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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夕顏

作者:紫式部 字数:11283 更新:2022-11-08 22:02:16

<small>㊟ 本回与前回同年,是源氏公子十七岁夏天至十月之事。</small>

话说源氏公子经常悄悄地到六条<sup>㊟</sup>去访问。有一次他从宫中赴六条,到了中途休息的地方,想起住在五条的大弍乳母<sup>㊟</sup>曾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祈愿复健,削髮为尼,源氏公子便前去探望。到了那里,看见可以通车的大门关着,便派人叫乳母的儿子惟光大夫出来,打开大门。源氏公子坐在车子里望望这条骯髒的大街上的光景,忽见乳母家隔壁有一家人家,新装着丝柏薄板条编成的板垣,板垣上面高高地开着吊窗,共有四五架<sup>㊟</sup>。窗内挂的帘子也很洁白,看了觉得很凉爽。从帘影间可以看见室内有许多留着美丽的额发的女人,正在向这边窥探。这些女人移动不定,想来个子都很高。源氏公子觉得奇怪,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何等样人。

<small>㊟ 已故皇太子的妃子(源氏公子的婶母)寡居在六条,人称六条妃子。源氏公子和她私通。</small>

<small>㊟ 为对外关係而设置在筑前(九州的一国)的行政机构称为太宰府,其长官称帅,次官称大弍、少弍。这里是乳母的丈夫的官职名称。</small>

<small>㊟ 房屋两柱之距离称为一架。</small>

因为是微行,他的车马很简陋,也没有教人在前面开道,他心想:「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是谁。」就很自在。他坐在车中望去,看见那人家的门也是薄板编成的,正敞开着。室内很浅,是极简陋的住房。他觉得很可怜,想起古人「人生到处即为家」<sup>㊟</sup>之句。又想:玉楼金屋,还不是一样的么?这里的板垣旁边长着的蔓草,青葱可爱。草中开着许多白花,孤芳自赏地露出笑颜。源氏公子独自吟道:「花不知名分外娇!」随从稟告:「这里开着的白花,名叫夕颜<sup>㊟</sup>。这花的名字像人的名字。这种花都是开在这些骯髒的墙根的。」这一带的确都是些简陋的小屋,破破烂烂,东歪西倒,不堪入目。这种花就开在这些屋子旁边。源氏公子说:「可怜啊!这是薄命花。给我摘一朵来吧!」随从便走进这开着的门内去,摘了一朵花。不意里面一扇雅緻的拉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黄色生绢长裙的女童来,向随从招手。她手里拿着一把香气扑鼻的白纸扇,说道:「请放在这上面献上去吧。因为这花的枝条很软弱,不好用手拿的。」就把扇子交给他。正好这时候惟光出来开大门,随从就把盛着花的扇子交给惟光,由他献给源氏公子。惟光惶恐地说:「钥匙放在什么地方,一时忘记了。到现在才来开门,真是太失礼了。这里虽然没有不识高低的人,但有劳公子在这杂乱的街上等候,实在……」便教人把车子赶进门去,源氏公子下车,走进室内。

<small>㊟ 此句出自《古今和歌集》:「陋室如同金玉屋,人生到处即为家。」</small>

<small>㊟ 瓠花或葫芦花,日本称为夕颜。</small>

惟光的哥哥阿闍梨<sup>㊟</sup>、妹夫三河守和妹妹都在这里。他们看见源氏公子光临,认为莫大荣幸,大家惶恐致谢。做了尼姑的乳母也起身对公子说:「我这身体已死不足惜。所恋恋不捨者,只是削髮之后无缘会见公子,实为遗憾,因此踌躇不决。今幸蒙佛力加被,去病延年,仍得拜见公子光临,心愿已足。今后便可放怀一切,静候阿弥陀佛召唤了。」说罢,不免伤心泣下。源氏公子说:「前日听说妈妈身上不好,我心中一直挂念。如今又闻削髮为尼,遁入空门,更是不胜悲叹。今后但愿妈妈长生不老,看我陞官晋爵,然后无障无碍地往生九品凈土。倘对世间稍有执着,便成恶业,不利于修行,如是我闻。」说着,也流下泪来。

<small>㊟ 僧官的最高级为僧正(其中大僧正最高,僧正次之,权僧正又次之),其次为僧都(分大僧都、权大僧都、少僧都、权少僧都四级),再下面是律师(分正、权二级),阿闍梨又在律师之下。</small>

