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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末摘花

作者:紫式部 字数:11083 更新:2022-11-08 22:02:20

<small>㊟ 本回的事发生在与前回相仿之时,即从源氏十八岁春天至十九岁春天。</small>

话说那夕颜朝露似地短命而死,源氏公子异常悲恸,左思右想,无法自慰。虽然事过半载,始终不能忘怀。别的女人,像葵姬或六条妃子,都骄矜成性,城府甚深,丝毫不肯让人。只有这夕颜温良驯善,和蔼可亲,与他人迥不相同,实在很可恋慕。他虽遭挫折,终不自惩,总想再找一个身份不高而品貌端妍、无须顾忌的人。因此凡略有声誉的女子,没有一个不保留在源氏公子的心目中。其中稍具姿色、差强人意的人,他总得送封三言两语的信去暗示情愫;收到了信而置若罔闻或远而避之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这也未免太平淡无奇了。

有的女子,态度冷酷顽强,异常缺乏情趣,过分一本正经,完全不解事理。然而这态度终于行不通,后来只得放弃素志,嫁了一个平凡的丈夫。所以,对这种女子,源氏公子起初与之交往而后来中绝的,亦复不少。他有时想起那个顽强的空蝉,心中不免怨恨。遇着适当机会,有时也写封信给轩端荻。那天晚上在灯光之下对弈时她那种娇痴妩媚之态,他至今不忘,很想再看一看。总而言之,但凡接触过的人,源氏公子始终不忘。

且说源氏公子另有一个乳母,叫做左卫门的,他对她的信任仅次于做尼姑的大贰乳母。这左卫门乳母有一个女儿,叫做大辅命妇的,在禁中供职。她的父亲是皇族出身,叫做兵部大辅。这大辅命妇是个青年风流女子,源氏公子入宫时也常常要她伺候。她母亲左卫门乳母后来和兵部大辅离婚,改嫁筑前守,跟着他赴任地去了。因此大辅命妇依父亲而居,天天赴宫中供职。

有一天,这大辅命妇和源氏公子閑谈,偶然说起一个人来,已故的常陆亲王晚年生下一个女儿,非常疼爱,悉心教养。现在这女儿死了父亲,生涯十分孤寂。源氏公子说:「那是怪可怜的!」便向她探问详情。大辅命妇说:「品性、相貌如何,我知道得不详细。但觉这个人生性好静,对人疏远。有时晚上我去望她,她和我谈话时也隔着帷屏。只有七弦琴是她的知己朋友。」源氏公子说:「琴是三友之一<sup>㊟</sup>,只是最后一个对女子无缘。」接着又说:「我想听听她的琴呢。她父亲常陆亲王是此道的能手,她的手法一定也不平凡。」大辅命妇说:「也不值得您特地去听吧。」公子说:「不要搭架子!这几天春夜月色朦胧,让我悄悄地去吧。你陪我去!」大辅命妇觉得麻烦,但近日宫中空閑,春日寂寞无事,也就答应了。她的父亲兵部大辅在外面另有一所邸宅,也常常到常陆亲王的旧宅里来探望这个小姐。大辅命妇不爱和后母同住,却和这个小姐要好,常常到这里来住宿。

<small>㊟ 三友指琴、诗、酒。白居易诗:「今日北窗下,自问何所为?欣然得三友,三友者为谁?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三友递相引,循环无已时。」</small>

果如所说,源氏公子于十六日月白风清之夜来到了这邸宅里。大辅命妇说:「真不巧啊!这种月色朦胧的春夜,弹起琴来声音不清朗的。」公子说:「不妨,你去劝她弹吧,略弹几声也好。既然来了,空空地回去多么扫兴啊!」大辅命妇想起自己的房间太简陋,要公子躲在里面等候,不好意思,并且对他不起。然而也顾不得,便独自往常陆亲王小姐所居的正殿那里去了。一看,格子窗还开着,小姐正观赏庭中月下的梅花。她觉得机会很好,便开言道:「我想起您的琴弹得极好,就乘这良夜来此,想饱饱耳福。平时公事繁忙,匆匆出入,不能静心拜听,实甚遗憾。」这小姐说:「琴要弹给像你那样的知音者听才好。不过你是出入宫闱的人,我的琴怕不中听吧。」就取过琴来。大辅命妇担心:不知源氏公子听了作何感想?她心中忐忑不安。

