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诡异酸味窜入鼻腔的冲击,让我猛然睁开眼睛。
「你总算醒了。」
我连忙查看四周,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而那名长命种就在床边,手里不知为何拿着一个药瓶。
只见她看似有些疲惫地将药瓶收入怀中,有些不耐烦地询问我身体的状况。
我战战兢兢地坐起,这才发现我原本一动就会痛到让人想哭的肉体现在几乎不再疼痛。虽然断了几颗牙,所幸那些都是乳牙,以后还会长回来,所以应该不用担心。虽然在牙齿长回来之前,门牙附近实在不太好看就是了。
我的肉体除了疲劳而感到的沉重之外,并没有其他异状。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我原本应该处于就算断了两三根骨头都不奇怪的状态,现在一点都不痛,让我反而觉得有些诡异。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试着提出疑问,不过多看几眼之后,我很快就察觉这里是庄园名主的屋子。整个庄园内也就只有这里能像这样準备有床的客房了。
当我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那满脸不甘愿的的女性时,这才总算想起自己的状况。我之前因为太过激动,结果昏倒了。
「有什么地方会痛吗?」
「没有,并没有会痛的地方。」
「嗯,那就好。毕竟我其实不怎么拿手肉体操作系的术式……对了,你从昏迷到现在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这你大可放心。现在太阳也才刚下山而已。」
银发的魔法师似乎有些冷淡地说完,那收起药瓶的手弹了一下手指,一个烟草盆便凭空出现。那装有碎烟草并能充当烟灰缸的白色漆器上带有螺钿的装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斐。而放在一起的烟管也同样有黄金制的吸嘴跟带有装饰的烟斗,感觉光是那根烟管就能买下好几栋像我家那样的房子。
……等等,我是不是一时冲动,对不得了的人破口大骂了?
「我想想,该从哪个部分开始解释好呢?」
虽然眼前这名长命种的女性显得没精打采,不过她将烟草塞进烟斗的动作却相当纤细,而且我明明没看到她点火,但她却直接把吸嘴放到嘴里,接着神奇地吐出一道细烟。意思是如果只是要点烟,她甚至连弹手指都不用就能办到吗?
「其实由我来解释是有些奇怪,不过你大概也无法理解让你的双亲来解释究竟有何难处吧。」
「呃……」
虽然我之前对她说话时的态度相当糟糕,但她看来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儘管可以肯定银发魔法师不会用对等的立场看待我的行为,可是由于这是太过理所当然的事实,所以我也不会对此感到恼火,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其他合理的意图。
「话说回来,其实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你。为什么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呢?」
由于我完全听不懂对方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我自然地歪着头,结果她也摆出跟我一样的姿势。
「你明明拥有这么充沛的魔力,为什么没有开眼呢?这未免太扯了吧?」
魔法师将脸凑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的模样,完全就是研究人员在观察玻片内标本的模样。从她的言行举止我可以感受到至少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人在看待。
「你的肉体从来没有因为魔力奔流而感到难受吗?会不会有难以克制的冲动或难以忍受的头痛?」
「……没有,完全没有。」
「这就怪了……」
虽然从对方避免把烟直接吐到我脸上的这点来看,多少还算对我有基本的尊重。话说回来,那个烟的气味让人感觉莫名的香甜,可是她那格外冰冷的眼神让人感觉颇为诡异。那一绿一蓝的双眼透露着并不把我当人看的眼神。
我懂了,这大概就是长命种会被人厌恶的理由。虽然书上是用「评价不太好」这类裹了好几层糖衣的方式来形容,我原本也以为是因为长命种对其他人的态度比较傲慢的关係……确实不会有生物能够接受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
