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等美弥第二次联络我已经是夏季结束的时候了。

我想办法画出了在夏日中要出的同人志，还享受了cosplay的乐趣。

但是美弥的话总是如哽在喉，老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茉莉25岁了。因为是在20岁发病的所以还剩5年，茉莉思考着自己生命的期限。

还剩5年。那是要从头开始做一件事时间太短，要结束一件事时间又太长这样的尴尬年限。

美弥他们店休业的晚上，我受邀去了亮推荐的酒吧。

「不好意思呢，茉莉，店刚刚开业有好多事还没习惯，忙得焦头烂额的」

「没事。我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说了那样的事，你一直很在意的吧。亮君跟我一直惦记着呢。想着茉莉在等我们，所以必须快点。」

这是家一直播放着黑人rap，灯光昏暗的酒吧。虽然立刻听到了令人不快的发言，但还是顺势用送到桌子上的饮料乾杯了。

为了不输给有夫之妇的美弥，我买了衣服。是今夏流行的蕾丝背心和高跟凉鞋。美甲也好好地全都做了。

头髮也卷得很漂亮，妆容也选择了夏天风格的唇膏。

离开家的时候确实是完美的，但是坐上电车，在街上走着，和美弥见面的时候，一切都褪色了。

居酒屋的话题和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的话题没完没了地持续着。茉莉彻底厌烦了津津乐道地讲着夫妻小故事的美弥，让店员撤下空盘子和杯子，又点了些饮料。

话被打断后美弥像是总算想起来了，说起了茉莉的事。

「然后，就是想要介绍给你的人了，茉莉酱你现在还是单身吧」

「嗯，算是……」

「茉莉，和最后的男朋友分手多久了」

这是问我离上一次sex到现在过多久了的意思吗？茉莉在心里吐槽。真想照照镜子看看我的脸看上去有这么欲求不满吗。

「嗯—……那是20岁的春天吧。夏天我就住院了……」

「啊—对对对！春天去赏花的时候有见过呢！是吧，亮君还记得吗？」

「…有点映象……我好像跟他不怎么合得来来着……」

「对对。回来的时候，亮还说了你们音乐的品味不一样呢」

「想起来了！完全聊不到一起啊那家伙，是了是了。那是…5年前左右吧」

亮毫无顾忌地掰着手指数着。又像感到过意不去似的动了动眉头。这让茉莉更加生气了。

「不好意思—再来杯乌龙茶—」

又逮住店员点了饮料。勉强喝着不怎么擅长的碳酸饮料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只是觉得那杯子的颜色十分漂亮就点了，从一旁看去就像莫斯科骡子杯一样，如此虚荣的自己让自己都觉得丢脸。

「然后，要介绍给你的家伙，是我大学时的后辈。他就是给我们店里设计装修的人」

「就是茉莉去短大的那条路上，那个给人是个俱乐部印象的店。我那时候就决定了，以后我要是开店的话，绝对要开一家像那样的店」

「这样啊」

美弥实现梦想了啊。虽然居酒屋那种装修风格一点都不适合餐厅，但我明白对她来说那是为了以前的梦想在争取，所以那装修乍看起来才会觉得不合适。rap的重低音造成的震动感从脚底传来。喝了一口桌上放的乌龙茶，是挫败的滋味。

「是个叫作安藤桑的人。比亮君小两岁，29岁，在设计事务所上班。跟他聊天很快就会感觉开朗起来，是个挺不错的人呢。我的任性要求也能听进去。下次你们一起去喝一杯吧，要不，就去我店里见个面？」

「额—……」

说得太具体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前给人感觉轻柔的「恋爱」，现在只是用指甲触碰都会感觉凉飕飕、硬邦邦的，不由得缩回伸出的手指。儘管还没有见过面，仅仅由美弥声音交织而成的「安藤桑」，撬动了茉莉的心。一下子思考飞跃到5年后，脑海想像着那时会被怎样的寂寞所折磨的景象。

把桌子下面交叉的腿放下，喝了一口乌龙茶，含在嘴里。

「虽然是个很厉害很好的人，但是心脏上有点毛病」

「诶？毛病？」

忍不住反问了。通过喉咙的乌龙茶带来的苦涩残留在舌头上。亮用筷子夹着炸春卷，美弥则咕咚咕咚地喝着亮没喝完的啤酒。亮的嘴里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边继续说道。

「从小时候开始心脏？……就不太好的样子。运动这些也就无缘了。但茉莉酱你的身体也不太好对吧？所以我觉得你们两个可能会合得来。要是一般的女生，感觉都会退缩的吧？…应该基本都会这样做的，但他真是个挺不错的后辈哦。工作上认真，性格上也是。虽然身体不好也完全不自卑。不过像这种痛苦，我们这种人是不太明白的啊。如果是茉莉酱的话，在这种脆弱的方面你们可以相互鼓励吧?...我觉得你们可以的」

像是在配合酒吧音乐节拍说话的亮，每句话结尾音调都会上扬，同时眉毛随着咀嚼春卷上下摆动。

眼前的朋友虽然对我说着这样的话，美弥却很在意喝乾了亮的饮料，轻轻地举起手向对面的店员喊着「麻烦再来杯啤酒」

此时茉莉燃起的、是愤怒。冷气开得有些过头，凉鞋露出的光脚本该彻底冰凉，可身上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沸腾了似的，从脚尖开始发烫。