小姐约略弹了一会儿。琴声很悦耳,但也并无特别高明之处。原来七弦琴音色甚好,与别种乐器不同,所以源氏公子并不觉得难听。他心中有种种感想:「在这荒芜岑寂的所在,当年常陆亲王曾经遵照古风,尽心竭力地教养这小姐,可是现在已经影迹不留,这小姐住在这里好生凄凉啊!古代小说中所描写的凄惨情景,正是发生在这种地方的吧!」他想向这小姐求爱,又觉得太唐突,难以为情,心中踌躇不决。

大辅命妇是个乖巧的人,她觉得这琴弹得并不特别好,不便教公子多听,便说道:「月亮暗起来了。我想起今晚有客人来,我不在屋里,怕会见怪。以后再从容地听吧。我把格子窗关上了,好么?」她并不劝她再弹,便回自己房里去了。源氏公子对她说:「我正想听下去,怎么不弹了?还没听出弹得怎么样,真可惜了。」看来此种气氛使他产生了兴趣,接着他又说:「反正是听了,不如让我再靠近一点听,好么?」大辅命妇但愿适可而止,便回答道:「算了吧。她这种萧条冷落的光景,走近去听岂不败兴?」源氏公子想:「这话也说得是。男人和女人初次交往就情投意合,是另一种身份的人做的事。」他对这女子颇有怜惜之意。便答道:「那么,你以后乘便先把我这点心愿告诉她。」他似乎另有密约,蹑手蹑脚地準备回去。大辅命妇便嘲笑他:「万岁爷常常说你这个人太一本正经,替你担心。我每次听到这话,总觉得好笑。你这种偷偷摸摸的样子,教万岁爷看见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说呢。」源氏公子迴转身来,笑道:「你又不是外人,不要这样挖苦我吧!你嫌我这种模样轻佻难看,你们女人家的轻佻模样才难看呢!」源氏公子一向认为这大辅命妇是个风骚女子,时常对她说这一类话,大辅命妇听了很难为情,默不作声了。

源氏公子正要回去,忽又想道:如果走到正殿那边,也许可以窥察这小姐的情况,便偷偷地走过去。这里的篱笆大部分已经坍损,只剩下一点点。他便走到篱笆遮隐的地方去。岂知早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想:「这是谁?一定是追求这位小姐的一个色情儿了。」他便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这个人是头中将。这一天傍晚,源氏公子和头中将一同从宫中退出。源氏公子不回左大臣邸,也不回二条院私邸,在途中和头中将分手了。头中将觉得奇怪,心想:「他到哪里去呢?」他自己原要去和一个情妇幽会,此时暂且不去,却跟在源氏公子后面,窥察他的行蹤。头中将骑着一匹全无装饰的驽马,穿着一身家常便服,所以源氏公子不曾注意他。他看见源氏公子走进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心里更觉奇怪。忽然里面发出琴声,他便站着倾听。他料想源氏公子不久会出来的,所以一心站在那里等候。

源氏公子不辨此人是谁。他但愿自己不被人认出,只管踮着脚尖悄悄地退出去。头中将却走过来了,他抱怨道:「你半途上抛开了我,教我好恨!我就亲自送你到这里来了。

<small>  共见东山明月上,</small>

<small>  不知今夜落谁家。</small>」<sup>㊟</sup>

<small>㊟ 东山比喻宫中,明月比喻源氏。</small>

源氏公子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但看出这人是头中将,不觉失笑。讨厌地回答道:「你这把戏倒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small>  月明到处清光照,</small>

<small>  试问今宵落哪边?</small>」

头中将说:「以后我常常这样地跟着你走,怎么样?」接着又说:「老实对你说:做这种事,全靠随身者能干,才得成功。以后我经常跟着你走吧。你一人改了装偷偷地出门,难免发生意外之事呢。」他再三劝谏。源氏公子这种勾当,过去常常被头中将看破,心中很懊恼。但想起夕颜所生的那个抚子,头中将却找不到,便居功自傲,引以为快。

