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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總角

作者:紫式部 字数:15414 更新:2022-11-08 22:03:32

<small>㊟ 本回继前回之后,写薰君二十四岁八月至岁暮之事。</small>

多年来听惯的川风,今秋特别凄凉刺耳,山庄里忙着準备八亲王周年忌辰事宜。一般应有佛事,都由薰中纳言与阿闍梨办理。两女公子则依照侍女等的劝请,做些琐碎的工作,例如缝製布施僧众的法服、在经卷上加以装饰等。但也含愁忍苦,有气无力。若无薰中纳言等的照拂,这周年忌辰不知何等落寞呢。薰中纳言亲自来到宇治,为了两女公子即将除服,诚恳地向她们弔慰。阿闍梨也来到山庄。此时两女公子正在编製香几四角的流苏,诵念「如此无聊岁月经」<sup>㊟</sup>等古歌,相与共话。薰君从帘子一端通过帷屏上垂布的隙缝,窥见络子,知道她们正在编製流苏,便吟唱「欲把泪珠粒粒穿」之古歌,推想伊势守家女公子<sup>㊟</sup>作此歌时,也怀着这种心情吧。帘内两女公子听了颇感兴趣,但也不好意思装作会意而开言作答。她们想道:「贯之所咏『心地非由纱线织』<sup>㊟</sup>之歌,只是为了一时的生离,尚且有丝一般细的离愁,何况死别呢。可见古歌真是善于抒情的。」薰君正在起草愿文,记述经卷和佛像供养的旨趣,就用便笔题一首诗:

<small>㊟ 古歌:「身多忧患偏长命,如此无聊岁月经。」见《古今和歌集》。</small>

<small>㊟ 古歌:「啼声纺作长长线,欲把泪珠粒粒穿。」见《古今和歌六帖》。作者是伊势守藤原继荫之女,是宇多天皇的皇后藤原温子的宫女,得天皇宠爱。善作诗歌,为三十六歌仙之一。</small>

<small>㊟ 古歌:「心地非由纱线织,离愁何故细如丝?」见《古今和歌集》。作者纪贯之,亦三十六歌仙之一,生于十世纪初。</small>

「<small> 永结良缘如总角,</small>

<small>  红丝百转绕同心。</small>」<sup>㊟</sup>

<small>㊟ 总角是头髮结成的髻。此处用以比喻编製流苏。又,总角代表少女,根据催马乐《总角》歌云:「总角呀总角!请你听我唱:你我分开睡,相隔约寻丈。双方滚拢来,从此长相傍。」本回题名据此。</small>

写好后叫人送进帘内去。大女公子一看,又是这一套,觉得讨厌,但也只得奉答:

「<small> 脆似泪珠穿不得,</small>

<small>  红丝无法结良缘。</small>」

吟罢想起「永远不相逢」<sup>㊟</sup>之古歌,不免沉思细恨。

<small>㊟ 古歌:「犹似单线缝,独来又独往。永远不相逢,此生复何望?」见《古今和歌集》。</small>

薰君为了自己遭大女公子如此冷遇和拒绝,深觉可耻,便不再热烈追求,只是认真地商谈匂亲王和二女公子之事。对大女公子说:「匂亲王的本性,在恋爱方面是稍稍热心过度的,所以即使不是十分深爱渴慕的事,一经启口,便不肯收回成命。恐是因此之故,所以多方设法探询尊意。这件亲事其实是很可放心答应的,为什么如此坚决拒绝呢?人世男婚女嫁之事,您不是全然不理解的,但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辜负我这一片无私的忠诚,叫我好恨啊!今天无论如何,要请您把尊见明白告我。」他的语气非常认真。大女公子答道:「正为了不敢辜负您的忠诚,所以我不惜抛头露面,开诚相待。您倘不理解我这点心情,恐怕您心中怀着浅薄的想法吧。当然,倘是善解情趣之人,则处此荒寂之境,自有无穷感想。但我生性愚陋,只是茫然度日。先父在世之时,关于我等将来虽然曾有遗嘱:某事应该如何,某事应该如何,但是关于您所说的婚姻之事,全然不曾谈及。可知先父之意,确是教我们断绝结婚之念,如此度送一生。因此对于您的垂询,我实无法答覆。不过舍妹年纪还轻,隐没在这深山之中,实甚可惜,故我亦曾私下计虑,但愿她不要就此变成朽木。只是不知命运如何耳。」说罢长叹一声,茫然耽入沉思,那模样甚是可怜。

