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兩位劍奴

「让我在这里遇见你……只能怪你自己倒了八辈子的楣。」

即使周围传来盛大的欢呼声，少女的声音却彷彿森林里的清澈溪流般清脆悦耳。

「我绝对饶不了你……就让一切的恩怨就此做出了断。」

对準我的那把剑，在太阳的照映下反射着耀眼光芒。

「儘管你我都已沦落至此，但凭你的实力并不需要我手下留情。你觉悟吧，卡特！」

当我听见这个名字，心底随之掀起一阵涟漪，但我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马克斯･柯涅尔斯･卡特･杜里冯——

这就是我的姓名。

对于『帝国』的自由人而言，这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

马克斯是名字，柯涅尔斯是氏族名，卡特是家族名，杜里冯则是号，说穿了就是「我是柯涅尔斯族卡特家的马克斯，号杜里冯」。

至于自由人就是指拥有自由的人……换言之便不是奴隶。

『帝国』是利用奴隶制度奠定根基的国家，国内存在着许多奴隶。

奴隶的工作有许多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剑斗士。

在这座巨型竞技场……帝国竞技场里，剑斗士就是透过手中的武器打倒敌人，藉此来取悦成千上万群聚在此的观众。对手可能是野兽及魔物，或是和自己一样的奴隶……也就是其他的剑斗士。

没错，就是现在的我……还有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

「……妳这个精灵还是一样聒噪。」

「咦……！」

「昔日在战场上交手时我不就有说过，身为指挥官就别受私情左右。」

「你、你凭什么资格教训我！也不想想你自己跟我一样都是奴隶呀！」

「我只是在跟妳讲道理，与是否身为奴隶无关。」

「你还是老样子满嘴歪理……一想到自己曾多次败在你的手中，就令人懊恼不已！」

听她那自来熟的语气，让人完全想像不出我们接下来将要互相残杀……害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艾莎･条顿堡･艾尔菲纳——

那双如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布满怒火，并夹杂着些许困惑之情。那头金色秀髮以白色花瓣状的发圈在头部两侧各绑一条马尾，至于肌肤则彷彿初雪般白皙。

身上穿着她出身地的传统布甲。当事人的胸部越丰满，就越能勾勒出完美的弧形。从她的小蛮腰至臀部的曼妙曲线着实令人惊艳。

而她最具特徵的部位，就是那双尖尖的耳朵。

艾莎是一名女精灵。

现在和我一样都是这里的剑奴。

『帝国』为了国内的强盛，发兵远徵人族以外的异族……『蛮族』，直捣对方的领土四处猎捕『蛮族』，强行带回国内奴役。

由于精灵手巧又长寿，因此最适合抓来当奴隶。另外，女精灵大多都拥有比人族出色的外貌，可说是相当珍贵的性奴隶。

所以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精灵在战争中被俘虏，并贩卖至『帝国』各地。

艾莎就是其中一人。

而且她是精灵族里最大的部族･条顿堡族族长的女儿，曾以精灵骑士的身分领军作战。

她拥有杰出的战斗技巧，同时也是精灵之中少数会施展魔法的人，堪称是能够以一挡千的高手。

我昔日担任过『帝国』军的将军，每年都会率军远征『蛮族』的领土，期间曾多次与条顿堡族交手，也跟艾莎剑戟相交过无数次。

在战场上打倒并俘虏艾莎，导致她沦为奴隶的始作俑者就是我。

过去的我们都是一军统领，在沦为奴隶后又再次兵戎相见……天底下实在没有比这更为讽刺的事情了。

大概是我将心思表现在脸上，艾莎暴跳如雷地破口大骂。

「你笑什么……⁉你接下来可是会死在我的手中喔……！就算你在战场上打赢过我，但换作是单挑的情况下……！」

「奉劝妳别太乐观，难道妳以为我在开打前都没有动手脚吗？」

「什、什么意思……？」

「记得是在瓦尔代森林那一战吗？我当时佯装撤退，是谁强行率军追击，结果中了我方埋伏吞下惨败啊……？」

「那、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跟你交手，我哪知道相较于以往交手过的其他『帝国』军人，你竟然这么会耍小聪明……！」