这晚上两人都有密约,但揶揄了一阵之后,都不去了。他们并不分手,共乘了一辆车子回左大臣邸去。月亮也解风情,故意躲入云中;两人在车中吹着笛,沿着幽暗的夜路迤逦前进。到了家门,叫前驱者不要做声,悄悄地走进屋里。在没有人的廊下脱下便衣,换上常礼服,装作刚从宫中退出的样子,拿出箫笛来吹奏。左大臣照例不肯放过此种机会,拿了一支高丽笛来和他们合奏。他擅长此道,吹得非常动听。葵姬也在帘内命侍女取出琴来,叫会弹的人操奏。其中有一个侍女叫做中务君的,善弹琵琶。头中将曾经看中她,但她不理睬,却对于这个难得见面的源氏公子始终不能忘情。两人的关係自然不能隐瞒,左大臣夫人听到了很不高兴。因此这时候中务君闷闷不乐,不便上前,没精打采地靠在角落里。然而离开很远,全然看不到源氏公子,她又觉得寂寞无聊,心中烦恼。

源氏公子和头中将想起了适才听到的琴声,觉得那所荒凉的邸宅实在古怪,便兴味津津地联想种种情状。头中将耽入空想:「这个美丽可爱的人儿孤苦伶仃地在那里度送了悠长的年月,如果我首先发现了她,依依地恋慕她,那时世人一定议论纷纷,而我也不胜相思之苦了。」又想:「源氏公子早有用心,特地去访,决不会就此罢休。」想到这里,不免妒火中烧,心情不安。

此后源氏公子和头中将都写信给这位小姐。然而都不曾收到回信。两人都等得心焦,头中将尤其着急,他想:「此人太不解风情了。如此閑居寂处之人,应该富有趣致。看到一草一木之微、风雨晦明之变,随时可以寄託情怀,发为诗歌,使读者体察其心境,因而寄与同情。无论身份何等高贵,如此过分韬晦,令人不快,毕竟是不好的。」两人本来无所不谈,头中将便问源氏公子:「你收到了那人的回信么?不瞒你说,我也试写了一封信去,可是音信全无。这女人太无礼了!」他牢骚满腹。源氏公子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也在向她求爱了。」便微微一笑,答道:「唉,这个人,我本来不希望她迴音。有没有收到,也记不清了。」头中将猜想公子已经收到回信,便恨那个女子不理睬他。源氏公子呢,本来对这女子并无深情,加之此人态度如此冷淡,因此早已兴味索然。现在得知头中将向她求爱,想道:「头中将能说会道,他只管去信,深恐这女人爱上了他,搭起架子来,将我这个首先求爱的人一脚踢开,这倒是很可悲的。」他便认真地嘱託大辅命妇:「那小姐音信全无,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教人难堪!大约她疑心我是个浮薄少年吧。我其实决不是个薄倖郎。只有女的没长心,另抱琵琶,半途里把我抛开,反而归罪于我。这位小姐无拘无束,独居一处,没有父母兄弟来干涉她。这样无须顾虑的人,实在是最可爱的。」大辅命妇答道:「这倒也不见得。你把她那里看做温柔乡,毕竟是不相称的。不过这个人腼腆含羞,谦虚沉静,倒是世间少有的美德。」她把自己所见的情况描述给公子听。公子说:「那么,她大约不是一个机敏干练的人。然而像小孩那样天真烂漫,落落大方,反而可爱。」他说这话时心中回想夕颜的模样。这期间源氏公子患了疟疾,又为了藤壶妃子那件事,怀着不可告人的忧愁,心中烦忙得没有休息的时候。一春已尽,夏天也过去了。

