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答者:一之濑佑介
Q1.请问您对川崎同学有什么了解?
没有。
Q2.请问您是否在校内看过某名同学遭到霸凌?
没有。
Q3.请问您对霸凌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霸凌是不对的。
Q4.若您针对这次案件与霸凌问题对学校有任何建议,还请告知。
我完全不懂川崎为什么会死。
身为这间学校的学生,
我希望校方至少能公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认为我们学生有权利了解真相。
对一之濑佑介而言,川崎朱音是个不相干的人。他们不曾同班,也没看过对方。虽然曾听说两人中学同校,不过川崎在众多学生之中,并不是特别起眼的人。
「佑介,你知道那支影片传超快的吗?」
一到学校,同班同学田岛俊平立刻找上他。佑介将运动背包放在桌上,转动脖子鬆开僵硬的肌肉。入学时要到的新运动背包的商标,在日日的粗鲁对待下被磨花了。拉链中透出的红色,是胡乱塞进去的足球社用运动服。
「哪支影片?」
入座后的佑介这才抬起头望向俊平。俊平顺手拨开翘起的头髮,来到佑介隔壁的位子坐下。他晒得黝黑的手中,握着之前才换新机的智慧型手机。
「就是那支影片啊。周五幸大传来的那支。」
俊平将画荧幕对着佑介,指头一按下影片播放键,音响便传出微弱的惨叫声。为了不被看穿心中的激动,佑介板着脸凝视轻薄的液晶荧幕。一名女学生的身影投射在画面中央。
「……是川崎朱音。」
他不经意脱口而出,一旁的俊平点点头。
翻越屋顶的围栏后,少女一度依依不捨转身回望。深蓝色的裙子随风飘蕩。冷不防地,那付娇弱的身躯就从屋顶一坠而下。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染上暮色的校舍墙面。
这支影片拍到了一名女学生从教学大楼跳下的瞬间。
「……我看过啊,但这影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怎么会,拍到自杀的关键时刻很神耶。再说她还是同校学生喔?」
「是没错,可是我跟川崎又不熟。」
「我也不熟啊。不过该怎么说……想到同校的人死了,感触也会特别实际吧?再加上看了这样的影片,会在意也算是人的天性。」
「在意什么?」
见到佑介一脸疑惑,俊平不知怎地露出严肃的表情。他以试探的眼光望着佑介,接着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当然是在意川崎朱音为什么会死喽。」
佑介无意识之间吞了一口口水,抓着制服裤的手,不知何时手汗冒个不停。
「俊平,你怎么看?」
就在佑介提出这个疑问时,扩音器传来上课钟声。「糟糕!」俊平啐了一声将手机藏进书包的同时,导师走进了教室。
「好啦,打钟了。快回座位。」
一声令下,聊得正开心的学生如鸟兽散回到自己的座位。教室的喧嚷在瞬间消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老师身上。佑介非常中意这副在明星高中司空见惯的景象。
哗啦哗啦的雨声隔着透明玻璃传入耳中。看向窗外,操场积了好几个水坑。进入梅雨季节,这一阵子天气不好的日子变多了。社团活动暂停确实值得高兴,但一直下雨也很无聊。
「不要忘了拿掉绝对值的条件,这里的X只可能是负数。」
语气热烈的数学老师在黑板写下算式。这则问题上星期补习班才教过。佑介忍住呵欠,摸索起口袋。他小心翼翼避开老师的视线,在桌子下玩起手机。打开资料夹,里头装着跟前不久前俊平给他看的影片一模一样的档案。
这段被上传到社群网站的短影片,在学校里头火速散播。校内大概没有人不曾看过这支影片。想起今天早上俊平得意的表情,佑介忍住笑意。
二班的川崎朱音死亡,是在距今四天前星期五放学时。当天没来上课的川崎,从顶楼跳楼自杀。原因不明,也没留下遗书。有几名女学生碰巧待在川崎掉落的北栋后门现场,但据说在她们找老师来的时候,川崎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何川崎朱音会死在教学大楼后方?