凡是乳母,往往偏爱她自己餵养大来的孩子,即使这孩子有缺点,她也看成完美无缺的人。何况这乳母餵养大来的是源氏公子这样高贵的美男子,她当然更加体面,觉得自己曾经朝夕服侍他,也很高贵,竟是前世修来的,因此眼泪流个不住。乳母的子女们看见母亲这般光景,都不高兴。他们想:「做了尼姑还要留恋人世,啼啼哭哭的,教源氏公子看了多么难过!」便互相使眼色,交头接耳,表示不满。源氏公子深深体会乳母的心情,对她说:「我幼小时候疼爱我的人,像母亲和外祖母,早已故世了,后来抚养我的人很多,然而我所最亲爱的,除了你妈妈之外没有别人了。我成人之后,为身份所拘,不能常常和你会面,又不能随心所欲地来访。然而久不相见,便觉心情不快。诚如古人所说:『但愿人间无死别!』」他殷勤恳切地安慰她,不觉泪流满颊。举袖拭泪,衣香洋溢室中。乳母的子女们先前抱怨母亲啼啼哭哭,现在也都感动得掉下泪来,想道:「怪不得,做这个人的乳母,的确与众不同,真是前世修来的啊!」

源氏公子吩咐,请僧众再作法事,祈求佛佑。告别之前,教惟光点个纸烛<sup>㊟</sup>,仔细看看夕颜花的人家送他的那把扇子,但觉用这把扇子的人的衣香芬芳扑鼻,教人怜爱。扇面上潇洒活泼地写着两句诗:

<small>㊟ 纸烛是古代禁中所用的一种照明具。松木条长一尺五寸,径三分。上端用炭火烧焦,涂油,点火用;下端捲纸。</small>

「<small> 夕颜凝露容光艳,</small>

<small>  料是伊人驻马来。</small>」

随手挥写,不拘形迹,却有优雅之趣。源氏公子觉得出乎意外,深感兴味,便对惟光说:「这里的西邻是哪一家,你探问过么?」惟光心里想:「我这主子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但并不说破他,只是淡然地回答道:「我到这里住了五六天,但因家有病人,操心看护,没有探听过邻家的事。」公子说:「你道我存心不良么?非也,只为关于这把扇子的事,想问问看。你给我去找一个知道那家情况的人,打听一下吧。」惟光到那人家去向看门的人打听,回来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扬名介<sup>㊟</sup>。听他们的僕役说:『主人到乡下去了。主母年纪很轻,性喜活动。她的姐妹都是当宫人的,常常来这里走动。』详细的情况,这做僕役的不知道。」源氏公子推想:「那么这把扇子是那些宫人用的。这首诗大约是熟练的得意之笔吧。」又想:「这些人身份都不见得高贵;但特地赋诗相赠,此心却很可爱,我倒不能就此丢开了。」他对这些事本来是很容易动心的。便在一张怀纸上用不像他自己的笔迹写道:

<small>㊟ 扬名介是只有官名而没有职务、没有俸禄的一种官职名称。这人是夕颜(即第28页头中将提到的常夏)的乳母的女婿。</small>

「<small> 苍茫暮色蓬山隔,</small>

<small>  遥望安知是夕颜?</small>」

写好后,教刚才摘花的那个随从送去。那人家的女子并未见过源氏公子,然而公子容貌秀美,一看侧影便可推想而知,所以在扇上写了诗送他。过了一会不见迴音,正觉扫兴之际,忽然看见公子特地遣使送诗来,大为兴奋,大家就一起商量如何答诗,踌躇不决。随从不耐烦起来,空手迴转了。

源氏公子教把前驱的火把遮暗些,勿使惹人注目,悄悄地离开了乳母家。邻家的吊窗已经关上,窗缝里漏出来的灯光,比萤火还幽暗,看了很可怜。来到了目的地六条的邸宅里,看见树木花草皆与别处不同,住处安排得优雅娴静。六条妃子品貌端庄秀丽,更非一般女子可比。公子到此,便把墙根夕颜之事忘记了。次日起身略迟,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方始动身。他那容姿映着晨光,异常优美,外人对他的称誉确是名副其实的。今天归途又经过那夕颜花的窗前。往常赴六条时,屡屡经过此地,却一向不曾注意。只为了扇上题诗那件小事,从此牵惹了公子的心目,他想:「这里面住的毕竟是怎样的人呢?」此后每逢赴六条,往返经过其地,必然注目细看。