到了秋天,源氏公子冥想前尘,愁思萦绕。回忆去年此时在夕颜家听到的嘈杂的砧声,也觉得很可恋慕。想起常陆亲王家那位小姐很像夕颜,便时时写信去求爱。但对方依然置之不理。难道这女子是铁石心肠么?源氏公子不胜愤懑,愈加不肯就此罢休了。便督促大辅命妇,恨恨地对她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生以来不曾碰过这种钉子!」大辅命妇也觉得不好意思,答道:「我决不相信这段因缘真不相称。只是这位小姐的懦怯怕羞,太过分了,什么事也不敢妄为。」源氏公子说:「这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缘故。倘是无知无识的幼儿,或者有人管束、自己不能做主的人,那么还有理由可说。如今这位小姐无拘无束,万事都可自作自主,所以我才写信去的。现在我百无聊赖,寂寞难当,如果她能体谅我的心情,给我个迴音,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并不像世间一般男子那么贪色,只要能够站在她那荒芜的邸宅的廊上就好了。老是这样下去,教我狐疑满腹,莫名其妙。即使她本人不允许,总要请你想个法子,玉成好事。我决不会做出不端的行为,使你为难。」

原来源氏公子每逢听人谈起世间女子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当作家常閑话听取,其实他牢记在心,永远不忘。大辅命妇不知道他有这个脾气,所以那天晚上寂寞无聊,閑谈中偶逢机缘,随随便便地说起「有这样的一个人」。不料源氏公子如此认真,一直同她纠缠不清,她实在觉得有些困窘。她顾虑到:「这小姐相貌并不特别漂亮,和源氏公子不大相称。如果硬把两人拉拢了,将来小姐发生不幸之事,岂非反而对不起她么?」但是她又念头一转,想道:「源氏公子如此认真地托我,我倘置之不理,也未免太顽固了。」

这小姐的父亲常陆亲王在世之日,由于时运不济,宫邸里也一向无人来访。亲王身故之后,这庭草荒芜的邸宅越发无人上门了。如今这个身份高贵、盖世无双的美男子源氏公子的芳讯常常飘进这里来,年轻的侍女们都欢喜庆幸,大家劝小姐:「总得写封回信去才是。」然而小姐惶惑不知所措,一味怕羞,连源氏公子的信也不看。大辅命妇暗自思忖:「那么,我就找个适当机会,叫两人隔帘对晤吧。如果源氏公子不喜欢她,就此罢休;如果真有缘分,就让他们暂时往来,总不会有人责怪的。」她原是个风骚泼辣的女人,就擅自决定,并不将此事告知她父亲。

八月二十过后,有一天黄昏,夜色已深,明月未出,天空中只有星光闪烁。夜风掠过松梢,其音催人哀思。常陆亲王家的小姐谈起父亲在世时的情况,不免流下泪来。大辅命妇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了。大概是她通知源氏公子的吧,他照例偷偷摸摸地来到。月亮渐渐离开山顶,照明了这荒宅里的残垣败壁,小姐看了不免伤心。大辅命妇便劝她弹琴。琴声隐隐,亦不乏佳趣。但是这个轻佻的命妇觉得不够劲儿,她想:「弹得再时髦些才好。」

源氏公子知道这里无人看见,便自由自在地走了进去,呼唤大辅命妇。大辅命妇装作刚知道而吃惊的样子,对小姐说:「怎么办呢?那个源氏公子来了!他常常埋怨我不替他讨回信,我一直拒绝他说:『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他总是说:『既然如此,让我自己去向小姐诉说吧!』现在怎样打发他走呢?……他不是一般的轻薄少年,不理睬他是不好意思的。您隔着帘子听他讲讲吧。」小姐十分害羞,狼狈地说:「我不会应酬客人的呀!」只管退向里面去,竟像个小孩。大辅命妇看了笑起来,便劝导她:「您这样孩子气,真要命!不管身份何等高贵,在有父母教养的期间,孩子气还有理可说。如今您孤苦无依,还是这么不懂世故,畏首畏尾,太不成样子了。」小姐生性不愿拒绝别人的劝告,便答道:「如果不要我回答,只要听他讲讲,那么把格子窗关起来,隔着窗子相会吧。」大辅命妇说:「教他站在廊上,是不成体统的。他决不会轻举妄动,您放心吧。」她花言巧语地说服了小姐,便亲自动手,把内室和客室之间的纸隔扇关上,又在客室铺设了客人的坐位。