薰君设想:她自己也是处女,怎么能够像长辈那样处理妹妹的婚事呢?她的不能答覆原是理之当然。便召唤那老侍女弁君出来,和她商谈。对她说道:「多年以来,我只是为了欲修后世而到这里来请教的。但亲王将近逝世之时,自觉寿命有限,曾将两女公子託付与我,叫我任意处置,我曾当面允诺。不料两女公子的意见与亲王的主张完全相左,对我态度非常强硬,不知由于何故?竟使我疑心她们另有打算呢。你当然也听到过:我的本性非常怪异,对世俗男女之事全不关心。然而恐是前世注定之故,我对大小姐如此热心爱慕。外间也渐渐有人纷纷传说。所以我想:既然如此,还不如依照亲王的遗志,让我和大小姐像世间普通夫妇一般开诚相见。此言虽属奢望,但世间岂无其例?」接着又说:「匂亲王与二小姐之事,我也曾提出过。但大小姐不信任我,似乎有所顾虑。这又不知何故?」他说时愁容满面。倘是一般无知无识的侍女,此时一定随声附和,多嘴饶舌,说些讨好的话。但弁君不是这种人,她心中想道:「倒真是两对好夫妻……」但嘴上答道:「恐怕这两位小姐生性怪僻,与常人不同,故关于世俗婚嫁之事,似乎绝不想起。我们在这里当侍女的人,即使亲王在世的当年,谁也不曾蒙受荫庇。凡是重视自己前程的人,都找些适当借口,纷纷散去。那些自昔就有旧交的人,也都觉得在这里毫无希望。何况现在亲王已不在世,她们一刻也不能再留,都在那里发牢骚了。有的人说:『亲王在世之时,由于门第高贵之故,凡是不甚体面的亲事,都被认为委屈。因有这种古风的思想,故两位小姐的亲事一直拖延不决。现在她们已经失去依靠,应该变通办法,随缘成事。倘有强行讥议的人,其人反而不明事理,大可置之不理。无论怎样的人,总不能如此孤寂地度送一生吧。即使是只吃松叶的苦行头陀,也捨不得生命,总想活在世上,所以在佛教中各树一种宗派而修行。』她们说这种用意不良的话,常常使得这两位年轻的小姐心烦意乱。然而她们不屈不挠。大小姐只是关念二小姐之事,希望她能随俗事人。您不惮深山远道,常来访问,多年以来小姐们已经见惯,认为您是可亲之人,现在又常将种种大小事务同您商量。如果您有意和二小姐成亲,对大小姐说了她一定答应。匂亲王常有信来,但她们似乎认为此人并无诚意。」薰君答道:「我曾受亲王那句可哀的遗言嘱託,故在我这朝露一般短促的生命尚存的期间,一定常来亲近。按理说,叫我同任何一位小姐结缘,都是一样的。蒙大小姐如此关心,我实不胜欣幸。然而我虽已看破红尘,情之所锺,还是恋恋不捨。要我改变初心,另恋一人,实在不能。我对大小姐的深情,决非世间寻常浮薄恋爱可比。我所希望的,只是隔着帘帷相向而坐,毫无隔阂地罄谈人世无常之理,大小姐也毫无顾虑地向我陈述心事。我没有特别亲睦的弟兄,实在非常寂寞。在这世间每有所感,无论是可哀的、可喜的、或可忧的,凡是触景生情,都只能藏在自己心中,沉闷度日。这生涯毕竟孤苦伶仃,故愿得大小姐开诚相怜。明石皇后是我姐姐,然而未便过分亲近,将琐屑无聊之事任意向她说述。三条院的公主虽然年纪轻得不像是我的母亲,毕竟地位不同,亦未便轻易和她亲近。至于其他女子,我都觉得疏远陌生,不敢接近。因有此种心情,所以我的生涯异常孤寂。谈情求爱之事,即使逢场作戏,我也非常嫌恶,绝不肯为。生性如此孤僻,不解风流,故对大小姐真心爱慕之情,也难于出口。我心中又是怨恨,又是焦灼,然而连一点渴慕之色也不曾向大小姐表示过,自己想想也觉得太冥顽了。至于匂亲王与二小姐之事,务请勿以我为存心不良,准许我的请求,如何?」老侍女听了这番话,心念此间生涯如此冷落,两位小姐能嫁这两个人,真乃求之不得。她一心希望玉成其事,然而两位小姐态度之严肃,叫人看了自惭,因此未能任意向她们劝说。薰君今宵準备在此留宿,和女公子从容谈话,就故意逡巡徘徊,直到日暮。