「一般来说,有像你这样的魔力,理应能自然学会某些属于魔法师的技能才对。」
我在建构基础能力时,确实抱着希望自己将来能施展魔法的单纯想法,自然而然地持续提升我的<魔力储藏量>与<瞬间魔力量>,到现在两者也都到了第五阶的<佳良>水準。
可是因为我不喜欢靠自学获得魔法技能的不确定性,所以我始终没有取得能让自己对魔法有所觉醒的技能。
就某些方面来说,这也可说是我这个人的缺点。我基本上不会主动去取得到达某个水準时理应取得的技能,只会让自己保持在可以取得的状态,之后再自己斟酌情况耗费熟练度弄到手。
所以我也不是特别要靠这个设计去节省什么。正因为这样,就算我处于魔力高出平均水準,一般来说会透过自学而学到某些东西的状况,也会让自己维持什么魔法都不会的状态。
话虽这么说,这个缺点其实也有好处。因为我可以省下一般人在不知不觉间学到的无谓技能跟特性,避免熟练度遭到浪费。所以我的熟练度不会被<恶德>範畴中的<狡猾念头>跟<无谓窃盗>等特性给偷走,在提升能力值这方面会比一般人更有效率。
只是我魔力在平均水準之上这件事,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吗?等等,凡人种的魔法师似乎很少,所以以凡人种来说有可能光是<佳良>水準就已经相当可观了。我原本想说<佳良>指的是用人类种的标準来看,但如果是以魔法师角度属于妥当水準的<佳良>,那也就说得通为何我拥有这个水準会让人感觉奇怪了。
虽然这都只是我自己的假设,但这个世界奇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真心希望手里能有一本可以详尽说明这些问题的资料集。
「也罢,就当作是见到罕见的例子好了。」
魔法师将手中的烟管往烟灰缸边缘一敲,灰烬伴随清脆声响掉落烟灰缸内。只见她在烟斗内塞进新烟草的同时,嘴角也露出邪恶的笑意。虽然对方的外表看起来像神秘又深谋远虑的精灵,但那个表情让我清楚知道她跟我熟悉的奇幻小说角色有决定性的差异。那是十分装模作样的笑容。
「就让我来仔细对你说明真相吧。」
我突然想起某个在书中看到的内容。长命种虽然跟精灵十分相似,不过两者有某个决定性的差别。
那就是他们并非是崇尚节制与健康的自然主义者,而是热爱文明的种族。
长命种会为了破除无知与迷信而建造高楼,也会享受因为随着知识欲而产生的文明,当然也喜欢享用奢华的饮食,是不折不扣的都会男女。比起朴素的木造屋舍,长命种更喜好庄严的石造建筑,倾向享受已经发展的文明,当个热爱新事物的探求者才是长命种的本性。
为了不让自己在无尽的寿命中感到厌倦,长命种全都是会毫无节制地投入娱乐、学问还有各种享受。
正因为这样,虽然数量相较凡人种要少上许多,但在三重帝国皇帝任命的七个选帝侯名家当中,就有两家是长命种。
「简单的说,妳的妹妹并不是凡人种。」
虽然我感觉怒气再次冲上心头,并且下意识张开嘴巴,然而眼前的长命种魔法师在我出声之前就先将白晰的手指放到我唇上。那大概是要我先安静让她把话说完的意思。
看见我老实闭上了嘴,长命种轻哼一声,似乎是满意我还懂得学乖。而她接着给出一个让我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的解释。
「你的妹妹是调换儿。」
她刚才说了什么?调换儿?我可爱的艾莉纱是调换儿?
所谓的调换儿,是在我前世的英格兰地区也曾有的传说。据说是羡慕人类、想要人类小孩,甚至只是想要捉弄人类的妖精抓走人类幼儿,并拿自己的孩子调换的超自然现象。
这类往往对孩子与父母来说都只会演变成悲剧的状况,常被用来解释为何有些孩子身上带有残疾,不过在这个世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妖精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没错,我小时候跟哥哥寻找的妖精硬币可不是邻居老人瞎说的故事。
不同于人类种、魔种、亚人种等生物,没有肉体的妖精是非人类的存在。这个世界将妖精解释成拥有自我,普通人类看不见的「现象」。
能够看见妖精的人,是只有幼年时尚未确立自我,无法清楚理解自己与他人界线的小孩,还有拥有特殊眼睛的魔法师。在我看的书里还提到有少部分种族也能看到妖精。
「妖精有时会寄宿到拥有肉体的生物腹中转生到世上。」
但我看的书里可没有提到她所说的这件事。
「有时会有妖精因为羡慕幸福的家庭或小孩,所以想生在人类的家庭里。那类妖精为了让自己的灵魂能在现世以拥有肉体的方式诞生,所以会产生调换儿的状况……这是妖精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是真的。」
我没法理解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她是说我七年来看着长大的艾莉纱不是凡人种吗?