小姐异常困窘。要她应酬一个男客,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然而大辅命妇如此劝告,她想来大约是应该这样的,便听她摆布。像乳母这样的老年侍女,天一黑早就到自己房间里去睡觉了。此时只有两三个年轻侍女伺候着。她们都想拜见这个世间闻名的源氏公子的美貌,大家不免动心,手忙脚乱了。她们替小姐换上较新的衣服,帮她装饰打扮。然而小姐本人似乎对这些全不在意。大辅命妇看到这情况,心中想道:「这个男子的相貌非常漂亮,现在为避人注目而改变打扮,姿态更显得优美了。要懂得情趣的人才能赏识。现在这个人全然不懂情趣,实在对不起源氏公子。」一方面又想:「只要她端端正正地默坐着,我就放心。因为这样就不至于冒失地显露缺点。」接着又想:「源氏公子屡次要我拉拢,我为了卸责,做这样的安排,结果会不会使这个可怜的人受苦呢?」她心中又觉得不安。

源氏公子正在推想小姐的人品,他认为这样的性格,比较起过分俏皮而爱出风头的人来,高雅得多。此时小姐被众侍女怂恿着,好容易膝行而前。隔着纸隔扇,公子但觉她沉静温雅,仪态万方,衣香袭人,芬芳可爱,气度好生悠閑!他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心中十分满意。他便花言巧语地向她缕述年来相思之苦。可是相去如此之近,而全无一句答语。公子想:真是毫无办法。便叹一口气吟道:

「<small> 千呼万唤终无语,</small>

<small>  幸不禁声且续陈。</small>

与其若此,还不如乾脆地回绝了我。不加可否,教人好苦闷也!」有一个侍女是小姐的乳母的女儿,称作侍从的,口齿伶俐,长于应对,看见小姐这般模样,心中着急,觉得太不礼貌,便走近小姐身旁,代她答覆道:

「<small> 岂可禁声君且说,</small>

<small>  缘何无语我难知。</small>」

她把声音故意放低,说得柔媚婉转,装作小姐亲口说的模样。源氏公子听了,觉得这声音比起她的性格来,太亲昵些。但因初次听到,总觉非常可爱。便又说道:「如此,我倒反而无言可说了。

<small>  原知无语强于语,</small>

<small>  如哑如聋闷煞人。</small>」

他又对她讲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閑话,有时诙谐,有时庄严,然而对方始终不答一语。源氏公子想:「这样的人真奇怪。莫非她心中另有一种想法么?」就此告退,终不甘心,他便悄悄地拉开纸隔扇,钻进内室来。大辅命妇大吃一惊,她想:「这公子使人掉以轻心,然后乘人不备……」她觉得对不起小姐,便佯装不见,退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里的青年侍女久慕源氏公子盖世无双的美貌,对他这行为都原谅,并不大惊小怪。只觉得此事突如其来,小姐不曾提防,定然十分困窘。至于小姐本人呢,只是神思恍惚,羞羞答答地躲躲闪闪。源氏公子想:「在这时候取这态度,倒是可爱的。可见她是个从小娇生惯养、还没见过世面的人。」便原谅她的缺点。可是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异样之感,并无牵惹人情之处。失望之余,他就在深夜起身出去了。大辅命妇一直担心,不能入睡,只是睁开眼睛躺着。她想还是装作不知的好。因此听见源氏公子出去,她并不起来送客。源氏公子偷偷摸摸地走出这邸宅去了。

源氏公子回到了二条院,独自躺下寻思:「在这世间要找一个称心合意的人,真不容易啊!」他想起对方是个身份高贵的人,就此抛开了她,毕竟不好意思。他胡思乱想,心中烦恼。

这时候头中将来了,看见源氏公子还睡着,笑道:「好贪睡啊!到这时分还没起来?昨夜一定又有什么勾当了。」源氏公子只得起身,一面答道:「哪里的话!独个儿睡觉很舒畅,醒得迟了些。你此刻从宫中出来么?」头中将说:「正是,我刚从宫中出来。万岁爷即将行幸朱雀院,听说今日要选定乐人和舞人呢。我想去通知父亲一声,所以从宫中退出,乘便也来通知你一声。我马上就要进宫去的。」看他的样子很匆忙,源氏公子便说:「那么,我跟你同去吧。」便命拿早粥和糯米饭来,和客人同吃。门前停着二辆车子;但他们两人共乘了一辆。一路上头中将总是疑心他,看看他的脸说:「瞧你的样子,还是睡眼矇眬呢。」接着又恨恨地说:「你瞒着我做的事情多着哩!」