他口上虽不明言,但脸上逐渐显露怨恨之色,因此大女公子颇觉为难。同他随意谈话,越发感到痛苦了。然而大体说来,薰君毕竟是个深通情理的好人,所以大女公子对待他也并不十分冷淡,终于和他会面了。她叫人把自己所居的佛堂与薰君所居的客间之间的门打开,在佛前点起明灯,又在帘子旁边添置一个屏风。叫人在客间里也点起灯来。但薰君不要点灯,他说:「我心中烦恼,不能顾到礼貌,光线不要太亮。」便将身子躺下。侍女们随意不拘地拿出些果物来请他吃,又拿出精美的酒肴来招待他的随从人员。侍女们群集在廊下等处,离开主客二人所居之处甚远。二人就悄悄地谈起话来。大女公子态度虽不十分融洽,却甚温柔妩媚。其娇声细语,深深地牵惹了薰君的心,使得他焦灼难堪,也可谓荒唐之至了。他时时在想:「这点毫不足道的阻隔,成了我们中间的障碍物,叫我忍受焦灼之苦。我如此缺乏勇气,实在太愚笨了。」然而外表装作无事,只管纵谈一般世间的事情:可悲的、可喜的,以及种种富有趣味的事。大女公子预先吩咐侍女,叫她们留在帘内近旁。但侍女们想:「不应该如此疏远他。」都不肯在这里守备。大家退出外面,倚靠在各处睡觉了,佛前的灯火也无人来剔亮。大女公子狼狈起来,低声呼唤侍女,然而唤不醒。她对薰君说:「我心情不佳,颇感疲乏,让我休息一下,天亮时候再来和你晤谈。」便起身回内室去。薰君答道:「我跋涉山路远道而来,比你更加疲乏,但如此和你谈谈,听你说说,便可慰我劳顿。你若捨弃了我,回内室去,教我好寂寞啊!」他就把屏风稍稍推开,钻进佛堂里来。大女公子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内室,却被薰君拉住了。大女公子又是懊恼,又是忧惧,斥道:「你所谓『毫无隔阂』,原来是如此么?真是荒唐!」那娇嗔之相更加可爱。薰君答道:「你全然不了解我这毫无隔阂的心,所以我想请你了解。你说『荒唐』,是否担心我将有非礼之行?我可在佛前立誓。你一点也不要惧怕!我早就打定主意:决不使你伤心。外人料不到我会如此坚贞,但我决心终身做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在幽暗的灯光之下把她堆垂在额前的头髮撩起一看,但见她的容貌艳丽之极,简直是十全其美。他想:「在如此荒寂的住处,好色之徒可以毫无阻碍地任所欲为。如果来访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男子,我一定会被挤出局外,那样的话,该多么遗憾啊!」回思过去自己优柔寡断,竟担心起来。然而看到她毫无办法地伤心饮泣的模样,又实在可怜,他想:「现在切不可强求,将来她自有心情柔顺的时候。」他觉得使她惊惶失措,实在对她不起,便规规矩矩地用好言抚慰她。但大女公子恨恨地对他说道:「我料不到你会起这念头,所以过去异乎寻常地亲近你。我穿着可哀的丧服,而你毫无顾忌地闯进来看,此心太浅薄了。明知我们懦弱无能,所以任情欺负。我这悲哀实在无法自慰。」她不曾提防,被薰君在灯光之下看到了憔悴的丧服姿态,非常困窘懊恼。薰君答道:「你对我如此深恶痛疾,使我羞耻得话也说不出口了。你以身穿丧服为借口,固然是可以的。但是我想:你倘能体谅我长年效劳的忠诚,就不会为了丧服的忌讳而像初次见面一般疏远我吧。如此反而太拘泥了。」便从那天破晓残月之下听琴的情景开始,叙述多年来常为思慕大女公子而痛苦难忍的情状,说了一大篇话。大女公子听了深感羞耻,心情甚是不快。她反覆思量:「他原来怀着这种心思,外表装得多么冷静而诚实啊!」薰君把身旁的短帷屏拉过来,遮隔了佛像,暂时躺下身子。佛前所供名香,气味非常馥郁。庭中芒草的香气也异常浓烈。此人道心深固,对佛比别人尊敬,在佛前不敢放肆。他想:「如今她在丧服之中,我在此时同她缠扰,实属粗率无礼,而且违反了我的初心。应该等到丧满之后,那时她的心情多少总会软化起来吧。」他终于遏制了热情,心境渐渐安静下来。秋夜的情趣,即使不是这种地方,也自惹人哀思;何况在这山中,风声和篱间的虫声,都使人听了不胜凄凉之感。薰君谈论人世无常之事,大女公子有时也作对答,那姿态非常端详优美。打瞌睡的侍女们推察两人已经结缘,都走进自己的室中去睡觉了。大女公子回忆起父亲的遗言,想道:「确实,人生在世,难免遭逢此种意外之苦患。」便觉万事都可悲伤,心地黯然,眼泪跟着宇治川的水声滚滚而下。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向晓。随从人等亦已起身,相与共话。马嘶之声也听到了。薰君想起了别人告诉他的有关旅宿的种种情状,颇感兴趣。他把映着晨光的纸门推开,和大女公子二人共同欣赏天空的美景。大女公子也稍稍膝行而出。这屋子不甚深,檐前相去甚近,从这里可以看到羊齿植物上闪闪发光的朝露。两人互相看看,姿态都很艳丽。薰君说道:「我别无所求,但得如此与你相处,同心欣赏春花秋月,共话人世无常之状,于愿足矣。」他说时态度非常驯良,故大女公子的恐惧之心也渐渐消减,答道:「最好不要如此直接对面。如果隔着一个帷屏,那么真箇可以更加心无隔阂地谈话了。」天色渐明,听见近处群鸟出巢奋翅之声,山寺晨钟之声也隐约地响出。大女公子觉得同这男子如此同居一室,非常可耻,便劝道:「此刻你总好回去了。教人见了实在难看。」薰君答道:「冒着朝露回去,好像真有其事,反而不好,外人还会猜度我们有何关係呢。其实,我们外表可以装作寻常夫妇模样,而内里和他们不同。自今以后,一直保持清白的友谊。请你相信我决没有非礼之心。你倘不体谅我如此忠贞不拔之志,那真是太无情了。」他并没有告辞的意思。大女公子觉得只管如此坐着,样子实在难看,心中焦灼,便对他说:「以后一定照你所说,但今早请你遵从我的要求。」她的样子非常狼狈。薰君答道:「唉,真痛苦啊!破晓的别离啊!我真是『从来不作凌晨别,出户徬徨路途迷』<sup>㊟</sup>了!」说罢频频叹息。此时隐约听到某处鸡鸣之声,使他想起京中之事,便吟诗曰:

<small>㊟ 此古歌见《花鸟余情》。</small>

「<small> 荒山鸡唱声声苦,</small>

<small>  百感交心对晓霞。</small>」

大女公子答吟道:

「<small> 鸟声不到荒山里,</small>

<small>  浊世烦忧过访来。</small>」

薰君送她回进了内室的纸门,自己就从昨夜进来的门里出去,躺下身子,然而不能入睡。别后恋慕不已,想道:「倘我以前也如此恋慕,这几年来心情决不会如此平安吧。」便觉懒得回京都去了。

大女公子回到房中,心甚忧虑:不知侍女等对昨夜之事如何猜想。她不能立刻就寝,反覆寻思:「没有父母,为人在世真苦。身边的人会干种种恶事,花样层出不穷,从中作弄摆布。结果难免发生意外之变,真可忧啊!」又想:「这个人的举止态度,并无可厌之处。父亲在世之时,也是如此看法,常说此人如果有意求婚,倒可许得。但我自己总是独身到底了。妹妹比我年轻,且又长得貌美,埋没一生,未免可惜。倘能像别人一般嫁个称意夫婿,实为可喜之事。这两人之事,我一定尽心竭力地玉成。但倘是我自身之事,又有谁来照料呢?此人倘是并不惹人注目的寻常男子,那么为了报答他多年来爱护之恩,我也不妨折节相从。可是此人气宇轩昂,令人望而却步,反而使我不敢亲近。我还不如独身度送此生吧。」她左思右想,啜泣直至天明。悲痛之余,心情恶劣,便走进二女公子所卧的内室中,睡在她身旁了。二女公子听见众侍女窃窃私议,情状与平时不同,独自躺着,心中正在疑怪。看见姐姐进来睡在她身旁,不胜之喜,连忙拿衣服来替她盖上。忽然闻到姐姐身上发散出一种浓烈的衣香,无疑是薰君身上所有的。她想起了那值宿人难于处理的那件衣服,推想侍女们所窃窃私议的确是事实了,便觉姐姐很是可怜。她就装作睡着的样子,一言不发。