如果川崎是想要引人注意,就不该选教学大楼后方,而是面向操场跳楼。追根究柢,从选择北栋开始就很奇怪。特殊教室都集中在北栋,大部分教室皆大门深锁。与普通教室居多的南栋不同,没有学生留在那里。如果想对某个人展示自己的死亡,在南栋面对操场跳楼效果最好,她却没这么做。
救护车抵达自杀现场,事情瞬间传开。隔天虽然是星期六,校方仍召集学生到校,进行关于霸凌的问卷调查。听说知道内情的学生还被个别找去问话。此后还召开家长会,不过没有令人眼睛一亮的线索。
佑介再次按下影片的播放键,陷入思考。以常识来说,自杀的人没留下遗书很奇怪。怀疑到他杀上头去也是人之常情。听说星期六举行的家长会也冒出同样的问题,但学校坚决否定。
川崎朱音是自杀。没有发生霸凌。问卷调查也没有学生回答有霸凌现象。儘管对学校的说明不满意的家长不在少数,倒也没有人表示异议。这是因为川崎的双亲明言不希望女儿的死闹大。川崎朱音的自杀骚动就在转眼间冷了下来,目前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恢複了日常生活。
到了放学雨停了,天上是一片纯凈的青空。佑介不经意撞见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发现整理好的刘海乱了。用中指拨开黑髮时,俊平的脸凑近了自己窗中倒影的肩头。
「弄完了没?」
「要你管。」
被撞见这一幕感到丢脸的佑介轻轻捶了俊平的肩膀。「奇怪耶你!」俊平装出发怒的声音,嘴角却含着笑意。
「听说今天有社团活动。我以为整天都会下雨就大意了。佑介,你带运动服来了吗?」
「带了。」
「真的假的,我就没带。」
「你穿体育服不就行了?」
「你说土到爆的那件?一定会被取笑。」
见到俊平踏出脚步,佑介连忙将运动包背上肩头。社团用的运动服、水壶、便当盒。光是放进这些东西几乎就佔光了包包的空间,因此他将家庭作业不会用到的教科书都放在桌子里。
俊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
「对了,听说上次模拟考的成绩,四班又反败为胜了。」
「四班追赶的速度还是一样快,中泽又是停在第二名?」
「对对对,大概只有他考到第二名还有怨言。」
一踏出走廊,冰冷的空气擦过佑介的脖子。虽然雨停了,空气仍有些潮湿。黏附在肌肤上的触感令人不悦,佑介皱起眉头。
「真不想看到志愿分析结果,我宁可一辈子二年级。」
「我懂。真不想升三年级,也不想考大考。」
「不过毕业旅行也在上个月结束了,算起来重大活动也只剩下大考了吧?」
「你也太急躁了。」
俊平大概是想吐槽他,拍了一把佑介的背。力道勐烈到让佑介不禁咳了出来。他虽然是个好人,偏偏就是下手不不知轻重。
「对不起啊。」
「你真是一身怪力。」
「是你太虚弱。」
忽然之间,俊平停下脚步。追着他的视线,才发现他正紧盯着通往顶楼的楼梯。佑介将运动包背带重新背好,凝视着俊平。
「你有兴趣?」
俊平没回答。朋友的沉默令佑介不太自在,视线自然垂落脚边。俊平穿室内鞋时习惯把后跟往内踩。长裤的裤脚只到脚踝上方,显示出他比入学时又高了一点。
「佑介,你知道吗?」
俊平转向佑介。不过是四目相对,不知怎地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佑介不想让俊平看穿自己的心慌,以平淡的口吻回话。
「知道啥?」
「川崎死掉那天顶楼没锁。」
「是喔?」
「听说是工友两周前弄丢钥匙。大家都说那天川崎就是用遗失的钥匙进入顶楼。这部分的管理问题在家长会时,好像还引起了一番论战。」
俊平一次跨两阶登上楼梯,呆立原地的佑介这才急急忙忙跟上。两人离开三楼,直直朝顶楼前进。顶楼的楼梯间很狭窄,通往屋顶的门大剌剌地挂着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上头写着消防用的水桶堆叠在地上,底部积了微微一层灰尘。