「不过那种做法似乎挺有难度,刚出生的调换儿学语言会比较慢,甚至因为莫名的残疾而死亡的状况并不罕见。」
这是一段立刻让我联想到许多跟艾莉纱吻合的叙述。毕竟艾莉纱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会这么黏我。我记得她常常生病,让家里每次都得设法买葯,大家也必须抽空照顾她。而现在艾莉纱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年幼也是事实。
「还有,妖精非常喜欢金髮碧眼的人类……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没错,我的母亲汉娜是金髮碧眼。我也一样。
「那孩子是半妖精。而且我想她很快就能感受到魔力了。成长到多愁善感的时期,也会随着精神亢奋而唤醒她身为妖精特有的力量。」
我能想到许多吻合银发魔法师这些说法的状况。她之所以特地跟我提到这些,想必也是抱有一定的确信。听到这些叙述,我也能够肯定她的说法并不是想骗小孩取乐的谎话。
因为我亲身感受过艾莉纱拥有的奇妙力量。
我回想起那魔法师急着解决我而使用,伴随强烈热量的白光的法术会突然消失,应该就是因为受到艾莉纱的力量影响。那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施法失败。若真是如此,没理由会出现那种法术被消灭到毫无痕迹的现象。
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也用过类似的方法消除过对方骇人的黑魔法,他当时也对于自己的魔法消灭感到惊讶。他的惊讶反应并不是对自己施法失败而产生。而是因为魔法突然消灭。
所以把当时的状况想成是魔法遭到消除应该是没问题的。
在魔法师的魔法被消除时,我确实有听到艾莉纱死命呼喊我的声音。魔法几乎就是在艾莉纱发出呼喊的同时消灭的。
我之所以能保住一命,并非偶然也不是对手的失误。是艾莉纱救了我一命。
我感受到有某种东西正要改变。而且是重要到会让我之前的生活产生剧烈变化的东西。
但是。没错,就算是那样。
「那又怎么样?」
所谓的亲人不只是出生时有血缘关係。是因为能互相着想、认同彼此才是亲人。虽然亲人是经由血缘联繫,但血缘并非建立一切的要素。
所以不管艾莉纱是半妖精还是地精,我们是亲人的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听到我如此断言,长命种魔法师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她的眼神彷彿在看某种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接着猛搔着头,像要赶走自己内心的某种感情。
「凡人种应该没有收他种族当养子的文化吧?」
「这不是养子不养子的问题。是亲情的联繫。」
面对我再次的断言,她长叹了一口气。
「妳已经跟我父母提过这件事了吗?」
听到我提出这个带有相当确信的疑问,让长命种魔法师不禁扬起眉毛。看来我似乎成功让她感到惊讶了。
她告诉我从昏迷到清醒中间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那段时间她已经向我父母告知了同样的事。我猜正是因为那样,所以对方已经放弃继续对我父母解释了。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跟那些大人物的风俗文化是无缘的。就算解释那种状况,这里的人也没有那么容易理解。
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虽然一脸觉得麻烦的模样,还是直接来向我说明状况。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长命种魔法师究竟抱着何种意图要把我牵扯进去,但我能够确信一件事。
那就是我的父母肯定会坚持艾莉纱是他们的女儿。
艾莉纱是大家一起费尽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就算知道她的出生有一些秘密,这个认知也不会被轻易颠覆。如果是在艾莉纱刚出生时,这件事可能会让人有所动摇,但现在我们之间明确拥有随着时间累积的感情。
「看你自信满满地这么说,还满令人生气的。嚣张小鬼可是很难出头的喔。」
「我没有说什么自以为是的道理。我只是相信我们之间的亲情。」
亲情啊……。长命种魔法师这么自言自语着。这样说起来,我曾在书中看过长命种有强烈的个人主义,一旦独立,甚至可能会有二、三十年都不会跟亲人有书信往来。如果不是因为有必须意识到家名的贵族身分,在自报名字的时候省略家名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在我以前待的国家,这种状况可是会遭迫害呢……看来国家不同就会差很多呢。」
看来这个魔法师因为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对家族观的文化差异感到有些混乱。国家不同家族观就不一样确实很常见。甚至就算是相同国家,地方跟都会的观念也会大不相同。从她没能理解这件事来看,这个人要不是对亲人的关係不感兴趣,就是真的欠缺这方面的经验。