薰君召唤弁君前来,详细吩咐了一番,又认真地写一封信给大女公子,然后动身返京。

大女公子想:「我昨天对薰中纳言戏作了总角之歌,恐怕妹妹以为我昨夜有心和他『相隔约寻丈』而对晤吧?」觉得十分可耻,便託辞「心情不佳」,恹恹地病了一天。侍女们说:「周年忌辰没有几天就到了。那些零零星星的事情,除了大小姐以外没有人能好好地办理。偏巧她又在这时候生病了。」二女公子正在编製香几上的流苏,她说:「流苏上的饰花我不会做。」定要叫大女公子做。此时房中光线阴暗,没人看见,大女公子便坐起来,和她两人同做。

薰中纳言派人送信来了。大女公子说:「我今天身体不好。」叫侍女们代为答覆。侍女们都有怨言:「叫人代笔多么失礼!太孩子气了。」周年忌辰过后,丧服该脱下了。两女公子当初预计:父亲死后片刻也不能生存。却终于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年,真乃意外的苦命生涯。想到这里,便伤心哭泣,教人看了实在难过。大女公子一年来穿惯了黑色丧服,现在换上淡墨色衣服,那容姿非常优雅。二女公子年纪正轻,更是艳丽无比。二女公子洗头髮时,大女公子来帮她。她细看妹妹的容颜,觉得非常姣美,使她忘记了人世忧患。她想:「倘能成全我的私愿,让妹妹嫁了那人,那人近看之下决不会不满意吧。」她觉得此事有把握,心甚欣喜。二女公子除了这姐姐以外,别无保护人。大女公子怀着父母之心照顾她。

薰中纳言思量:「大女公子前因丧服在身,所以未便答应我的要求,如今丧服即将脱去了。」他焦灼地等到了九月里<sup>㊟</sup>,又到宇治来访问。他要求同上次一样直接晤谈。侍女们向大女公子传达,大女公子说:「我心绪不佳,身体很不舒服……」说了种种理由,不肯和他会面。薰君说:「如此无情,真是意想不到的啊!不知旁人看了做何感想。」便写了一封信叫人送进去。大女公子复道:「如今虽过周忌,脱去丧服,但悲哀反而加深,心绪郁结,不能应对。」薰君未便再说怨恨的话,便召唤那老侍女弁君来前,和她谈了许多话。这里的侍女们度着世无其例的孤寂生涯,其惟一的慰藉者只是薰中纳言一人。她们都在谈论:「若能如我们所愿,小姐配了这个郎君,移居常人所住的京都,那才是幸福了。」大家相与商量,只想把薰君带进大女公子房中去。大女公子并不深悉此种情况,但她想道:「那人如此特别亲近这老侍女,可知这老侍女同情于他,或许怀着不良之心。试看古代小说中所述,女子为非作歹,往往非出自心所愿,大都是由侍女诱导的。不可不严防的,正是人心。」又想:「如果那人用心深挚,就把妹妹嫁给他吧。照他的性情看来,即使女子相貌不甚美好,一经相逢,决不会冷遇她。何况妹妹的相貌,约略窥见便可令人满意。他大约心中满意而口上不说,因为不好意思表示他早就看中妹妹。他以前说本意不在妹妹而不接受我的劝告,一半是为了不欲使人知道他对我爱情浅薄,有所顾忌而已。」但她认为若不预先告知二女公子而独断独行,是罪过的行为。她推己及人,觉得对她不起,便在对她作了种种閑谈之后开口说:「父亲的遗志,是指望我们即使在世间孤苦度日,也不可轻率嫁人,以致惹人笑话。父亲在世之时,我们做了他出家的羁绊,扰乱了他的静修,罪业实甚深重。临终时的一句遗言,至少不可违背。为此我们孤居独处,并不深感痛苦。然而这些侍女常常抱怨我们,认为过分顽强,实在讨厌得很。惟关于你的身世,确是可虑:若与我一样孤居独处,任逝水流年悠悠空过,实甚可怜、可惜而又可悲。你总得像世间一般女子那样嫁个夫婿,那么我这个孤独的姐姐也可脸上增光,心情欢慰。」二女公子听了心甚不快,怪怨姐姐如何起这念头,便答道:「父亲并非叫姐姐一人独身终老呀!父亲深恐我没有主见,受人欺侮,对我的关念比对姐姐更深呢。为欲慰安姐姐的孤寂,除了由我朝夕奉陪,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免对姐姐怨恨。姐姐也觉得这话的确对她不起,只得认错:「我无非是为了这些侍女们常常怨我太怪僻,因此心思迷乱了。」便不再谈此事。

<small>㊟ 八亲王周年忌辰是八月二十日,九月里已服满。</small>

天色渐暮,薰君并不言归,大女公子甚是忧虑。弁君来向她传达薰君的话,并且代为不平,说他的怨恨是怪不得的。大女公子一言不答,只是叹气。她想:「我这一身今后如何处置呢?如果父亲在世,则听其安排,无论把我嫁给何等样人,都是宿世命定。处世原是『身不由心』<sup>㊟</sup>的。即使不幸,也是常例,不会受人非笑。此间所有侍女等人,年纪都较大,自以为聪明,扬扬得意地用适合自己身份的见解来向我劝说。然而都不是正道,只是奴僕之见,一厢情愿而已。」众侍女一味热心劝诱,但大女公子只觉得可恨可嫌,全然不为动心。同她无话不谈的二女公子,对于男女之事比姐姐更不关心,一向悠然自若,因此不能同她商量此事。她想:「我这一身何等乖戾!」只得一直背转身子,朝墙默坐沉思。侍女们都来劝她:「请大小姐脱去了这淡墨色衣服,换上平时的服装吧。」她们都想在今天玉成其事。大女公子十分困窘。其实,她们倘真要拉拢,有什么障碍呢?在这狭小简陋的山庄里,真是古歌所谓「山梨花似锦,何处可藏身」<sup>㊟</sup>也。