「在塔甘罗格丘陵一役里，你们遭受我军夜袭后，一下子就溃不成军了。」

「那是你提出决战后，竟卑鄙到在两军布阵当晚就跑来偷袭！而且你还一脸得意地放话说『又没人说「决战」是在天亮后开打』！」

「说起米乌斯河的战斗，妳是还没开打就直接逃跑了。」

「谁晓得你会派人开船过河绕到我军后方，直接烧毁我方的粮草呀！」

「想想妳真的是一路输给我……或许我应该乖乖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献给妳才对。」

「住口！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那样反而突显我有多么可悲……！」

儘管以一名骑士来说，艾莎拥有逆天的力量，偏偏她不适合领军作战。问题出在她的个性过于直率，总在关键时刻欠缺冷静。

不过她总会身先士卒，就算跟士兵们一样弄得灰头土脸也在所不惜，是个很为同伴着想的指挥官。

因此我对艾莎有着相当正面的评价，虽然若要我成为她的部下，我肯定是敬谢不敏，却不禁觉得如果哪天能和她联手抗敌，或许也挺有意思的。

正当我如此心想之际……

「……其实你的战斗方式着实令人大开眼界，每次都使出超乎想像的计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帝国』里没有其他将军像你这般杰出。」

没想到艾莎对我的评价也十分正面。

「毕竟你每次打完仗后，总会同意交换俘虏，并答应暂时停战，让双方都可以帮死者收尸……即使这么说颇奇怪的，但我是挺感谢你喔。」

「这没什么……我只是履行身为一军统帅的义务罢了。」

『帝国』有许多将军都只把精灵族视为奴隶的来源，自然把对方的性命视为草芥，战争前后都不会接受与对方谈判。

不过这么一来，精灵族也不会把我们视为对等的存在……万一我方战败，对方以相同方式报复我们也怨不得人。

事实上，『帝国』就曾有一支远征军在森林里遭到精灵族的围攻，最终被人屠杀殆尽。

我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至少在战场上会将精灵族视为与人族同等的存在，无论是交换俘虏或暂时停战让双方回收遗体等等，诸如此类在战争中的基本程序都会遵守……换言之就是与对方展开「外交」。

我之所以能与理当是死敌的艾莎像这样轻鬆交谈，就是因为我们经常在谈判中碰面。有时谈判得太久，竟在不知不觉间与她把酒言欢，畅谈双方在战术上的心得，甚至还跟她聊到彻夜未眠。

但我终究是基于「万一战败时不想被残忍对待」的一己之私……因此听见艾莎的评价，我是感到有些意外，看来她对我的印象还算不错。

不过艾莎的这种态度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换回愤怒的表情。

「话虽如此，我依然无法原谅攻打我族故乡的你。」

「…………」

「还害我沦为奴隶，以剑斗士的身分参加这种比赛……甚至变成皇帝的专属奴隶……！」

艾莎将目光移向竞技场外围的观众席……确切说来，是一处装潢特别华丽的座位席。

坐于该处之人正是『帝国』的领导者。

也就是皇帝本人。

这座帝国竞技场就位于『帝国』首都隆迪尼翁的中心处，皇帝平日几乎都会来这里观战。皇帝与其亲族、辅佐皇帝的元老院跟担任政要的执政官等都拥有各自的剑斗士，而且这没什么好稀罕的。

当然对于精灵族而言，这群人是可恨的对象。在我跟艾莎谈判当时，也曾多次听见她们对皇帝充满敌意的发言。

如今被可恨的皇帝当成奴隶饲养，并且当成娱乐的道具派来竞技场战斗，对艾莎来说恐怕是屈辱到无以复加。

「我之所以每次上场战斗时都会穿这套布甲，就是因为那男人的兴趣……！他把我们的文化当成某种展示……简直就是在侮辱人……！」

从艾莎的发言不难听出，皇帝是我们『帝国』人之中相当出名的精灵爱好者。

他不光拥有上百名类似艾莎的精灵剑斗士，相传也拥有同等数量的专属精灵娼妓。

此人完全算不上是一名称职的皇帝，他平常不是来竞技场观战，就是从早到晚与精灵娼妓们尽情纵慾，从来不理朝政。

过去曾有执政官对皇帝堕落的生活方式提出谏言，不过这群人接连遭受皇帝重罚，如今已不再有人敢规劝皇帝。

我之所以会从将军贬为奴隶，也是因为在掳获艾莎一役之后，我认为继续进攻『蛮族』已毫无经济效益，于是针对『帝国』的政策提出反对意见，结果引起皇帝的不满，最终因莫须有的罪名惨遭逮捕。