宫中为了皇上行幸朱雀院,今天要议定种种事情。因此源氏公子整天滞留宫中。他想起常陆亲王家那位小姐,觉得很可怜,应该写封信去慰问。这信直到傍晚才派人送去。此时天下雨了,路途难行,源氏公子就懒得再到小姐那里去宿夜了。小姐那里呢,早上就等候来信。左等右等,只是不来。连大辅命妇也很气愤,怨恨源氏公子无情。小姐本人想起昨夜之事只觉得可耻。应该早上来的信,到了傍晚才来,反而使得她们手足无措了。但见信上说:

「<small> 夕雾迷离犹未散,</small>

<small>  更逢夜雨倍添愁。<sup>㊟</sup></small>

<small>㊟ 夕雾迷离,暗示小姐沉默不语。</small>

我想等天晴了出门,等得好心焦呢。」照此看来,源氏公子今夜不会来了。众侍女都大失所望,然而还是劝小姐写回信。小姐心中烦乱之极,连一封一般客套的信也写不出来。看看夜色渐深,不宜再迟,那个称作侍从的侍女便照例代小姐作诗:

「<small> 雨中待月荒园里,</small>

<small>  纵不同心亦解怜。</small>」

众侍女口口声声劝小姐亲笔写信,小姐只得写了。信笺是紫色的,但因历年过久,色泽褪损了。笔致倒很有力,品格只算中等,上下句齐头写下来。源氏公子收到了这封枯燥无味的回信,觉得阅读的勇气也没有,随手丢在一旁了。他推察小姐的心情,不知她对他的行为作何感想,心中异常不安。所谓「后悔莫及」,就是指这种情形而言的吧!然而事已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呢?便下个决心:从今以后,永远照顾这小姐的生活。这小姐却无由得知源氏公子的心情,在那里徒自悲叹。左大臣于夜间退出宫来,源氏公子被他劝诱,跟着他回到葵姬那里。

为了朱雀院行幸的事,贵公子们都兴緻勃勃,天天聚集在一起。舞蹈和奏乐的预习,成了他们每日的作业。乐器的声音,比往日嘈杂得多。贵公子们互相竞争,也比往日更加起劲。他们吹奏声音响亮的大筚篥和尺八箫<sup>㊟</sup>。鼓本来是放在下面的,现在也搬进栏杆里来,由贵公子们亲自演奏。真是热闹非常!因此源氏公子也很忙碌。几个关切的恋人家里,他也偷閑去访,但常陆亲王家这位小姐那里,他一直不去。时光已是深秋了。小姐家里只是佳音杳杳,光阴空过。

<small>㊟ 尺八箫是日本管乐器之一。</small>

行幸日期渐渐迫近,舞乐正在试演。这时候大辅命妇来了。源氏公子见了她,想起对小姐很抱歉,便问:「她怎么样了?」大辅命妇将小姐近况告诉了他,最后说:「你这样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我们旁人看了心里也很难过!」她说时几乎哭了出来。源氏公子想:「这命妇原教我适可而止,才能觉得小姐文雅可爱。而我竟做错了事,恐怕命妇会怪我轻举妄为吧!」觉得在她面前无以为颜。又想像小姐本人默默无语而心怀悲恸的模样,觉得很可怜。便叹口气说:「不得空閑,没有办法呀。」又微笑着说:「这个人太不解情趣了,我想稍稍惩戒她一下呢。」看到他那年轻英俊的姿态,使得大辅命妇也不由得微笑了。她想:「像他那样青春年华,难免受女人们怨恨。他思虑疏忽,任情而动,原也是不足怪的。」