<small>㊟ 古歌:「是非不敢公然说,身不由心处世难。」见《后撰集》。</small>

<small>㊟ 古歌:「惯说人生苦,常言世智辛。山梨花似锦,何处可藏身?」见《古今和歌六帖》。「山梨」是地名,其发音与「无山」同,诗意双关,谓无山可藏身也。</small>

但薰君不欲公开地由侍女说合。他原来就準备悄悄地进行,使外人不辨何时开始,自然而然地成就好事。所以他叫人对大女公子说:「如果小姐不允许,今后永远保持如此关係可也。」但弁君同几个老婆子私下商谈,意欲公开地玉成其事。这虽是出于好心,但恐是思虑浅薄之故,或者老年昏聩之故,大女公子非常讨厌她们。弁君来时,大女公子对她说:「父亲在世之时,多年之间,常常称道薰中纳言对我家之亲切与众不同。现在父亲去世之后,我家万事全赖他竭诚相助。想不到他忽然起了求爱之心,常常申恨诉怨,实在讨厌得很。我倘是随顺世俗、愿意婚嫁的人,那么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怎么会不接受呢?可是我自昔就断绝世俗之念,誓愿独身到底,因此非常痛苦。惟有我的妹妹,虚度青春,未免可惜。实在,只有为妹妹的将来着想,这孤居寂处的生活才是不适宜的。倘薰中纳言果真不忘父亲旧情,但愿他对妹妹和对我一样看待。她是我的同胞手足,我真心情愿把一切都让给她。希望你转达此意,善为说辞。」她羞涩地把心中欲说的话如实告诉了弁君。弁君深感同情,答道:「我以前早就察知大小姐怀着此种心情,曾经详细地对中纳言谈过。但他说:『要我如此转变念头,是不可能的。况且兵部卿亲王<sup>㊟</sup>近来恋慕之心更切,二小姐应该和他结缘,我自当儘力玉成。』这也是合乎理想之事。即使是父母俱存、悉心抚育长成的千金小姐,倘两人都能结成如此美满的姻缘,也是世间不易多得之事。恕我直说:我看了这衰败零落之状,常常担心两位小姐将来结果如何,不胜悲伤。人心日后是否会变,虽然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总是美满的宿世姻缘。小姐不肯违背亲王遗言,原是正理。但亲王之所以有此诫告,乃因恐怕没有适当人物而与品性不端之人结缘。他屡次说过:『这薰君如果有意求婚,那么我家一人有了着落,便可放心,此乃何等可喜之事。』凡是失去慈亲的女子,不论贵贱,由于意外之变而和身份不称的人结婚,世间不乏其例。这都是寻常之事,不会有人讥笑。何况薰中纳言的身份与人品,竟像特地定製的一般。如此诚心诚意地前来求婚,岂可怫然置之不理而一意孤行地遵守亲王遗言,埋头修行佛道呢?难道真能像神仙一般以云霞为粮食么?」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大女公子非常讨厌,懊恼之极,只是横卧着,不答一语。

<small>㊟ 即匂亲王。</small>

二女公子看见姐姐神色异常颓丧,甚是同情,便照例和她共寝。大女公子担心弁君等会引导薰君入室,然而这是一间无处可以藏身的狭小的房间。她把自己那件柔软的衣服盖在妹妹身上。因为天气还热,自己离开几步,睡在距妹妹稍远的地方。弁君把大女公子的话向薰君传达,薰君想道:「她为什么如此厌恶俗世呢?想是从小住在圣僧一般的父亲身边,所以早就彻悟无常之理吧。」越发觉得此女与自己性情相近,便不嫌她高傲了。他对弁君说:「如此说来,今后隔着帷屏晤谈也不行了。不过,只限今宵一次,请你引导我到她睡的地方去一下吧。」弁君也有此心,便安排众侍女早早就寝,同几个知情的老婆子商量行事。

黄昏过后不久,河上忽然起风,声甚凄厉。不甚坚固的板窗被吹得格格地响。弁君窃喜有这些声响掩护,人的脚步声可以不被听出,便引导薰君进两女公子的卧室中去。她知道两女公子睡在一处,觉得不甚方便。但她又想:「她们是经常如此的,我怎么可以劝她们今夜分房而睡呢?好在薰中纳言认得大小姐,不会弄错。」大女公子一直不曾睡着,忽然听见脚步声,立刻起身逃走。她想起自己迅速躲避,而妹妹还在无心无思地酣睡,觉得对她不起。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心中非常难过。她很想唤她醒来,和她一同逃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浑身发抖,从一旁窥看,但见幽暗的灯火光中,薰君穿着衬衣,装着熟悉的样子,撩起帷屏上的垂布,钻进里面来。大女公子想:「妹妹真可怜!叫她怎么办呢?」那粗劣的墙壁旁边立着一个屏风,她就躲进屏风背后的骯髒地方去。她想:「昼间我劝妹妹结婚,她尚且埋怨我。现在又放这个人进来,不知她将何等惊怪,何等痛恨我呢。」痛苦之极,回想过去一切事情,都是由于没有可靠的保护人而孤苦伶仃地活在世间,因而身受苦痛。便觉和父亲诀别而目送他登山那天傍晚的景象,彷彿就在目前,恋慕之心与悲痛之情充塞了胸中。