照此情形看来，不难想像皇帝会把自身的癖好强行加诸在艾莎身上。

而且根据传闻，皇帝会把看上的剑斗士升格为自己的侧室，对她展开特别的调教。

恐怕艾莎就是其中的候补。

因此我不再多说，提剑摆出架势。

「……你不再找借口了吗？虽然令人恼怒，倒也是很好的觉悟……」

艾莎也摆出战斗架势，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妳想光靠剑术打赢我吗？不打算使用魔法？」

「……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

听说成为剑斗士的精灵之中，特别是高战力者的身体会被动手脚，导致无法发挥出原来的力量，当然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当事人逃亡。

看来艾莎也没能倖免。

「那我就如你所愿……！」

艾莎朝我沖了过来，她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一口气劈向我。

战斗终于开始之后，竞技场内更是欢声雷动。曾经率军远征『蛮族』领土相当活跃的前『帝国』军将军，与败给该将军的精灵公主骑士展开宿命的对决，现场气氛怎么可能不被炒热。

比起艾莎过去在战场上的表现，她现在的动作是既迟钝又破绽百出，明显是因某种手段而导致力量遭到抑制，不过速度依然在常人之上。

「喝啊啊啊啊啊！」

眼看艾莎的剑迅速逼近至面前……下个瞬间——

锵——！

我用右手的剑挡住斩击。

「唔……！果然光凭现在的我……」

「妳的攻势还是同样如此俐落……换作是以往的妳，我肯定已经没命了。」

「竟敢瞧不起我……！这种事我是再清楚不过……」

「艾莎，我有事情想与妳商量。」

「商、商量……⁉重点是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不许直呼我的名字……」

「妳想不想逃出这里？」

「你我又没有亲昵到可以呼唤彼此的名字……啊、咦？逃出这里⁉」

艾莎吃惊到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指逃狱吗⁉这、这种事哪可能办得到……⁉当然我是很想逃出去啦……」

此处警备森严，逃狱简直就跟自杀无异……艾莎明显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另外这里除了我，还有好几百名精灵剑斗士……都是昔日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不能眼睁睁抛下她们……！」

「那就带她们一起走。」

「这太勉强了！带着精灵剑斗士们一起逃狱，根本就是叛乱。至今引发叛乱的剑斗士们是何种下场，相信你非常清楚才对！」

『帝国』昔日发生过多起奴隶引发的叛乱，也就是奴隶叛乱，主谋也以剑斗士居多。

儘管奴隶们掀起叛乱的理由多不胜数，但大部分都是想摆脱奴隶的身分，渴望得到自由。

不过每场奴隶叛乱最后都遭『帝国』军镇压，参加叛乱的奴隶们全都被处以极刑。

如此一想，艾莎会犹豫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我摇摇头说：

「至今的叛乱之所以全数失败，理由是没有一位优秀的指挥官。的确每一位剑斗士都十分强悍，但在两军开战时能否发挥实力又是另一门学问，像妳这女人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喂，最后那句『像妳这女人』是多余的！」

「叛军的指挥就交由我来处理，而妳只需负责统合精灵们即可。只要妳我同心协力，一定可以活下来。」

「但是……」

「倘若妳希望所有的精灵都能返回故乡……我愿意保证绝对会做到此事。」

艾莎错愕地瞪大双眼……不过很快就因为心生犹豫而将目光移开。

「……我没办法立刻给出答覆，因为我是皇帝的专属奴隶……如果逃跑的话，天晓得将会面临多么惨烈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