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夢中的人兒

这年秋天，御息所跟着斋宫前往伊势。

她向光告别。

心爱的女性一个一个离开光，这辈子最倾慕的藤壶也比任何人都还要遥远，他身边现在只剩下葵生下的婴儿。

光替这名男孩取名为「夕雾」。

就算现在，宫里与都城里依旧有光的恋人，有许多女性们日日等待着光的造访，但是光的心情很忧伤，哪里也不想去。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左大臣的宅邸里。

甚至也没有与二条宅邸里的紫姬见面。

「嗯……？」

本来懒洋洋望着庭园的光，听见婴儿的笑声而转过头来。

「夕雾午睡醒过来了吗？」

他心里想着并前往夕雾的卧室，结果看到夕雾望着另一边，正呵呵笑着。

跟在旁边的奶娘也一脸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青砥对吧？」

光说道。

虽然白天时光看不见水鬼，但夕雾还是婴儿，所以好像随时都看得到。

「紫姬在等你耶。」

水鬼的声音传来。

「不，我不会去见紫姬。」

光盯着夕雾水亮双眼凝视的方向，但依旧看不见水鬼。

「为什么啊？」

「我不想让紫姬遇到葵或御息所那样的事情。我已经有太多恋人，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抛弃她们，话虽如此，现在的我只会给紫姬带来不幸。」

光想起梦中的紫姬，开口说道。

「我不想让那么可爱的人看见葵与御息所待过的地狱。」

「大笨蛋～～」

水鬼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

他好像来到很近的地方，在光的耳朵边说话。

「说我大笨蛋是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只要见到紫姬你就会知道了啊。紫姬已经回北山啰。」

「你说什么！」

光不禁大声叫了出来。

奶娘听不见水鬼的声音，所以误以为是自己被骂，紧张得不得了。

「啊，没事，我不是在说妳。请妳暂时照顾一下夕雾。」

光说完之后就立刻呼唤惟光，叫他备马。

没时间搭牛车过去了。

本来光以为紫姬还愿意待在二条宅邸里，所以心想就算不见面也能忍耐，但是听见紫姬返回北山，这下光可没办法不见她了。

更别说她万一像夕颜对头中将做的那样，去了某个地方后，从此行蹤不明的话该如何是好？

这份恐惧让他骑上马狂奔，随行的侍从只有惟光一个人。

秋天的北山染上一片红。

连绵的山峰在春天看起来就像一片彩霞，现在则像锦绣腰带般染上秋色。

光骑马宾士，来到了尼君与紫姬以前住的僧都房舍，不过负责看家的人说僧都不在，紫姬也没有过来。

会是被命令不能透露消息吗？还是说，紫姬前往父亲兵部卿的宅邸了呢？

如果她进了父亲的宅邸，光或许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光束手无策，于是叫惟光在僧都的屋舍等待。话虽如此，光心里并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他想去梦里那个地方看看。

另一方面，紫姬正从僧都的屋舍前往不动院，刚好就在倒映之泉的岸边。

她每天在二条宅邸里等着光，已经等到无法忍受。

现在的紫姬似乎能理解御息所的哀伤，与葵之上的痛苦。

（外祖母大人说过，我的母亲也是一直、一直等待着父亲，等到最后结果生病过世。如果会像母亲那样痛苦的话，我就不可以待在光的身边，因为，这样的心情无法让光得到幸福……）

紫姬往倒映之泉里深深看进去。

她看不见梦里出现的发光长廊。

第一次见到光的时候，天空正飘着像雪一样的花瓣。

随着风飞舞、像雪一样的樱花花瓣……多到数也数不清。

现在偶尔会随着风飞舞的，是红色的枫叶。

外祖母大人。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想赶快变成大人。

我有好久没像这样与外祖母大人您说话了。

我已经十四岁了喔。

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已经是大人了。

可是，我现在……想要回到小时候。

我想回到只要光愿意陪我玩，我就会觉得幸福的那个时候……

因为，光就是……我的一切……

但我觉得我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变得像葵之上或御息所一样。

虽然我对御息所说了那些话，但就连我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够做到。

所以，我没办法与光在一起。

但是，我只不过想像我们会就此永远分离，就好想哭。

因为啊，您瞧……

我会这样闭上眼睛，好让眼泪不会流下来……

但就算只有这样，我也会看见光。

就连闭上眼睛，我也会看见他那光彩耀眼的身影。

……他的身材又高又壮，我必须一直抬着头才看得见他，而且他是个能包容我的人……

没有人不会被他的眼睛吸引……只要他露出笑容，那双眼睛就会变成细细的弓形。

眉毛、眼睛与鼻子也比我任何一个娃娃都还要端正美丽，他的嘴唇……会融化任何一位女性的心……

比起这些，光看起来虽然很坚强，但他其实很容易受伤、也很温柔……

光的身影、笑容、声音、一举一动，全部都映照在我的眼底……

而我将与光分离……

外祖母大人，救救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好难过，整个身体似乎都被扭曲反转，快要被撕裂了……

外祖母大人……！

紫姬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热泪却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

她睁开眼睛，任凭眼泪落下。

在她泪眼的前方延伸着细细的山路。

她模糊地看见一位穿白色直衣的贵公子沿着山路往这里接近。

那位贵公子慢慢靠了过来。

「……这位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那个人的眼睛也微微泛着泪光。

「妳哭了啊，到底是那一位男性竟让妳这样的女性落下珠泪，就让我来骂他一顿吧。」

说着玩笑话的声音也有点颤抖。

「光……！」

紫姬忍不住叫出了那个名字。

「紫姬……！」

光伸出手，他因为消瘦，所以增添了忧郁的感觉。

「紫姬……妳与我就在今天、就在刚刚相遇了……让我们重头再来过吧，我发誓会给妳幸福……因为，妳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这句话还没说完，紫姬就扑进光的怀里。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让你得到幸福，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呀！」

紫姬将濡湿的脸颊紧紧贴着光的胸口。

「我发誓我不会辜负妳的心意，我打从心底发誓……」

光用力抱住她。

儘管如此，紫姬依旧忽然觉得不安。

「光……呃，我……还是你的妹妹吗？」

光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微笑。

彷彿无法言喻的轻柔波光蕩漾开来一般。

光轻轻地抬起紫姬小小的下巴。

因为距离太近，光的脸在她眼里有点模糊不清……

「紫姬，大家从今天开始都要称呼妳为紫之上，妳就是我最爱的妻子……」

紫姬听完光的话之后想说些什么，不过光用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嘴。

「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只是想这样待一下……」

这个说完之后露出微笑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人。

他就是紫姬从小仰慕的、俊美的山樱花青年。而这个人用力地抱紧了紫姬。

「我绝对不会再放开妳。」

让说完这句话的光沾湿了脸颊的，还有从紫姬眼里不断落下的，就是被说成似雨却非雨的水珠，也就是人类的眼泪。

这并不是悲伤的雨，而是一场沾湿了两人脸颊的喜悦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