过了几日,惟光大夫来参谒了。他说:「老母病体始终未见好转,奔走求医,至今始能抽身前来,甚是失礼。」谢罪之后,来到公子身边,悄悄地报道:「前日受命之后,我就教家人找个熟悉邻家情况的人,向他探问。然而那人知道的也不很详细,只说『五月间有一女子秘密到此,其人身份如何,连家里的人也不让知道。』我自己有时也向壁缝中窥探,看到几个侍女模样的年轻人。她们都穿着罩裙,足见这屋子里有主人住着,要她们伺候的。昨天下午,夕阳照进这屋子里,光线很亮,我窥探一下,看见一个女人坐着写信,相貌实在漂亮!她似乎在沉思。旁边的侍女似乎在偷偷地哭泣,我看得很清楚呢。」源氏公子微微一笑,想道:「打听得更详细点才好。」惟光心中想:「我的主子身份高贵,地位尊严,然而年方青春,容姿俊秀,天下女子,莫不风靡。倘无色情之事,未免缺少风流,美中不足吧。世间愚夫俗子、藐不足数的人,看见了这等美人尚且捨不得呢。」他又告诉公子:「我想或许可以多探得些消息,所以有一次找个机会,送一封信去,立刻就有人用熟练的笔致写了一封回信给我。看来里面确有很不错的青年美女呢。」源氏公子说:「那么,你再去求爱吧。不知道个底细,总觉得不安心。」他心中想:「这夕颜花之家,大约就是那天雨夜品评中所谓下等的下等,是左马头所认为不足道的吧。然而其中也许可以意外地看到优越的女子。」他觉得这倒是稀世珍闻呢。

却说那空蝉态度过分冷淡,竟不像是这世间的人,源氏公子每一念及,心中便想:「如果她的态度温顺些,那么就算我那夜犯了一次可悲的过失,也不妨从此决绝。但她态度那么强硬,教我就此退步,实在很不甘心。」因此他始终没有忘记过她。源氏公子先前对于像空蝉那样的平凡女子,并不关心。自从那次听了雨夜品评之后,他很想看看各种等级的女子,便更加广泛普遍地操心用思了。那个轩端荻大概还在天真地等待着他的好音吧,他想起了并非不觉得可怜。然而这件事如果被无情的空蝉知道了,他又觉得可耻。因此他想先探实了空蝉的心情再说。正当此时,那伊豫介从任地晋京来了。他首先前来参见源氏公子。他是乘海船来的,路途风霜,不免脸色带些黝黑,形容有点憔悴,教人看了不快。然而此人出身并不微贱,虽然年老,还是眉清目秀,仪容清整,迥非凡夫俗子可比。谈起他那任地伊豫国,源氏公子本想问问他当地情况,例如浴槽究竟有多少<sup>㊟</sup>等事。然而似乎无心对他讲这些,因为心中过意不去。他正在回忆种种事情。他想:「我对着这忠厚长者,胸中怀着此种念头,真是荒唐之极,惭愧之至!这种恋爱真不应该!」又想起那天左马头的劝谏,正是为此种行为而发的,便觉得对不起这个伊豫守。后来又想:「那空蝉对我冷酷无情,原属可恨;但对丈夫伊豫守,她却是个忠贞多情的女子,令人佩服。」

<small>㊟ 伊豫地方多浴槽。古语「伊豫浴槽」,是形容数目甚多。</small>

后来伊豫守说起:此次晋京,为的是要办女儿轩端荻的婚事,并且携带妻子同赴任地。源氏公子听到这话,心中焦虑万状。伊豫守去后,他和小君商量:「我想再和你姐姐会一次面,行不行?」小君心里想:即使对方是同心的,也不便轻易偷会,何况姐姐认为这份姻缘与身份不相称,是件丑事,已经断念。至于那空蝉呢,觉得源氏公子如果真正和她决绝,将她忘记,到底是扫兴的,是可悲的。因此每逢写回信等时,她总是措词婉转,或者用些风雅词句,或者加些美妙动人的文字,使源氏公子觉得可爱。她採取这样的态度,因此源氏公子虽然恨她冷酷无情,还是不能忘记她。至于另一个女子呢,虽然有了丈夫,身份已定,但看她的态度,还是倾向这边,可以放心。所以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也并不十分动心。

