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丝缇•利奎斯特——你圣骑士长的一切许可权从今天起无限期冻结。」
直属上司枢机卿的宣布,让榭丝缇垂头不语。
在她身旁,已经看不到象徵其身分的圣剑。至于那无主圣剑,如今安置在教会的宝物库里。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约半个月前。
一时无人在位的第十三名〈魔王〉宝座,最后由名叫萨冈的年轻魔术师继承。
想当然耳,为了趁萨冈还不成气候时除之而后快,教会集结了兵力。
关于这件事,榭丝缇则表示反对。
『 魔术师萨冈两度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恩将仇报。』
其实,萨冈应该有更多更低调而明智的路可走。但他不只追求名为〈魔王〉的强大力量,也不愿跟自己的人生之道妥协。
就是这样的他,让榭丝缇深感惭愧。
因此,她也不愿再违背自己的本心与他为敌。
身为圣剑持有者——教会最强大的战力,还是深得群众支持的唯一女性。榭丝缇做出的决定,即使称作叛教也不为过。
教会当然无法派这样的她讨伐萨冈,于是枢机卿宣布了先前的决定。
这意味着讨伐萨冈这件事,对教会来说除了彰显权力,没有更深的意义。
他们只是把魔术师列为罪恶,藉此将自己正当化罢了。
相较于强大魔术师的威胁,内部成员分歧才是更大的问题。
——看来教会的腐败,也已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了。
正当她憋着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气,身后待命的圣骑士们突然开口说道:
「请等一下,葛莱威尔上人!这样的惩处未免太重了。」
「没错!根据榭丝缇阁下过去立下的功劳,这件事应该还有充分的转圆余地。」
「何况现在新任〈魔王〉现身,要是少了一把圣剑,岂不只是让教会更加混乱吗?」
「——好了,你们别再说了!」
骑士们的反弹,让榭丝缇跟着提高音量。
面对如此沉不住气的圣骑士们,年迈的枢机卿先是沉痛一叹。
「在你们的眼中,我是毫无感情地做出这般决定的吗?」
「这……」
枢机卿喟叹着说,他比先前更加苍老的模样,让圣骑士们只能收声不语。
——我当初是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们,才会成为圣骑士……
之后她得到名为圣剑的力量,守护那些在魔术师毒手下生灵涂炭的百姓,并以这样的自己为荣。
而不知不觉间,彷彿理所当然般,她也成了对教会言听计从的人,再也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挥剑。
只不过提出了异议,认为魔术师并非坏人,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但这样一来,我好歹算是还了萨冈的人情了吧。
这样至少大幅拖延了讨伐队的结成。那个精明的魔术师不可能对教会毫无防备,而这样应该能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不经意地,她想起萨冈身旁的精灵少女。
她身为魔术师的侍女,对榭丝缇却像以好友相待。若榭丝缇不曾当过圣骑士,两人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明明只是假设性的想法,她还是不禁这么思考。
枢机卿的手轻搭在这样的榭丝缇肩膀上。
「榭丝缇啊,先别如此灰心丧志。只要再过些时日,我应该就能撤销你的惩处了。」
带来希望的话语,让榭丝缇的两眼微微圆睁。
「您的意思是……?」
枢机卿以面对亲生子女般的慈色回望榭丝缇。
「圣剑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主人的。弹劾被圣剑选上的你,照理说是不应有的事情。所以你只能暂时辛苦些了,老朽一定会为你设法。」
「……您别这么说。」
榭丝缇静静地回话。
——教会虽然变质了,但或许还有挽救余地。
至少,现在这里还找得到认同榭丝缇的人。
思及此,她眼眶不禁热了起来,但枢机卿的神色却一脸凝重。
「然而榭丝缇,请你千万当心。我所说的保护,就只限于政治层面。」
「……您的意思是?」
葛莱威尔枢机卿再次沉痛地叹了口气,以忧虑的声音接着说:
「拉菲尔•休兰德——那个跟你一样拥有圣剑,人称煞星圣骑士长的男人,已经朝这里出发了。」
听闻此名,榭丝缇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年过五十,至今却仍不断刷新英勇事迹的伟人。他除了剑术过人,更有着残暴的个性,让他获得「煞星」的绰号。
葛莱威尔宁静地继续说:
「批评圣剑持有者本来是不对的,但是关于那男人,我听说过一些不良风声。」
人称煞星的他,前来叛教者榭丝缇所在的教会。
——肃清。
血淋淋的两个字浮现脑海,但葛莱威尔接下来说的话却不一样。
「听说他打算集结自己的支持者,在教会里另闢新势力。」