薰君看见只有一个人睡着,料想是弁君摆布好的,不胜欣喜,心中卜卜地跳动。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大女公子而是二女公子。相貌相似,而娇美之色胜于乃姐。他看见二女公子惊惶失措之状,知道她原是不知情的,觉得很对她不起。而转念想到大女公子有意躲避,其冷酷无情实在深可痛恨。他想:「这二女公子如果为他人所有,实在也捨不得。然而违背了我的本意,又很遗憾。我不愿意叫大女公子把我对她的爱情看做一时的浮薄心。今夜且斯文地过去吧。如果终于逃不了宿缘,对二女公子也发生了爱情,亦无大碍。因为不是别人,是她的胞妹呀。」他就按住热情,同上次对大女公子一样,温和亲切地同二女公子谈话,直到天明。

几个老婆子听见室中谈话,知道事情没有成就,互相诧问:「二小姐哪里去了?真奇怪。」大家弄得莫名其妙。有人说:「如此看来,其中必有缘故。」又有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婆子,张着牙齿零落的嘴巴说:「我每次看到这位薰中纳言,似觉自己脸上的皱纹也都平了。这样标緻可爱的郎君,大小姐为什么拚命躲避他呢?说不定,像人们常常讲起的,有一个可怕的魔鬼附在她身上了!」另一人说:「喂,不要说这不祥的话!哪里会有魔鬼附在她身上!只因我家两位小姐从小生长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关于这种事情,没有人替她们作适当的指导,因此瑟缩不前。今后渐渐习惯,自然会成功的。」又有人说:「但愿大小姐快点诚心诚意地接待他,早日图个享福。」她们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地都睡着了。其中也有几个人发出很难听的鼾声。

这秋宵并非为了情人相逢而苦短<sup>㊟</sup>,但不久也就向晓了。薰君看了这各有所长的双美中一人的姿色,自然而然地感到不能餍足。最后对她说道:「我俩相爱吧。你不可模仿你那可恨的姐姐的薄情!」和她约了后会之期,然后辞去。他彷彿做了一梦,自己也觉得奇怪。然而那个薄情人的态度究竟如何,他总想看个清楚,便按住了热情,走到一向住惯的那个房间里去,躺下身子。

<small>㊟ 古歌:「秋宵长短原无定,但看逢人疏与亲。」见《古今和歌集》。</small>

弁君走进小姐房中,说道:「真奇怪,二小姐哪里去了?」岂知二小姐为了昨夜突然遇此不速之客,心甚羞耻,正躺卧在那里,心中弄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起昨日昼间姐姐对她说的话,心中抱怨姐姐。天色已明,阳光照入室中,大女公子就像壁中的蟋蟀一般爬了出来。她知道妹妹心中非常懊恼,甚是抱歉,对她无言可说。她想:「连妹妹也被他看清楚了,实在可耻!今后不可不严防了。」心中烦恼得很。

弁君又走到薰君那里,薰君把大女公子如何顽强、始终不肯会面之情详细告诉了她。弁君埋怨大女公子用心太深,行为太不讲理,气得发昏了,对薰君十分同情。薰君对她说道:「以前大小姐待我冷酷,我以为还有好转的希望,所以作种种计画,藉以自慰。然而今夜实在太可耻了,我很想投河自尽呢。亲王临终时捨不得两位小姐,向我谆谆嘱咐,我体谅他的苦心,所以不曾径自出家为僧。今后我对两位都不再有所企望了。只是大小姐对我的冷酷,我铭刻于心,始终不能忘怀。匂亲王恬不知耻地前来求婚。我推想大小姐在打主意:反正要结婚,不如嫁个身份较高的人。如此想来,她看不起我更是理之当然,我实在可耻,今后没有面目再来和你们相见了。罢了!我这等愚蠢的行径,至少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他发了一阵牢骚之后,迥异寻常地急匆匆回京去了。

弁君等低声说道:「这样一来,对双方都很不利!」大女公子也想:「究竟怎么一回事啊?如果他不爱妹妹,怎么办呢?」她很担心,不胜痛苦,讨厌这些侍女全不理解主人心情而自作聪明。正在左思右想之时,薰君派人送信来了。此次收到他的来信,比往日更加欢喜,却也奇怪。但见那信束在一枝枫叶上。这枝枫叶一半青色,还不知秋光已到,另一半却已变得深红了。信中有诗曰:

「<small> 同枝染出不同色,</small>

<small>  借问花神何者深?</small>」

此诗全无怨恨之意,只是这简单的两句,对昨夜之事避而不谈。大女公子看了想道:「如此看来,他想不露痕迹地敷衍一下,就此离开了。」心中甚感不安。侍女们催促:「快写回信!」大女公子想叫妹妹写,不好意思开口;自己执笔又很为难。踌躇了一会,终于写道:

「<small> 花神用意虽难解,</small>

<small>  恐是殷红色较深。</small>」<sup>㊟</sup>

<small>㊟ 两诗中皆以青叶红叶比喻姐妹二人。深者,情深也。</small>

她若无其事地信手写成,笔致非常优美。薰君看了,觉得要对她怀恨而与之断绝,毕竟是不可能的。他想:「大女公子屡次说『她是我的同胞手足,我愿将一切让给她』,我没有答应她,想必她抱怨我,因此昨夜作此布置吧。我忽视她的好意,对小女公子如此冷淡,她一定把我看做薄情人。因此我最初的愿望更加难于成遂了。从中传话的那个老侍女,也一定把我看做轻薄儿。总之,起了色情之念,已经悔之莫及。决心捨弃俗世而自己不能抑制慾念,已足于被天下人耻笑。何况效法世间一般好色之徒,只管缠绕一个对我无情的女子,更将被世人笑我是『无篷一小舟』<sup>㊟</sup>了。」他反覆寻思,直到天亮。趁残月犹明、晓色清幽之时,便前往访问兵部卿亲王。