秋天到了。源氏公子心事重重,方寸缭乱。久不赴左大臣邸宅,葵姬自然满怀怨恨。那六条妃子呢,起初拒绝公子求爱,好容易被他说服;岂知说服之后,公子的态度忽然一变,对她疏远了。六条妃子好不伤心!她现在常常考虑:未曾发生关係以前他那种一往情深的热爱,如今何以没有了呢?这妃子是个深思远虑、洞察事理的人。她想起两人年龄太不相称<sup>㊟</sup>,深恐世人谣传,两人为此疏远,更觉痛心。每当源氏公子不来、孤衾独寝之时,总是左思右想,悲愤叹息,不能成眠。

<small>㊟ 她今年二十四岁,源氏公子今年十七岁。</small>

有一日,朝雾瀰漫,源氏公子被侍女催促起身,睡眼矇眬,唉声叹气地将要走出六条邸宅。侍女中将把一架的格子窗打开,又将帷屏撩起,以便女主人目送。六条妃子抬起头来朝外观看。源氏公子观赏着庭中彩色缤纷的花草,徘徊不忍遽去,这姿态真是美妙无比。他走到廊下,中将陪着出来。这侍女身穿一件应时的淡紫面子蓝里子罗裙,腰身纤小,体态轻盈。源氏公子向她回顾,教她在庭畔的栏杆边小坐,欣赏她那妩媚温柔的风度和款款垂肩的美髮,觉得这真是个绝代佳人,便口佔道:

「<small> 名花褪色终难弃,</small>

<small>  爱煞朝颜欲折难!<sup>㊟</sup></small>

<small>㊟ 朝颜即牵牛花,比喻侍女中将。名花比喻六条妃子。</small>

如何是好呢?」吟罢,握住了中将的手。中将原是善于吟诗的,便答道:

「<small> 朝雾未晴催驾发,</small>

<small>  莫非心不在名花?</small>」

她措词巧妙,将公子的诗意推在女主人身上了。当时就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姿态妩媚动人,像是为这场面特设的人物,分花拂柳地走进朝雾中,听凭露水濡湿裙裾,摘了一朵朝颜花,回来奉献给源氏公子。这情景简直可以入画。即使是偶尔拜见一面的人,对源氏公子的美貌无不倾心。不解情趣的山农野老,休息时也要选择美丽的花木荫下。同理,瞻望过源氏公子风采的人,都考虑着各人身份,情愿教自己的爱女替公子服役。或者,家有姿色可观的妹妹的人,无不想把妹妹送到公子身边来当侍女,也不嫌身份卑贱。何况中将那样,今日幸得机会,蒙公子亲口赠诗,目睹公子温柔容姿,只要是略解情趣的女子,岂有看做等閑之理?她担心着公子不肯朝夕光临,开怀畅叙呢。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惟光大夫奉命窥探邻家情状,大有收穫,特来报告。他说:「那家的女主人是何等样人,竟不可知。我看此人态度十分隐秘,绝不让人知道来历。但闻生活寂寞无聊,因此迁居到这向南开弔窗的陋屋里来。每逢大街上车轮声响,青年侍女们便出来窥看。有一个主妇模样的女子,有时也悄悄地跟着出来。隐约望去,此人容颜十分俊俏。有一日,一辆车子在大街上开路喝道而来。一个女童窥见了,连忙走进屋子里叫道:『右近大姐!快出来看,中将大人从这里经过呢!』就有一个身份相当的侍女走出来,向她摇手,说道:『静些儿!』又说:『你怎么知道是中将大人呢?让我来看看。』便要走过来窥看。通这屋子的路上有一道板桥。这侍女急急忙忙地赶出来,衣裾被板桥绊住,跌了一跤,几乎翻落桥下。她骂道:『该死的葛城神仙<sup>㊟</sup>!架的桥多危险!』窥看的兴緻就消减了。车子里那位头中将<sup>㊟</sup>身穿便服,带着几个随从。那侍女便指着这些人说,这是谁,那是谁。她说出来的正是头中将的随从和侍童的名字。」源氏公子说:「车子里的人确是头中将么?」他心中想:「那么,这女子莫非就是那天晚上头中将说他恋恋不捨的那个常夏么?」惟光看见公子意欲知道得更详细些,又报告道:「不瞒您说:我已搭上了一个侍女,亲昵得很;因此他家情况我全都知道了。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装作侍女同伴模样,说话也用并辈口气,其实是女主人呢。我假装不知,在他家进进出出。那些女人都严守秘密。可是有几个女童,有时不小心,对她称呼时不免露出口风来。那时她们就巧言掩饰,硬装作这里并无主人的样子。」说着笑起来。源氏公子说:「几时我去探望奶妈,乘便让我也窥探一下吧。」他心中想:「虽说是暂住,但看家中排场,正是左马头所看不起的下等女子吧。然而这等级中也许有意想不到的乐趣呢。」惟光一向丝毫不肯违背主人的意愿;加之自己又是一个不放过一切机会的好色者,便用尽心计,东奔西走,终于教源氏公子和这家的女主人幽会了。其间经过,不免琐屑,照例省略了。