俊平握住门把,喀哒喀哒用力转动,但门毫无打开的迹象。看来锁已经换新了。
「啊,果然锁起来了。」
俊平说完,遗憾地垂下肩膀。
「怎么可能不锁,这里可是自杀现场。」
「是没错啦,我只是想碰碰运气。」
听见佑介的话,俊平难为情地垂着眉头露出笑容。佑介轻轻伸出手,指尖顺着禁止进入的字样扫过。
川崎朱音就是在这扇门的另一端结束自己的生命。
「拜一下再走吧。」
语毕,俊平在门前合掌。佑介漫不经心地望着他双手合十、垂着头向前伸出的侧脸。围着眼皮而生的睫毛纤长,薄唇因乾燥略略脱皮。脚尖规规矩矩地併拢,平常敞开的衬衫如今扣到第一颗扣子。说不定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默哀才来到这里。不自然的沉默支配了这个地方。为了掩饰閑得发慌的手,佑介从口袋取出手机。这小小的电子装置,带给佑介无限的娱乐。
「你不拜吗?」
充分品味寂静之后,俊平顶着一张心满意足的脸看向自己。佑介把手机塞回口袋,默默摇头。
「我就算了。」
我才不要这么假惺惺,真心话差点脱口而出,千钧一髮之际又吞下肚。一脸不满的俊平流畅地解开颈边的扣子。衬衫敞开,露出锁骨。白色领口隐约可见黑色内搭。
「好啦,赶快去社团吧。」
佑介推着眼前朋友的背,像是要推散紧张的空气。
「学长好。」
设立在操场的组合屋,是为运动社团打造的社办。一踏进足球社的社办,身穿运动服的一年级便向来人鞠躬。两人挥挥手回应,将身上的东西塞进置物柜。三年级坐在排放在室内中央的长椅,开开心心打起电玩。贴在墙上的日程表写着基础训练的项目,但没有任何一名社员老实照做。在本校不成气候的足球社里,根本找不到认真玩社团的家伙。
「你们也太慢了。」
出声的人是二年级的吉田幸大。大概是因为剃了平头,常有人误以为他是棒球社员。
「抱歉,中途去了别的地方。」
听见俊平的说词,幸大傻眼地耸起肩。
「怎么会有人在社团开始前閑晃?」
「要你管。不提这个,高野呢?」
「她请假。」
「不会吧。」
见到露骨地展现失望的俊平,幸大戏谑地扬起嘴角。佑介无意加入话题,在两人背后拿出手机。启动通讯软体,社内联络用的足球社群组多了一条来自高野的简简讯息,我今天请假。
高野纯佳是足球社唯一的经理。她是个一如想像的好学生,在班上担任班长。虽然不算起眼的类型,仔细一看也有张端正的脸。她体贴周到为人优秀,最重要的是胸前雄伟。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要是她主动求爱,也是可以跟她交往。
「俊平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啥?」
「高野为什么请假。」
「身体不舒服吧?」
「其实啊……」
说到这里幸大稍作停顿,环视四周。其他社员全都聊得正起劲,完全没注意到两人。即使如此幸大还是对旁人顾忌有加,压低了音量。
「听说高野跟川崎朱音是儿时玩伴。」
「真的吗?」
俊平瞪大双眼。真的真的,幸大点头肯定。
「而且她当时也在顶楼。」
「所以她看到川崎死掉的那一刻?」
「天啊,目击儿时玩伴死掉也太难受了。高野好可怜。」
见到俊平坦率地露出同情,幸大则是一脸複杂。佑介感受到他的情绪反应,手臂搭在俊平的肩膀上,硬是插入对话。
「幸大好像不太同情高野啊。」
被一语道破的幸大勐然僵住。俊平噘起嘴。
「佑介,你没头没脑插什么话?」
「没啊,听了刚才的话,会傻傻认为高野很可怜的,就只有你了。」
「为什么?她很可怜啊。」
俊平似乎真的不懂自己的弦外之音,讶异地歪着头。佑介深深地叹了口气,指尖敲敲转暗的手机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