行幸的準备工作完成之后,源氏公子偶尔也去访问常陆亲王家的小姐。然而他自从迎接了与藤壶妃子有缘的紫姬到二条院来,便溺爱这小姑娘的美貌,连六条妃子那里也难得去访了,何况常陆亲王的荒邸。他始终不忘记她的可怜,然而总是懒得去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常陆亲王家的小姐怕羞,一向躲躲藏藏,面貌也不肯给人看清。源氏公子也一向无心去细看她。但他想:「细看一下,也许会发现意外之美。往常暗中摸索,总是模模糊糊,所以觉得她的样子奇怪,莫名其妙。我总得细看一看。」但用灯火去照,却是不好意思的。于是有一天晚上,当小姐独居晏处,无所顾虑的时候,他悄悄地走进去,在格子门的缝隙里窥探。然而不见小姐本人。帷屏等虽然十分破旧,多年来还是照老样子整整齐齐地摆着,因此看不大清楚。但见四五个侍女正在吃饭。桌上放着几只中国产的青磁碗盏,由于经济困难,饭菜十分粗劣,甚是可怜。她们显然是刚才伺候了小姐,回到这里来吃饭。

角上一个房间里,另有几个侍女,穿着龌龊不堪的白衣服,外面罩着污旧的罩裙,样子真难看。她们就在挂下的额发上插一个梳子,表示她们是陪膳的侍女<sup>㊟</sup>,样子很像内教坊里练习音乐的老妇人,或者内侍所里的老巫女,教人看了觉得好笑。现代的贵族人家有这种古风的侍女<sup>㊟</sup>,是源氏公子所意想不到的。其中有一个侍女说:「唉,今年好冷!想不到我活了这么大年纪,遭到这种境况!」说着流下泪来。另一个人说:「回想起来,从前千岁爷在世之时,我们真不该叹苦;像现在这种凄惨的日子,我们也得过下去呢!」这人冷得浑身发抖,好像要跳起来的样子。她们这样那样地互相愁穷,源氏公子听了心里着实难过,便离开这地方,装作刚才来到的样子,敲敲那扇格子门。但闻里面的侍女惊慌地相告:「来了,来了!」便剔亮灯火,开了门,让源氏公子进来。

<small>㊟ 古代宫中制度:陪膳的侍女,必须将额发掠起,上面插个梳子,方是正式打扮。在挂下的额发上插梳子,是不伦不类的。</small>

<small>㊟ 插梳子的陪膳侍女,那时一般已经不用。只有顽固守旧的人家还用。</small>

称作侍从的那个青年侍女,由于在斋院<sup>㊟</sup>那里兼职,这一天不在家。留在这里的,只是几个粗蠢的侍女,样子怪难看的。天下雪了,侍女们正在发愁。这雪偏偏一刻不停,越下越大。天色阴森可怕,北风怒吼。厅上的灯火熄灭了,也没有人去点亮。源氏公子想起去年中秋和夕颜在那荒凉的某院里遇鬼的情况。现在这屋子的荒凉,不亚于那里。只是地方较小,又略有几个人,差可慰心。然而四周景象凄凉,教人怎能入睡呢?这样的晚上,也有一种特殊的风味与乐趣,可以牵引人心。然而那人闷声不响,全无情趣,不免遗憾。

<small>㊟ 未婚的皇女或贵女,赴贺茂神社修行者,称为斋院;赴伊势神宫修行者,称为斋宫。</small>

好容易天亮了。源氏公子起身,亲自将格子门打开,赏玩庭前花木雪景。荒寂的雪地,一望无际,不见行人足迹,景色实甚凄凉。然而就此离去,毕竟不好意思。他就恨恨地说:「出来看看早上天空的美景吧!老是冷冰冰地不声不响,教人难堪!」天色还没有大亮,源氏公子映着雪光,姿态异常秀丽,老侍女们看了都笑逐颜开。她们便劝导小姐:「快快出去吧。不去是不好意思的。女儿家最要紧的是柔顺。」小姐生性不愿拒绝别人的劝告,便整理一下服饰,膝行而出。

源氏公子装作没有看见她,依旧向外眺望。实则他用眼梢看得很清楚。他想:「不知究竟如何。如果细看有可爱之处,我多么高兴!」然而这是妄想。首先,她坐着身体很高,可知这个人上身是很长的。源氏公子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心头别的一跳。其次,最难看的是那个鼻子。这鼻子首先映入人目,很像普贤菩萨骑的白象的鼻子<sup>㊟</sup>。这鼻子又高又长,尖端略略下垂,并带红色,特别教人扫兴。脸色比雪还白,白得发青。额骨宽得可怕,再加下半边是个长脸,这整个面孔就长得稀奇了。身体很瘦,筋骨稜稜,形甚可哀。肩部的骨骼尤为显露,衣服外面也看得出,教人看了觉得可怜。