<small>㊟ 日本古代传说:葛城山的神仙在葛城山与金峰山之间架石桥,他宣誓一夜竣工,结果并未完成。后人戏称桥或架桥者为葛城神仙。</small>

<small>㊟ 即左大臣的儿子,源氏的妻兄。</small>

源氏公子不能探得这女子的来历,因此自己也不把姓名告诉她。他穿上一身粗陋服装,以免受人注目;也不像平常那样乘车骑马,只是徒步往来。惟光心中想:「主子对这个人的爱,不是平常的了。」就将他自己的马让给公子乘用,自己徒步随从。一面心中懊恼,他想:「我也是个情郎,这么寒酸地步行,教情妇看见了丢脸!」源氏公子生怕被人认出,身边只带两个人,一个就是那天替他摘夕颜花的随从,另一个是别人完全不认识的童子。还怕女家有线索可寻,连大弍乳母家也不敢去访了。

那女人也觉得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每逢使者送了信回去时,便派人追蹤。破晓公子出门时,也派人窥察他的去向,探究他的住处。然而公子行蹤诡秘,总不给她抓住线索。虽然如此艰辛,公子对她总是恋恋不捨,非常常见面不可。即使有时反省,觉得此乃不应有之轻率行为,痛自悔恨,然而还是屡屡前去幽会。原来关于男女之事,即使谨严之人,有时也会迷乱失措。源氏公子一向谨慎小心,不作受人讥评之事,然而此次奇怪之极:早晨分手不久,便已想念不置;晚间会面之前,早就焦灼盼待。一面又强自镇定,认为此乃一时着魔,并非真心热爱。他想:「此人风度异常温柔绰约,缺少沉着稳重之趣,独多浪漫活泼之态,却又不是未经人事之处女。出身亦不甚高贵。那么她到底有什么好处,故能如此牵惹我心呢?」反覆考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非常小心:穿上一身粗陋的便服,样子完全改变,连面孔也遮蔽,不教人看清。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地出入这人家,宛如旧小说中的狐狸精。因此夕颜心中怀疑,不免恐惧悲叹。然而他那优越的品貌,即使暗中摸索,也可分明觉察。夕颜想道:「这究竟是何等样人呢?多分是邻家那个好色鬼带来的吧。」她怀疑那个惟光。惟光却假装不知,彷彿完全没有注意这件事,照旧兴高采烈地在此进进出出。夕颜弄得莫名其妙,只得暗自沉思,其烦闷与一般的恋爱是不一样的。

源氏公子也在考虑:「这女子对我装作如此信任,使我掉以轻心,有朝一日乘我不防,悄悄地逃走了,教我到哪里去找寻她呢?况且这里原是暂住的,哪一天迁居别处,也不得而知。」万一找不到她的去处,倘能就此断念,看做一场春梦,原是妥善之事。可是源氏公子决不肯就此罢休。有时顾虑人目,不便前去幽会,孤衾独寝之夜,他总是提心弔胆,忧虑万状,痛苦不堪,生怕这女子在这夜间逃走了。于是他想:「一不做,二不休,我还是不说她是何人,将她迎回二条院吧。如果世人得知,引起物议,这也是命定之事,无可奈何。虽说此事取决于我,但我对人从不曾如此牵挂,今番真箇是宿世姻缘了。」他便对夕颜说:「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比这里舒服得多,我们可以从容谈心。」夕颜道:「您虽这么说,但您的行径古怪,我有些害怕呢。」她的语调天真烂漫,源氏公子想:「倒也说得有理。」便微笑着说:「你我两人中,总有一个是狐狸精。你就当我是狐狸精,让我迷一下吧。」说得多么亲昵!于是夕颜放心了,觉得不妨跟他去。源氏公子认为这虽然是世间少有的乖戾行为,但这女子死心塌地地服从我,这点心确是可怜可爱的。他总怀疑她是头中将所说的常夏,便回想起当时头中将所描述的这女人的性情来。但他认为她自有隐瞒自己身份的理由,所以并不寻根究底。他看这女子的模样,觉得并无突然逃隐的意向。倘疏远了她,也许她会变心;如今则可以放心。于是他想像:「如果我略微把心移向别的女子,看她怎么样,倒是很有趣味的呢。」