<small>㊟ 古歌:「无篷一小舟,来去堀江滨。犹似痴情者,重来恋此人。」见《古今和歌集》。</small>

三条宫邸遭了火灾之后,薰君移居六条院内,与匂亲王居处相距甚近<sup>㊟</sup>,常常前往访问。匂亲王也觉得他迁来后有许多方便。薰君觉得这里很清静,真是优良的住处。庭中花木也与别处迥异,同一种花,同一种草木,这里的特别美丽。映入池塘的月影,也像画中所绘的一样。匂亲王正如薰君所料,已经起身。他闻得风中飘来一阵阵特别芬芳的香气,知道是薰君来了。连忙穿上常礼服,整一整衣冠,出来迎候。薰君升阶,不曾走到廊上,便在台阶上坐下。匂亲王没有请他再往上走,自己也在走廊的栏杆边坐下,纵谈世事。匂亲王在谈话中想起了宇治两女公子,一味埋怨薰君不肯替他出力。薰君自忖:「真没道理啊!我自己都还不曾到手呢。」继而又想:「我帮他把二女公子弄到手吧。那时我自己的事也就成功了。」便比往常更认真地同他商谈应採取的办法。破晓时分,可巧发起雾来。天色迷离,月亮蒙上了雾,树荫光线幽暗,颇饶雅趣。匂亲王想起了宇治山乡岑寂的光景,对薰君说:「这几天内你往宇治,务必带我同去,不可把我扔下啊!」薰君终觉麻烦,面有难色。匂亲王戏赠诗云:

<small>㊟ 匂亲王也住在六条院内。</small>

「<small> 旷野花开处,何须篱栅遮?</small>

<small>  君心真吝啬,独佔女郎花。</small>」

薰君答道:

「<small> 秋郊浓雾里,深锁女郎花。</small>

<small>  热爱秋花者,方能赏翠华。</small>

寻常人何由见得!」他有意刺激匂亲王。匂亲王说:「真是个『喋喋叨叨者』<sup>㊟</sup>。」他终于生气了。薰君想道:「匂亲王多年来一直和我缠绕不清。我因不知道二女公子品貌如何,所以未敢作成。我一直担心:见面后相貌是否丑陋?接近后性情能否像推想那样优美?昨夜一见,方知一切都无缺陷。大女公子煞费苦心,私下拟定计画,欲荐妹自代,我倘辜负好意,未免太不知情。然而要我移爱,实在不能遵命。我先把二女公子让与匂亲王吧。如此,匂亲王和二女公子两方都不会恨我了。」他私下如此摆布,但匂亲王并不得知,一味埋怨他小气,却也可笑。薰君对他说道:「你像过去一样轻薄,致使女公子烦恼,实在教人为难。」他以女公子父母的身份说这话。匂亲王一本正经地答道:「好,请你看着吧。我从来不曾像此次这样诚心诚意地恋慕呢。」薰君说道:「直到现在,两女公子全然不曾表示应允之色。你要我玉成,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两人就详细商量访问宇治的办法。

<small>㊟ 古歌:「女郎花艳艳,秋野竞芬芳。喋喋叨叨者,时光亦不长。」见《古今和歌集》。因诗中咏女郎花,故引此古歌中句来责他。</small>

八月二十六日是彼岸会<sup>㊟</sup>圆满之日,又是宜于婚嫁的吉日,薰君悄悄地做好準备,偷偷地带匂亲王到宇治去了。匂亲王的母亲明石皇后严禁匂亲王微行,如果被她知道,可不得了。但匂亲王热切盼望,薰君只得秘密帮助他,事情确是很困难的。此次不到对岸夕雾左大臣那个壮丽的山庄中借宿,故不须乘舟渡河。两人偷偷地来到附近薰君的庄院内,匂亲王在此下车等待,薰君独自先到八亲王山庄中去。此地不会有人看到而议论,只有那个值宿员徬徨来去,但想来此人也不会知道内情的。山庄中的人闻得中纳言大人到了,大家都来招待。两女公子听见薰君又来,都很担心。但大女公子想:「我已向他表示过,叫他把心移向妹妹,我可放心了。」二女公子则以为薰君对姐姐的爱情殊深,不会移及我身。然而自从那天晚上受了惊吓之后,对姐姐不像从前那样亲信,已有戒心了。薰君凡有言语,本来都是由侍女传达的。「今天怎么办呢?」侍女们很为难。

<small>㊟ 春分、秋分前后各三日,共七日,举行法事,称为彼岸会。</small>

日色既暮,薰君趁天光薄暗之时派一匹马去迎接匂亲王来到山庄。召唤弁君来前,对她说道:「我还有一句话想对大小姐说。我明知道她已经嫌恶我了,再来求见,实在很难为情。然而就此隐忍不说,又不可能。务望你替我传达。再者,到了夜色稍深之时,请你再同那天一样,引导我到二小姐房中去。」对她说得十分恳切。弁君认为不论大小姐或二小姐,能够拉拢,一样是好的,便进去向大女公子传达。大女公子想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已移向妹妹了。」她很高兴,心也安定了。便在那天晚上薰君进来的门相反方向的厢屋里,把纸门紧紧关闭,就在那里和薰君会晤。薰君开言道:「我要说的,真不过一句话。大声叫喊,别人听见不好意思,请把这门略开一些吧。好气闷啊!」大女公子答道:「这样谈话,也很听得清楚。」不肯开门。但继而又想:「大约他现在真要移向妹妹了,不好意思瞒我,所以要和我一谈。这又何妨,我和他并非以前不曾见过面,不要过分冷酷,让他在夜色未深之时早早到妹妹那里去吧。」便略开纸门,露出头面。岂料薰君伸手到门缝中,抓住她的衣袖,把她拉过来,痛切地向她诉恨。大女公子想:「真讨厌啊,太不成样子了!我怎么会答应他会面的!」她后悔之极,痛苦不堪。然而还是耐性敷衍他,希望他早早离去,要求他同对她一样地对待妹妹。这一片好心实甚可怜。