「也罢,就先不提亲情的问题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法律也不会变。」
「法律……?」
「对,法律。你现在理解自己的妹妹是半妖精了吧?」
看到我点头,对方也满意似地点头,接着她像在教导笨拙的学生一样,一字一句加重语气地开口。
「半妖精成长到多愁善感的时期,也会意识到自己庞大的魔力。而且是强大到放着不管会相当危险的魔力。」
就算她没有特别加重语气,我也能自然想像到其中的危险性。毕竟我亲眼看到艾莉纱光靠意志力就抵消掉威力强大的魔法。要是她在成长之后魔力更加强大,就算不用细想也知道状况非同小可。
以国家的立场来说,不可能对这样自然产生的危险物置之不理。而收取税金且要宣示效忠的人,自然也会採取对策。
「毕竟她的魔力可是强大到一个弄不好,可能会让这个小庄园连半点瓦砾也不剩呢。光是她现在的年纪魔力量就已经相当惊人了。进到她体内的似乎是阶级相当高的妖精。」
你们家有这么值得让妖精羡慕吗?看着将手指放在下巴旁边苦思的长命种魔法师,我决定追问我妹妹究竟会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相当重要的问题。
考虑到最糟的状况……
「把你的杀气收起来。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糟糕,看来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想到最糟的状况,就是我得设法让许多事情变成「没发生过」,然后带着艾莉纱远走高飞。
「放心,我会仔细解释我会怎么做的。跟魔导有关的事情我不会说谎。而且身为魔导师,也是得遵守一些束缚的。」
毕竟要是在用诈术干涉跟魔法有关的事情惹怒一些不会出现在檯面上的东西,最糟的状况下可是连命都会送掉呢。眼前的魔法师笑着这么说。
等等,魔导师……?这是个我不熟悉的名称。
「不管怎么说,在魔法方面不安定且危险的生物是必须接受国家管理的。」
这点我能够理解。但这是我不太想接受的说法。我们家的艾莉纱确实是天使,不过她可不会像某个有四字神名的家伙那样把城市化为火海。她就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这点我不接受任何异议。
不过我可以理解艾莉纱拥有不能置之不理的危险性。我自己也不希望艾莉纱失控而释放她也不希望有的力量,结果伤害到宝贵亲友而哭泣的模样。
「可是如果让国家接手,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实验体。毕竟长到那个年龄的半妖精十分罕见,肯定会有许多人感兴趣。」
听到那个相当骇人的词句,让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彷彿全都打开。
实验体,我想就像字面上一样,是被当成实验材料吧。因为魔法这门技术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为了掌握更加深奥的秘密,就算做出非人道实验也不奇怪。正确的说,在这个人命跟现代相比就如同薄纸的时代,只要法律允许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实际上回顾历史,用罪犯、他国俘虏、奴隶进行残忍实验的例子也多到不胜枚举。
「比较好的状况是早早被解体成资料,但如果要说坏的状况能有多坏……」
「不需要费工夫吓唬我。妳会在我这种人身上花时间,应该是有什么要求吧?」
这种无谓的故弄玄虚只是浪费时间。我原本就打算儘可能回应对方的要求。应该说正因为她对我们有所求,才会不厌其烦地跟我这样的小鬼解释状况。
只要能让艾莉纱过安稳的生活,要我做什么都行。就算她想取走我的手脚或内脏,我也可以当着她的面取下,甚至包装好送到她手中。
我是艾莉纱的哥哥。我早就发誓要保护她,所以我不会捨不得付出那点代价。
「很好,我还挺欣赏这么明事理的态度。那我先按照顺序解释,半妖精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状态不安定,无法熟练运用魔法的关係,所以会有魔力失控的危险性。」
「……那么说……」
「嗯,只要让她学会怎样运用魔法,让她不再危险就行了。我想帝国的心胸还没狭窄到会对拥有自我且没有危险的生物,而且还是自己的百姓动手。」
我感觉彷彿在绝望的状况中看到一缕光线。就我知道的许多状况,无论怎样控制危险性,只要不是人类,还是有许多研究单位会将对方当成实验生物对待,就这点来说,她所提到的处理方式,算是相当宽容的选项。
只是要怎么样让艾莉纱学魔法呢?我想应该不会只要主张「她可以靠自学学会魔法,所以不会有危险!」就完事了。毕竟在这里面根本没有丝毫能够保证安全的要素。
「我打算收你妹妹当我的徒弟。我也会养育她,让她成为魔导师。只要没有魔力失控的危险,她应该就能重新取得市民权,过正常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