八月十五之夜,皓月当空,板屋多缝,处处透射进月光来。源氏公子觉得这不曾见惯的住房的光景,反而富有奇趣。将近破晓之时,邻家的人都起身了。只听见几个庸碌的男子在谈话,有一人说:「唉,天气真冷!今年生意又不大好呢。乡下市面也不成样,真有些担心。喂,北邻大哥,你听我说!……」这班贫民为了衣食,天没亮就起来劳作,嘈杂之声就在耳旁,夕颜觉得很难为情。如果她是一个爱体面的虚荣女子,住在这种地方真有陷入泥坑之感。然而这个人气度宽大,即使有痛苦之事、悲哀之事、旁人认为可耻之事,她也不十分介怀。她的态度高超而天真,邻近地方极度嘈杂混乱,她听了也不很讨厌。论理,与其羞愤嫌恶,面红耳赤,倒不如这态度可告无罪。那舂米的碓臼,砰砰之声比雷霆更响,地面为之震动,彷彿就在枕边。源氏公子心中想:「唉,真嘈杂!」但他不懂得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奇怪与不快。此外骚乱之声甚多。那捣衣的砧声,从各方面传来,忽重忽轻。其中夹着各处飞来的寒雁的叫声,哀愁之气,令人难堪。

源氏公子所住的地方,是靠边一个房间。他亲自开门,和夕颜一同出去观赏外面的景色。这狭小的庭院里,种着几竿萧疏的淡竹,花木上的露珠同宫中的一样,映着晓月,闪闪发光。秋虫唧唧,到处乱鸣。源氏公子在宫中时,屋宇宽广,即使是壁间蟋蟀之声,听来也很远。现在这些虫声竟像从耳边响出,他觉得有异样之感。只因对夕颜的恩爱十分深重,一切缺点都蒙原谅了。夕颜身穿白色夹衫,罩上一件柔软的淡紫色外衣。装束并不华丽,却有娇艳之姿。她身上并无显然可指的优点,然而体态轻盈袅娜,妩媚动人。一言一语,都使人觉得可怜。真是个异常可爱的人物。源氏公子觉得最好再稍稍添加些刚强之心。他想和她无拘无束地畅谈,便对她说:「我们现在就到附近一个地方去,自由自在地谈到明天吧。一直住在这里,真教人苦闷。」夕颜不慌不忙地答道:「为什么这样呢?太匆促吧!」源氏公子对她立了山盟海誓,订了来世之约,夕颜便真心信任,开诚相待,其态度异常天真,不像一个已婚的女子。此时源氏公子顾不得人之多言了,便召唤侍女右近出来,吩咐她去叫随从把车子赶进门内。住在这里的别的侍女知道源氏公子的爱情非寻常可比,虽然因为不明公子身份而略感不安,还是信赖他,由他把女主人带去。

天色已近黎明,晨鸡尚未叫出;但闻几个山僧之类的老人诵经礼拜之声,他们是在为朝山进香预先修行<sup>㊟</sup>。想他们跪拜起伏,定多辛苦,觉得很可怜。源氏公子心中自问:「人世无常,有如朝露;何苦贪婪地为己身祈祷呢?」正在想时,听见念着「南无当来导师弥勒菩萨」而跪拜之声<sup>㊟</sup>。公子深为感动,对夕颜说:「你听!这些老人也不仅为此生,又为来生修行呢!」便口佔道:

<small>㊟ 赴吉野金峰山朝山进香,须预先修行一千日。</small>

<small>㊟ 当来即来世。佛说:释尊入灭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弥勒菩萨出世。</small>