<small>㊟ 观普贤经云:「普贤菩萨乘大白象,鼻如红莲花色。」</small>

源氏公子想:「我何必如此历尽无遗地细看呢?」然而样子太古怪了,他反而要看。只有头的形状和挂下的头髮很美丽,比较起以美髮闻名的人来,并不逊色。那头髮挂到褂子的裾边,还有一尺许铺在席地上。现在再来描写她所穿的衣服,似乎太刻毒了;然而古代的小说中,总是首先描写人的服装,这里也不妨模仿一下:这位小姐身穿一件淡红夹衫,但颜色已经褪得发白了。上面罩一件紫色褂子,已旧得近于黑色。外面再披一件黑貂皮袄,衣香扑鼻,倒很可喜。这原是古风的上品服装。然而作为青年女子的装束,到底不大相称,非常触目,使人觉得稀罕。不过如果不披这件皮袄,一定冷不可当。源氏公子看看她那瑟缩的脸色,觉得十分可怜。

小姐照例不发一语,源氏公子似觉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了。然而他总想试试看,是否能够打破她向来的沉默,便对她讲各种各样的话。可是小姐非常怕羞,一言不答,只将衣袖遮住了口。但这姿态也表现得十分笨拙,不合时尚,两肘高高抬起,好像司仪官威风凛凛列队行走时的架势,可是脸上又带着微笑,这就显得更不调和。源氏公子心甚不快,很想早些儿离去,就对她说:「我看你孤单无援,所以一见之后便怜爱你。你不可将我当作外人,应该亲近我,我才高兴照顾你。如今你一味疏远我,教我好生不快!」便以此为借口,即景吟诗道:

「<small> 朝日当轩冰箸解,</small>

<small>  缘何地冻不消融?</small>」<sup>㊟</sup>

<small>㊟ 意思是说:身体已经和我结婚,为何心情还不向我公开?</small>

小姐只是嗤嗤地窃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源氏公子意兴索然,不等她答诗就出去了。

车子停在中门内。这中门已经歪斜得厉害,几乎倒塌了。源氏公子睹此景象,心中想道:「夜里看时,已经觉得寒酸,然而隐蔽之处尚多;今天早上阳光之下一看,更显得荒凉寂寞,教人好不伤心!只有青松上的白雪,沉沉欲下,倒有温暖之趣,教人联想山乡风味,引人凄清岑寂之感。那天雨夜品评时左马头所说的『蔓草荒烟的蓬门茅舍』,便是指这种地方吧。如果有个可怜可爱的人儿住在这里,教人多么恋恋不捨!我那种悖伦之恋<sup>㊟</sup>的忧思,也可藉此得到慰藉吧。现在这个人的样子,和这理想的环境全然不符,真教人毫无办法。倘不是我,换了别人,决不会耐性忍气地照拂这位小姐。我之所以如此顾念她,大概是她的父亲常陆亲王记挂女儿,那阴魂来指使我的吧。」

<small>㊟ 指对藤壶妃子的恋爱。</small>

院子里的橘子树上堆满了雪,源氏公子召唤随从人,教他们将雪除去。那松树彷彿羡慕这橘子树,一根枝条自己翘了起来,于是白雪纷纷落下,正有古歌中「天天白浪飞」<sup>㊟</sup>之趣。源氏公子望着,想道:「不须特别深解情趣的人,只要有普通一般程度的对象,也就好了。」

<small>㊟ 此古歌见《后撰集》,歌云:「好比末松之名山,我袖天天白浪飞。」</small>

通车的门还没有打开,随从人呼唤保管钥匙的人,来的是一个异常衰弱的老人。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分不清是他的女儿还是孙女。这女子的衣服映着雪光,更显得褴褛龌龊。看她的样子非常怕冷,用衣袖包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器物,里面盛着少许炭火。老人没有气力开门,那女子走过去帮助他,样子拙笨得很。源氏公子的随从人便去相帮,把门打开了。公子睹此情状,便口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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