榭丝缇闻言不禁愕然。
虽然不晓得这股势力规模多大,但教会可是视魔术师为邪恶的机关,圣骑士与圣职者之中,肯定有不少人站在他那边。
要是这件事成真,煞星圣骑士长到时将掌握更大的权力。而既然他挑这个节骨眼前来此处……
——恐怕就是某种狼烟之兆。
圣剑持有者叛教,等于教会史上的污点。
要是他除掉这名圣剑持有者,消息到时将震惊世界,进而撼动整个教会。
——纵使如此,我还是要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这也许会让自己的未来不见天日,但榭丝缇无怨无悔。
◇
「这里、是……?」
睁开一条眼缝的小女孩——瓦雷法尔茫然地嗫嚅。
这里是城堡里的某个房间。
前不久,这里头还满是未知生物的标本,以及用来进行实验的试管等,但那些东西现在已经换成朴素的家具与床铺,成为一间像样的客房。
萨冈的客人不外乎想夺走他知识与地位的刺客,再不然就是看他不顺眼的坏蛋。这样的他準备客房其实毫无意义,但涅菲却说「您不是还有巴尔巴洛士先生这个客人吗?」,而帮他整理出这间房间。
萨冈才不打算让那个无赖东西使用涅菲辛苦整理好的房间,但有可能上门的客人其实也不只他一个。
——搞不好有哪一天,涅菲的朋友也会来找她。
好比说午餐时提到的奇恩诺因德服饰店店员曼妮拉,以及涅菲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圣骑士榭丝缇。
要是她们真的来了,萨冈总不能随便赶她们走。
而萨冈跟涅菲,此刻正肩并着肩坐在客房里,守候着瓦雷法尔的病况。
在这与外头荒凉景色毫不相仿的整齐房间里,小女孩用搞不清楚状况的眼神四处打转。
看着她的模样,萨冈打从心底鬆了口气。
——啊,太好了,她还活着。
虽然涅菲已经确认过她还活着,睡觉时也的确有呼吸,但萨冈还是担心她会不会醒不来。
原则上,萨冈儘可能不杀死敌人。
这么做不单是为了涅菲,也是考量到领地内尸体处理问题的结果。因此平常他总是轻轻打昏敌人后就将其扔出结界,却不曾确认过他们的生死。
关于拿捏力道,算是他最没把握的事。
被称作瓦雷法尔的女孩如今躺在床上,甲胄与袍子都已卸下。她在大而无当的铠甲底下只穿了件破旧衬衫,下半身也没穿外裤。
儘管她是个孩子,但铠甲里有的似乎只是最基础的服装。
她的头髮结成麻花状,自发中伸出往后方生长的两根犄角。终于睁开示人的瞳仁呈现金色,身高了不起只到萨冈的腰部。
扣掉头部的犄角,她乍看就像是个人类小女孩。
「……你!」
看来她这下清醒了,一双金眸突地睁大,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拳头捶向萨冈。
「……哼嗯。好吧,既然这么有活力,应该是不要紧了。」
萨冈则是一派轻鬆地接下那一拳。
虽说是拳头,那也不过是只软绵绵的小手,就算真的打上身,似乎也只有逗人一笑的威力吧。
但透过那只手,萨冈感应出某种足以让一般魔术师粉身碎骨的力量。
——也对,她好歹是魔术师嘛。
想成为魔术师,得从强化己身开始。只有延长肉身的寿命,使其强韧到能粉碎岩石、百病不侵,甚至不须睡眠,才能屏除研究之道上的各种阻碍。
因此,人类是打不赢魔术师的。
就算不使用火焰或雷电,魔术师的臂力和速度一样超越人类想像。萨冈要是没接下这拳,房间现在恐怕已经面目全非。
只是目前的氛围,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瓦雷法尔实力跟继承〈魔王〉地位前的萨冈及巴尔巴洛士不相上下,总之绝不是平常那些閑杂魔术师或盗匪,而是该当心的大敌。
——但,她只是个小鬼头。不只身高矮,还有一张软绵绵的圆脸,是不折不扣的小孩。
现在究竟该採取高压态度,还是该友善对待,萨冈实在拿不定主意。
总而言之,实在难搞。
瓦雷法尔即使拳头被接下,仍发出威吓声,让萨冈无奈地搔搔脸颊。
「哼,你可别忘了跟涅菲道谢。我本来就算对上小鬼头也不会留情。要不是她替你求情,你现在早被我扭断脖子扔到外面了。」
这句话终于让她明白,自己一条小命是萨冈施捨的,而只要萨冈改变心意,要当场宰了瓦雷法尔也不是问题。
——但我不可能当着涅菲的面这么做就是了!
挥出的拳头,这下渐渐放轻了力道。
「……为什么?」
声色一如其外表,稚气而口齿不清。先前的低沉嗓音,看来是透过面具而变声的。
瓦雷法尔的疑问,让萨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什么为什么?」
「我是来讨你性命的。为什么你不杀了我这个敌人?」
萨冈毫不感兴趣似地蹙起眉。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涅菲救了你,所以我留你活口。就只是这么回事。」
要是先前还手时一时不察杀了她,心地善良的涅菲一定会为此心痛难耐。能在动手前发现她的真实面目,真是谢天谢地。
——话说回来,她真是显得毫无敌意与恨意啊。
虽说已是被俘虏的输家,但作为敌人,她不是应该对萨冈怀着一些憎恨或屈辱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