「<small> 请君效此优婆塞<sup>㊟</sup>,</small>

<small>  莫忘来生誓愿深。</small>」

<small>㊟ 优婆塞是佛语,即在家修行之男子。</small>

长生殿的故事是不祥的,所以不引用「比翼鸟」的典故<sup>㊟</sup>,而誓愿同生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弥勒菩萨出世之时。这盟约多么语重心长啊!夕颜答道:

<small>㊟ 白居易《长恨歌》中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small>

「<small> 此身不积前生福,</small>

<small>  怎敢希求后世缘?</small>」

这样的答诗实在很不惬意呢。晓月即将西沉,夕颜不喜突然驰赴不可知之处,一时踌躇不决。源氏公子多方劝导,催促动身。此时月亮忽然隐入云中,天色微明,景色幽玄。源氏公子照例要在天色尚未大明之时急速上道,便轻轻地将夕颜抱上车子,命右近同车,匆匆出门。

不久到达了离夕颜家不远的一所宅院<sup>㊟</sup>门前,叫守院人开门。但见三径就荒,蔓草过肩,古木阴森,幽暗不可名状。朝雾瀰漫,侵入车帘,衣袂为之润湿。源氏公子对夕颜说:「我从未有过此种经验,这景象真教人寒心啊!正是:

<small>㊟ 称为河原院。</small>

「<small> 戴月披星事,我今阅历初。</small>

<small>  古来游冶客,亦解此情无?</small>

你可曾有过此种经验?」夕颜羞答答地吟道:

「<small> 落月随山隐,山名不可知。</small>

<small>  会当穷碧落,蓦地隐芳姿。<sup>㊟</sup></small>

<small>㊟ 月比喻她自己,山比喻源氏。</small>

我害怕呢。」源氏公子觉得周围景象果然凄凉可怕,推想这是因为向来常和许多人聚居一室之故,这一变倒也有趣。车子驱进院内,停在西厢前,解下牛来,把车辕搁在栏杆上。源氏公子等人就坐在车中等候打扫房间。侍女右近看看这光景,不胜惊异,心中偷偷地想起女主人以前和头中将私通时的情状。守院人东奔西走,殷勤服侍。右近已看出源氏公子的身份了。

天色微明,远近事物隐隐可辨之时,源氏公子方才下车。室中临时打扫起来,倒也布置得清清爽爽。守院人说:「当差的人都不在这里。怕很不方便呢。」这人是公子亲信的家臣,曾经在左大臣邸内伺候。他走近启请:「可否召唤几个熟手来?」源氏公子说:「我是特地选定这没有人来的地方的。只让你一人知道,不许向外泄露。」吩咐他要保密。这人立刻去备办早粥,然而人手不够,张皇失措。源氏公子从来不曾住过这么荒凉的旅寓,现在除了和夕颜滔滔不绝地谈情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

二人暂时歇息,到了将近中午,方才起身。源氏公子亲自打开格子窗一看,庭院中荒芜之极,不见人影,但见树木丛生,一望无际,寂寥之趣,难于言喻。附近的花卉草木,也都毫不足观,只觉得是一片衰秋的原野。池塘上覆着水草,荒凉可怕。那边的离屋里设有房间,似乎有人住着,然而相隔很远。源氏公子说:「这地方人迹全无,阴风惨惨的。可是即使有鬼,对我也无可奈何吧。」这时候他的脸还是隐蔽着。夕颜对此似有怨恨之色。源氏公子想:「亲昵到了这地步,还要遮掩真面目,确实是不合情理的。」便吟道:

「<small> 夕颜带露开颜笑,</small>

<small>  只为当时邂逅缘。<sup>㊟</sup></small>

<small>㊟ 此处「夕颜」比拟源氏公子。</small>

那天你写在扇子上送我的诗,有『夕颜凝露容光艳』之句,现在我露真面目了,你看怎样?」夕颜向他瞟一眼,低声答道:

「<small> 当时漫道容光艳,</small>

<small>  只为黄昏看不清。</small>」

虽是歪诗,但源氏公子觉得也很有趣。这时候他对夕颜畅叙衷曲,毫无隐饰,其风采之优美,真是盖世无双,和这环境对比之下,竟有乖戾之感。他对夕颜说:「你对我一向隐瞒,我很不快,所以也不把真面目给你看。现在我已经公开,你总可把姓名告诉我了。老是这样,教人纳闷呢。」夕颜答道:「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sup>㊟</sup>!」这尚未完全融洽的样子倒显得娇艳。源氏公子说:「这便无可奈何了!原是我自己先作榜样的,怪你不得了。」两人有时诉恨,有时谈情,度过了这一天。