「吶，茉莉。你觉得怎么样？安藤桑」

为了忍耐想把喝了一半的乌龙茶连同玻璃杯一起扔出去的冲动，茉莉又跷起了脚来。儘管如此，为了抑制快要溢出的愤怒又紧抱着胳膊。

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掀翻桌子用高跟鞋踢过去的话会有多么痛快。但之后就永远不可能再跟美弥见面了吧，会失去能共同回忆短大快乐时光的朋友了吧，应该也会失去浑身都在讴歌自由时的回忆了吧。

在已过的人生中，耀眼的时光没有办法再挽回了……那确实很悲伤。

「是这样的啊，但是我现在可能、还不会考虑这方面的事」

「那种畏缩不前的想法是交不到男朋友的哟」

「我明白的啦」

茉莉耸着肩膀笑着，美弥撅起了嘴。旁边的亮灌了一口冰啤酒，像在问明天天气的表情问道。

「是因为，自己得病了所以拿不出勇气吗？」

「诶？是这样的吗？茉莉」

「不是啦，只是没那种心情而已」

病魔锁链的束缚加紧了力道，用像是要撕碎皮肤一般的力道勒紧了全身。痛苦得脸都要歪了的茉莉爽朗地笑了。

「……对不起啊。但是，谢谢。如果有那种心情的话，下次就拜託你咯。啊，美弥，杯子都空了啊，再点些吧，料理也再点一些吧？」

美弥生气了。茉莉起身去了洗手间，看到亮正安慰跺着脚的美弥。没办法啊，因为茉莉酱是病人啊。转身背向说这话的亮，茉莉在厕所单间大张着嘴。

把涌上来的眼泪跟深呼吸一起咽下去的话，压力就会像铅一样一下子跌落到肚子里。

我就是连怒吼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从孩提时代开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场面，最后，愤怒和眼泪都只是笑着咽了下去。不管做什么，姐姐自然而然就会被人喜欢，和自己不一样。所以茉莉总是选择笑，为了注意不要让自己被讨厌，除了保守地周旋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出了单间，照着洗手间的镜子，重新涂上漂亮的口红，再一次调整了呼吸。

再这之后又跟他们两人聊了聊店里的情况和近况，走出了酒吧。三个人边说着「明天也很热吗」之类的话题，一边走着，在车站的站台上分开了。

茉莉笑了。笑容是最好的防御。不想被讨厌，不想让别人知道真正的自己。

在靠近自己家的某个车站下车后，茉莉没有径直回家。必须把渐渐涌上来的愤怒矛头要指向谁之前处理掉。

一进车站前商店街拐角的居酒屋，茉莉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啤酒。久违地喝了啤酒，十足的清爽感明显胜过了讨厌的苦味，舒服地湿润了乾燥的喉咙。

在这里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无论是哪个位子，到了这个时间也只有喝醉的人了，所以谁也不看茉莉。为了不给主要负责承担肺部负担的心脏增加负担，之前饮食限制得很严格。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吃饭，茉莉都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严格约束着自己。但是现在不用在意，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依次下筷。感觉很久没有尽情地吃了。「喜欢的东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边嘲笑着只想到这个办法缓解压力的自己，一边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油炸豆腐进嘴的瞬间，又苦又酸的东西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从嘈杂的桌子之间穿过，冲进厕所，就那样一口气吐了胃里的所有东西。心脏几乎要裂开般地跳动，陷入了不省人事的状态。弄得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和污物一齐溢出，茉莉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抱着马桶。

即便能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吐完了，也没力气马上就站起来，继续抱着马桶精疲力尽地垂下身。刚买的裙子贴在厕所的地板上。脚上滑落下来的凉鞋惨兮兮地在一边横躺着。

抬头能看见厕所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滚烫的泪珠还在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哭的地方竟然是居酒屋的厕所、真是够了。

用手背擦着噁心的嘴角，大声哭了起来。像孩子一样的哭声在狭窄的厕所里迴响。仅剩的一只凉鞋让脚无比劳累，乾脆就把另一只鞋也扔出去了。

被修养压垮的女人比呕吐物还要骯髒。

第二天，茉莉剪短了些头髮，稍微梳了一下。走去了一家大型布料专卖店，只买了心仪颜色的布。然后在一家很大的画材店买了笔头和网点纸，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对银耳环。在耳垂边轻轻摇晃的样子，与稍短了一些的头髮相互映衬。

一回到家，就在谁都不在的起居室里尽情地摊开布，慢悠悠地取出从月野那里拿到的cosplay服装的纸模，裁起了布。光是裁布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但感觉昨天的惨状已经完全消除了。

次日就彻底地放纵自己。买想买的东西，做能集中精力的工作。就这样直到裁剪都结束了，看着成品的衣服让我心跳不已。藉此兴奋的心情才能让崩溃的心重生。

茉莉把布做成的衣服摆在自己身前照着镜子，满足地笑了。不去恋爱，不去期待，如果要经历真正而非电视剧般的人生的话，就不能忘了之前的觉悟。

<b>我不怕死。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确实会死去。

我会死。

放心吧，就只有这件事是早已决定好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