询问让凯恩瞪大双眼，身体更是微微颤抖，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放眼望去，其他冒险者以及蕾蒂勇者团队的成员似乎早已了然于心，大家都露出毅然决然的坚定神情，彷彿视死如归的骑士。唯独蕾蒂依然是一脸疑惑的稚嫩模样，跟我对到眼的时候还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可爱。

只见伟德瞥了凯恩一眼。

「──想必是邻近的村落、城镇甚至是国家。托尔凯赛、德摩尼奥、欧拉法……距离最近的应该是尤尼威尔许王国吧？就算要派出援军，我们也必须暂时挡住魔物的攻势，替援军争取时间……而且我的家人都在尤尼威尔许。更是不能……一走了之。」

伟德握紧颤抖的拳头，藉以对抗内心的惧意，又以斗志昂扬的眼神，说出自我激励的话语。

「吉雷，可以请你带着凯恩和委託人向尤尼威尔许求援吗？至于勇者大人……抱歉，请留下来跟我们并肩作战。」

就在我双手抱胸，靠着墙边喃喃自语着「简直就是魔物泛滥（Stampede）呢……」，试图酝酿出强者风範的时候，伟德的话锋突然转到我的身上。咦……我可以离开吗？

「不……我要留下来。我有无论如何都必须调查的事情。」

就在我暗自叫好，打算「偷偷使用《不死凈化（Turn Undead）》，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打道回府」的时候，菲纳居然以坚定的表情回绝伟德的提议。

「为、为什么大家都不逃走！？你们都不害怕吗！都不珍惜生命吗！？」

凯恩以无法理解的表情环视四周之后，语气颤抖地大声喊道。也不是大家都这样啦。可以的话，我还是比较想早点回去睡觉喔。

伟德和其他冒险者纷纷表示「当然害怕，可是失去重要的人更可怕吧？」或是「嘿嘿，成为英雄的感觉挺不错的」。

凯恩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似乎陷入犹豫般沉默了片刻。

而后，才嘶哑着嗓子怯生生地如此呢喃：

「…………我是否也能派得上用场？」

他拚命压抑着害怕得全身发抖的身体，即使如此，凯恩的双眸还是流露出无比的勇气。慢着慢着。你不走的话，我怎么办──

伟德闻言，顿时惊讶地睁大双眼。

「……看不出来你挺有骨气的嘛。当然，非常欢迎。」

说完之后，又看似害羞地笑了笑。其他的冒险者也纷纷对凯恩报以友善的眼神，现场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不过，既然凯恩决定留下来，代表预备离开的人只剩下我跟菲纳带来的随从──

──在场众人纷纷以「你怎么办？」的眼神注视着我。

「……算、算我一份。」

结果我也要参加战斗。

是说，其他冒险者和凯恩都已经鼓起勇气主动请缨了，就算我脸皮再厚，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之下独自离去。不但会打坏自己的名声，现场的气氛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于是──

由伟德率领的C～A级的冒险者们。

《攻》之勇者蕾蒂与她的团队。

精通《言灵魔法》的委託人少女菲纳。

还有我（D级冒险者，毫无斗志）。

──之『艾塔尔不死魔物讨伐队』正式成立。

目送非战斗人员撤离现场前往尤尼威尔许之后（由B级冒险者负责护送，我这个D级冒险者不敢表示意见），全体人员决定召开作战会议……

「……既然製造出这么多不死魔物，敌人之中必有术者。那么只要打倒那个术者就好了。」

大家在作战会议稍微讨论之后，伊芙提出上述的意见。不愧是白魔导士，似乎对死灵了若指掌的样子。

「问题是如何找出那个术者……街道上到处都是不死魔物，根本难以行动……啊，我想到了！」

以苦涩的表情打量着丑陋的不死魔物之后，伟德突然露出灵光一闪的表情，旋即转头看着我。别这样，我会被你的兇恶长相吓到的。

「吉雷，你手边的《探查》魔导具应该派得上用场吧？当初不也是轻鬆掌握人口贩子的行蹤了吗？」

伟德以期待的表情看着我。正确来说我并非使用魔导具，只是将《探知魔法》传送出去罢了……算了没差，就试试看吧。

于是我取出《远视》的魔导具，跟上次一样将《探知魔法》传送到附近的区域进行搜索，可是……

「……不行，找不到。」

完全搜索不到疑似的魔力，我只好如此回答。伟德他们顿时大失所望地垂下肩头。

……这就怪了。能够製造出这么多不死魔物的术者，应该具备相当惊人的魔力才对……就算有魔导具之类的辅助工具，也不太可能完全躲过《探知魔法》的搜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使用了高等级的《妨碍魔法》、《伪装魔法》或是《隐蔽魔法》。若是《探知魔法》最高等级的『那个』，只要魔力总量佔据优势，依然可以搜索出目标的下落……只可惜我没学过，没办法使用。

就在我们抱头苦思的时候──

「………………我有一个想法。」

直到刚才都一直看似犹豫地低着头、不吭一声的菲纳突然打破沉默。

「不知委託人小姐有何妙案？」

「只要使用我的《千里眼》……」

「拉菲──菲纳小姐！万万不可！」

戴着面具的女性护卫连忙以急迫的语气阻止菲纳。

然而……菲纳却以不容分说的态度伸手制止对方，同时轻触套在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我──拉菲妮•奥迪姆•雷非纳德会以《千里眼》找出术者。」

如此宣告之后，便摘下那枚戒指──《变幻戒指》。

与此同时，菲纳的身形化为扭曲的幻影，绽放出眩目的光芒。

光芒逐渐消散之后。

「──！？」

眼前的画面让我们惊讶得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乌黑亮丽的秀髮化成白雪一般美丽的髮丝。

──原本端正的五官，增添了一丝稚嫩尚存的轮廓，更是惹人怜爱。

也难怪我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眼前的人物……根本就是称之为『从绘画中飞出来的天使』也不会有人质疑的，绝世美少女。

菲纳──不，拉菲妮表明正身之后，好一段时间大家全都鸦雀无声。在场的冒险者无不惊讶得张大嘴巴，獃獃地望着眼前的人物。

我也被吓了一跳。除了长相之外，还有那个名字──

「原来是公主大人。」

莉娜对拉菲妮投以锐利的视线。

「……是的。其实我原本并不想表明身分……不过眼下情况危急。」

──『拉菲妮•奥迪姆•雷非纳德』。

尤尼威尔许王国的第四王女，最受人民爱戴的王族成员。

这也难怪。在楚楚可怜的美丽外表之下，隐藏着全国唯一懂得使用《探知魔法》最高等级《千里眼》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平易近人的行事作风……俨然被当成人民心目中的偶像。光是我所知道的範围，粉丝团就已经有五个之多。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不过──既然身为尤尼威尔许王国的公主，拉菲妮就迟早会嫁给知名的贵族，或者是打倒魔王的勇者。

这让粉丝团的会员们大为伤心。不，应该是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