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悲伤。
失望。
愤怒。
当时的我,是这样的心情。
知道悦子姐被老爸……被市原雄悟杀了之后,我的情绪瞬息万变。
悦子姐被杀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再也见不到那个在车库里欢笑着的悦子姐了吗?为什么?
不是说想要用音乐去拯救他人吗?为什么却出尔反尔杀了人呢?
我的思考一直在同样的地方来回盘旋……以至于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心已然追赶不上这残酷的现实。
电视上的报道是说「在争论关于乐队今后的发展方针时起了冲突,便勒住脖子将其杀害」。
我最近确实经常见到爸爸跟悦子姐在争吵。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他们不是相爱的吗。
一时间没法接受现实的我向学校请了假,天天都躺在房间里的床上。
那些日子里,我未曾拿起过贝斯。
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探监的日子决定了……我和安子哥一起去了拘留所。
「没事的……李咲,我们没事的」
安子哥不停地安抚着我的后背。
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出于他的温柔……但现在,真的能没事吗。
在接受现实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然失去了温度。
「只要活着,便是音乐」
老爸口中那句我曾经视若珍宝的话语,在脑海中虚无地回蕩着。
做了那样的事情还有脸说这句话吗……他夺走了悦子姐的生命和音乐。
走进会面室之后,狱警把老爸带了进来。
他双眼发黑,脸颊凹陷。一副惨不忍睹的面容。
「李咲……」
坐下之后,他这样说道。
「…………对不起」
在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早已冰冷的内心,爆发出了些什么。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啊!」
我忍不住吼了一句,老爸咬紧牙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要杀了她啊!为什么要杀了那么爱音乐……那么爱你的那个人!」
「……我也不想的」
低声说着的爸爸就像是个找借口的孩子那样,我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勒住脖子的话就会有死亡的可能性,你这么大个人都不懂吗!!」
「……我们是在拼了老命地交谈啊」
「哈……?」
我完全不懂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什么叫「拼了老命地交谈」?。悦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如果你们是刀剑相向的话那就算了,可这不就是老爸单方面地夺走了悦子姐的性命吗?
「她跟我说什么「可以不顾赞助商的意向随心所欲地去做音乐的」「你最近的音乐真的很痛苦」之类的,所以…… 」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别开玩笑了。悦子姐可是在担心着你的啊!」
「她那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作为一个专业的音乐人,我必须要去提高乐队的完成度才行!」
「你就为了……为了这点事情……」
为了这点事情就把悦子姐杀了吗?
这句话堵在我的喉头,却怎么样都说不出来。
……我本以为,他是值得我尊敬的大人。可是……我现在想来,我好像一直都在听他的音乐。
憧憬他弹奏贝斯时的身姿,于是我也理所当然般地开始学贝斯……我一直追赶着他的背影。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通过贝斯来说话的人。
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这么缺乏常识的人。
「悦子姐……她很想跟你在一起的。她不仅看到了你的音乐……她还看到了你作为人的那一面,她的担心是从那个层面出发的啊」
虽然我已经声嘶力竭,可父亲只是以难辨个中感情的表情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他小声地说道。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音乐,是活不下去的」
我想,那是意味着决断的一句话。
我终于领悟到,悦子姐的那些感情,那些想要把他给拉回到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正道上的感情……全都没有意义。
「哈……」
我乾笑着。
「我懂了……这样啊……你没有音乐就活不下去了是吧,挺帅的嘛」
我瞪着老爸,这样说道。
「那……要不你也去死了好了」
我听到身旁的安子哥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你的音乐都已经死掉了不是吗」
「李咲,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嘶吼着,用力地砸着会面室那用来隔绝我跟老爸之间的无机质亚克力板。他身后的狱警也向我悄悄地投来了视线。
「你也好……音乐也好……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抛下最后一句话,我冲出了会面室。
「啊……李咲……!」
身后传来了安子哥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跑着离开了大楼。
明明没有跑多远的距离,我却气喘吁吁,心脏一阵悸动。
「啊……啊……!」
力气从我的双腿中尽数消失,我瘫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呜……呜呜」
转眼间,泪水夺眶而出。
视野变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要不你也去死了好了」
我回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这句话。
我其实是不想说出这句话来的。
可是,我却不得不说出这句话。
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夺走了另外一个对我如此重要的人的生命。这一现实我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我本以为,他们会一直相互支撑着,继续徜徉在音乐的世界里。每当想像他们并肩站在舞台上的样子……我的心中便幸福满溢。
他们,难道是为了走向这样的结局,才去玩音乐的吗?
憧憬的父亲、像是姐姐一样重要的人、音乐……一切都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蹤。
我呜咽着,泪水不停滑落。我坐在拘留所前面,双手撑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李咲!」
追过来的安子哥来到了我身边。
「没事的。你冷静一点……」
「哪里没事了……」
「没事的」
「有事啊!!!」
我嘶吼着。
「全都……全都没有了啊…………」
「李咲……」
安子哥一直抚摸着瘫坐在地上的我的后背。
可儘管如此,我的心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只能不停地颤抖着,呜咽着,放声大哭。
※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当时那个人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乐手,身无分文,也就是说。母亲抛弃了他和我。
因此,那个人入狱之后,我便孤身一人了。
一番波折之后,我被一个未曾谋面的亲戚家庭收养了……可是,我很清楚对方并不欢迎我,因此也没有了要去打扰他们的想法。
当我提出想要自己住在那个人留下来的房子之后,他们倒也答应得很爽快。拿到我抚养权的那家人还算富裕,因此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会给足你生活费的,别闹出幺蛾子来就行」,在那之后,他们每个月都会往我卡里打一个人用完全有多的生活费。
我其实并不寂寞。一旦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东西之后,比起过着那些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更加开心。
车库的闸门,再也没有被我拉开过。自从那个人入狱之后,我也再没有拿起过贝斯。
不仅如此……车库入口的闸门,每天都会有人用喷漆去涂鸦。「杀人犯」「滚吧」「去死吧」之类的暴言,无论我再怎么清理,也还是会被喷上新的。时间长了,我也懒得再去清理,于是便放着不管了。
我的快递里也开始混入了恐吓信。不过拿与其说是恐吓信,倒不如说是写着幼稚坏话的纸张会更加合适。
我面无表情将那些信给扔掉。
我发自内心地感觉无所谓。这些信并没有让我感到危险,哪怕退一万步,那些信上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对于当时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的我而言,也许真的没有多少恐惧。
某天我机械性地处理着这些惹人厌的信件时,看到了一封漂漂亮亮的、还写着收件人名字的信封,于是我便拆开来伸手进去拿信纸。
「疼……」
信纸里贴着锋利的刀片。我的手指被割开了一条大口子,血流如注。
我望着从手指上滴下来的血……突然想到。
全都是泡影。
市原雄悟那曾经让人觉得那么伟大的音乐,事到如今,变成了这些如此拙劣的恐吓,留存在这世上。
「……哈哈」
我笑了。
我曾经那么相信。
那个人的音乐能让世界都为之共鸣,让世界都逐渐辉煌。
我曾经以为,他是为此才去玩音乐的。
望着这些我本以为能改变世界的音乐的「残渣」,我笑个不停。
然后……我用力地把贴在信纸里的刀片给取了下来……然后,划伤了自己的左腕。
比起手指被割伤的时候,这一次出了更多血,疼痛也更加剧烈。看着那个止住血之后还是隐隐作痛的伤口……不知为何,我有些安心。
因为,只有这种疼痛是绝对真实的。
※
在那之后,我把跟贝斯有关的一切,都送给了乐队里的成员,我放弃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