<small>㊟ 和歌:「惊涛拍岸荒渚上,无家可归流浪儿。」见《和汉朗咏集》。</small>

惟光找到了这地方,送些果物来。但他深恐右近怪他拉拢,所以不敢走进里面去。他看见公子为了这女子躲藏到这种地方来,觉得好笑,推想这女子的美貌一定是值得迷恋的。他想:「本来我自己可以到手的,现在让给公子,我的气量总算大了。」心中有些懊悔。

傍晚时分,源氏公子眺望着鸦雀无声的暮天。夕颜觉得室内太暗,阴森可怕,便走到廊上,把帘子捲起,在公子身旁躺下。两人互相注视被夕阳照红了的脸。夕颜觉得这种情景之奇特,出乎意外,便忘却了一切忧思,渐渐地显出亲密信任之态,样子煞是可爱。她看到周围的情景,觉得非常胆怯,因此尽日依附在公子身边,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十分可怜。源氏公子便提早把格子门关上,教人点起灯来。他怨恨地说:「我们已经是推心置腹的伴侣了,你还是有所顾忌,不把姓名告诉我,真教我伤心。」这时候他又想起:「父皇一定在找寻我了吧,教使者们到哪里去找我呢?」既而又想:「我何以如此溺爱这女子,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久不访问六条妃子,她一定恨我了。被人恨是痛苦的,然而也怪不得她。」他怀念恋人时,总是首先想起这六条妃子。然而眼前这个天真烂漫、依恋不舍的人,实在非常可爱。此时想起六条妃子那种多心过虑令人苦闷的神情,便觉稍稍减色了。他在心中把两人加以比较。

将近夜半,源氏公子矇眬入睡,恍惚看见枕畔坐着一个绝色美女,对他说道:「我为你少年英俊,故尔倾心爱慕。岂知你对我全不顾念,却陪着这个毫不足道的女人到这里来,百般宠爱。如此无情,真真气死我也!」说着,便动手要把睡在他身旁的夕颜拉起来。源氏公子心知着了梦魔,睁开眼睛一看,灯火已熄。他觉得阴气逼人,便拔出佩刀来放在身旁,把右近叫醒。右近也很害怕,偎依到源氏公子身边来。公子说:「你出去把过廊里的值宿人唤醒,叫他们点纸烛来。」右近说:「这么黑暗,教我怎么出去呢?」公子笑道:「哈哈,你真像个小孩子。」便拍起手来<sup>㊟</sup>。这时候四壁发出回声,光景异常凄惨。值宿人却没有听见,一个人也不来。夕颜浑身痉挛,默默无言,痛苦万状。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只剩得奄奄一息了。右近说:「小姐生来胆怯,平日略有小事,便惊心动魄,现在不知她心里多么难过呢!」源氏公子想:「的确很胆怯,白天也是望着天空发獃,真可怜啊!」便对右近说:「那么我自己去叫人吧。拍手有回声,很讨厌。你暂且坐在她身边吧。」右近便走近夕颜身边。源氏公子从西面的边门走出去,打开过廊的门一看,灯火也已熄灭了。外边略有夜风。值宿的人很少,都睡着了。共只三人,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守院人的儿子,即源氏公子经常使唤的一个年轻人,一个是值殿男童,另一个便是那个随从。那年轻人答应一声,便起身了。公子对他说:「拿纸烛来。你对随从说,叫他赶快鸣弦,要不断地发出弦声<sup>㊟</sup>。你们在这人迹稀少的地方怎么可以放心睡觉?听说惟光来过,现在哪里?」年轻人回答:「他来过了。因为公子没有吩咐他什么,他就回去了,说明天早上再来迎接公子。」这年轻人是宫中禁卫武士,善于鸣弦,便一面拉弓,一面叫喊「火烛小心」,向守院人的屋子那边走去。

<small>㊟ 日本人习惯,拍手是表示叫人来。</small>

<small>㊟ 当时认为弓弦的声音可以驱除妖魔。</sm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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