匂亲王遵照薰君指点,走近上次薰君进入的门口,把扇子拍两下,弁君以为是薰君,就走出来引导他。匂亲王推想这老侍女是以前习惯于引导薰君的,心中觉得好笑,就跟着她走进二女公子房中去了。大女公子全不知情,正在敷衍薰君,劝导他到妹妹房中去呢。薰君觉得可笑而又可怜。他想:「我严守秘密,不让她知道,将来她埋怨我,教我罪无可逭。」便对她说道:「此次我来,匂亲王定要跟我同来,我未便拒绝。他已经来了,并且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悄悄地混进令妹房中去了。想必是央求那个好事的弁君带他进去的吧。这样一来,我两头落空,成了世人的笑柄!」大女公子一闻此言,更觉出乎意外,吓得两眼昏黑,对他说道:「我想不到你如此心怀叵测,诡计多端,以致屡次上你的当。你欺侮我们!」其痛苦不可言喻。薰君答道:「今已无可奈何了。你生气是理之当然,我要向你深表道歉。如果不够,请你抓我,拧我吧。你爱慕那个身份高贵的匂亲王。然而宿缘早就注定,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匂亲王锺情于令妹,我很替你惋惜。但我自己夙愿未遂,置身无地,实甚伤心。还是请你相信这是宿世姻缘,把心肠软下来吧。这纸门的间隔能有多少坚固,真正相信我俩关係清白的人,是不会有的。央我引导来此的匂亲王心中,也决不会相信我今夜是如此苦闷直到天明的吧。」看他的样子,似将拉破纸门而闯入室内。大女公子痛苦不堪,心念还是敷衍一下,哄他回去,便镇静下来,对他说道:「你所说的宿世姻缘,是眼睛所看不到的。我命如何,不得而知,但觉『前路茫茫悲堕泪』<sup>㊟</sup>,眼前一片模糊而已。你将怎样对付我呢?我真像做个噩梦!如果后世有人把我当作话柄,定将同古代小说一样,夸张其事,无中生有,把我说成一个地道的笨人呢。你如此布置,心中究竟作何打算?使我无法推量。还望你不要想出这许多令人困窘的办法来折磨我吧。今天我倘得意外地保全了性命,则待我日后心情稍定,再当和你谈话。但此刻我心绪缭乱,非常痛苦,渴望在此休息,请你放了我吧。」这番话说得非常沉痛恳切,薰君看见她辞严义正,能言善辩,觉得自己可耻,她很可怜,便对她说道:「我的小姐!我正因为严格遵从你的意见,所以弄得如此愚顽。你还要痛恨我,疏远我,叫我无话可说了。我实在不想再生存在这世间了!」后来又说:「那么,我们就隔着纸门谈话吧。但请你不要全然抛弃我。」就放开了大女公子的衣袖。大女公子立刻退入室内,但并不深入远避。薰君觉得她十分可怜,又说:「如此我已满意,就此直到天明,决不更进一步。」但他辗转不能入睡。因为河中水声越来越响,把人惊醒。夜半山风亦甚凄凉。彷彿身似山鸟<sup>㊟</sup>,长夜漫漫,盼不到天明。

<small>㊟ 古歌:「前路茫茫悲堕泪,纷纷滴向眼前来。」见《后撰集》。</small>

<small>㊟ 山鸟雌雄分株而睡。</small>

天终于亮起来,山寺晨钟之声也听到了。薰君推想匂亲王现正酣睡,全无起身的样子,心中不胜妒恨,故作咳嗽声催他起来。这种行径却也可怪。他吟诗道:

「<small> 引人入胜境,自己反迷路。</small>

<small>  苦心无处诉,破晓独归去。</small>

世间哪有这样的事例啊!」大女公子答道:

「<small> 妾心古井水,君岂不知情。</small>

<small>  自己投迷路,无须恨别人。</small>」

吟声甚低,隐约可闻,薰君听了又捨不得离开,说道:「实在隔得太严密了!闷煞我也!」又说了许多怨恨的话。这时候天色渐渐放明,匂亲王从昨夜进去的门中走出来。随着他的温和的动作发散出衣香。他原是怀着窃玉偷香之心而仔细打扮的。弁君看见这个陌生的匂亲王走出来,甚是诧异,心中莫名其妙。但她相信薰君决不会在两女公子面上做坏事,也就放心了。

二人乘天色未明之时匆匆归京。匂亲王似觉这归时路程比来时更远了。预料今后往来不便,不免忧虑。想起古歌「岂能一夜不相逢」<sup>㊟</sup>之句,心甚懊恼。二人于清晨人影出入还少之时到达六条院,车子来到廊下,相与下车。两位贵人从这辆侍女们用的竹舆中下来,甚觉异样,连忙躲进室内,相视而笑。薰君对匂亲王说:「此次效劳非寻常可比,你应感谢我了。」想起自己这引路人反而落空,心甚妒恨,但也并不向他诉苦。匂亲王一回到家,马上写慰问信送到宇治去。

<small>㊟ 古歌:「恩爱夫妻新共枕,岂能一夜不相逢?」见《万叶集》。</small>

且说宇治山庄中,两女公子都觉得彷彿做了一梦,心情异常恼乱。二女公子想起姐姐作这种种摆布,却装作不知,实在可恶可恨,因此看也不去看她。大女公子呢,并不知道昨夜会发生此事,不能预先向妹妹说明。但觉妹妹可怜,她的恨我是理之当然。众侍女都来问候:「大小姐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这位身为家主的长姐已经气得发昏,不知所云。众侍女都弄得莫名其妙。大女公子将匂亲王来信启开,想给妹妹看。然而二女公子只管躺着,不肯起身。送信的使者等得不耐烦,催促道:「等候多时了。」匂亲王的信中有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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