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近年末的某天放学后,我拿着一叠问捲走向校刊社的社办。问卷内容是关于修改校规与否,要不要回答都可以,但我们不习惯这种「回答也可、不回答也可」的自由,所以全班都回答了,问卷的缴交期限还很久,不过大家都写好了,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会由我把问卷送回校刊社,是因为我放学后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準备回家时,班上的干部对我说:「小鸠,你和校刊社的堂岛很熟吧?可不可以帮我拿过去?」但我有两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交友关係?还有,为什么他会以为我和堂岛健吾的关係很好?我疑惑地歪着头走在夕阳照射的走廊上,突然发现窗边站着一个女学生。这位顶着在微风中飞扬的妹妹头、把手腕靠在窗檯看着黄昏天空的女生就是小佐内同学。她不是放学后会在走廊上摆姿势的那种人,所以我好奇地叫了她。
「小佐内同学。」
她转过头来,我一看到她的表情就愣住了。小佐内同学的眼中流出泪水,脸颊发红,嘴唇也红得像是涂了口红。我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单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着哑然无语的我,小佐内同学竖起小指擦擦眼角。
「喔喔,是小鸠啊。」
她勉强地笑着说道,随即转向一旁,咬字不清地说道:
「你吓了一跳吧?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家了。」
她转身跑开,逐渐走远。虽然我梦想成为小市民,其实我有很大的自信能揭穿别人隐瞒的事,但是在刚才短暂的交谈之中,我实在看不出小佐内同学为什么那么难过。看来这次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事后回头再看,没有出场余地的不是我,而是小佐内同学。因为之后我遇上一件奇怪的事,还尝试着解决,而小佐内同学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场。从我们缔结互惠关係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解谜的时候没有小佐内同学在旁边。
2
校刊社把一楼的印刷準备室当成社办。门是开着的,所以我送问卷进去之前先在外面看看情况。
我曾经听堂岛健吾说过校刊社的社办没有整理得很乾凈,亲眼看到才发现比我想像的更杂乱。纸、纸、纸、白板,然后又是纸、纸、纸,不知为何还有一个小冰箱。房间本来就不大,中间还放了一张大桌子,两边靠墙的狭小空间也塞了几张单人用的桌椅。
大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盘子,有四个学生正脸色凝重地盯着那个盘子。我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堂岛健吾,他体格壮硕,不认识的人绝对看不出他是校刊社的。
「是常悟朗啊。怎么了?」
没人会用「怎么了」来打招呼的。
「我帮忙送问卷回来。」
「喔喔。」
健吾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
「这样啊,不好意思。你们动作还真快。」
「校刊社应该要派人来收的。」
「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每班都去。」
我把问卷交给他,事情就解决了。我正想走人,但又觉得社办里的气氛怪怪的。他们四人不发一语地围着桌子看起来就像有什么隐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像在互相打量。我用眼神询问健吾这是怎么回事,健吾盘起双臂,叹了一口气。
「……常悟朗,你现在有空吗?」
「是没有事情要忙啦。」
「这样啊。我现在有点烦恼,你能不能陪我商量一下?」
我和小佐内同学发誓过要一起迈向小市民的道路,而小市民才不会随便插手不相关的团体的麻烦。
不过向我求助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岛健吾,那我就无法拒绝了。我虽然无奈,但是只要能帮上健吾的忙,要我做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可以啊。什么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才没这回事,我很无奈的。
社办里的其他三人都对健吾投以责备的目光。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困扰,但健吾擅自决定找外人商量,他们当然会不高兴。有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直接发难:
「喂,堂岛,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他说吗?」
「这又不是需要保密的事,而且我们继续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跟别人说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能把事情整理清楚。而且……小鸠常悟朗经常会注意到别人没发现的事。」
他对我的评价太婉转了。那个男生还是不太高兴,但也不打算继续和健吾争吵,只是喃喃说了句「什么嘛」就不再开口。
「真木岛和杉怎么想?要跟他商量吗?」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比较高瘦的一位简洁地回答:
「无妨。」
「好,那就决定了。」
健吾点头说道,他先把手上的问卷堆到墙边的文件小山上,然后指着大桌子上的盘子,沉重地说:
「问题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圆盘,白色的,直径大约二十公分,盘子里空无一物。
「喔喔,这个……是盘子吧?」
「安静听下去。」
是。
「有一种甜点叫柏林纳•普方库亨,我是不知道啦。」
虽然他才刚叫我安静地听,但此时我不能不吭声。
「柏林……什么?」
「柏林纳•普方库亨。」
「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柏林纳•普方库亨。」
我不愿相信自己的听力有问题。是健吾说得太快了,才让我听不清楚。
「柏林……纳?」
健吾放弃地摇头。
「就是德国的炸麵包啦。」
原来如此,我听懂了。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柏林的名产,通常和拳头一样大,不只是把麵包拿去炸,里面还塞了果酱。听说德国在过年时都会準备很多炸麵包,还会用炸麵包来玩游戏,把其中几个麵包塞进芥末酱,看看谁会吃到。」
「原来德国也有这种游戏。」
「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麵包店,店里有卖这种炸麵包,我们準备在十二月号报导世界各国过年的习俗,所以去询问麵包店是否愿意接受採访,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不想只是听人分享,打算自己玩玩看那个游戏,吃到芥末麵包的人就要负责写报导。我们依照人数準备了麵包,就放在这个盘子上。」
所以桌上才会放着盘子啊。
「然后大家一起吃了麵包。」
我想像着健吾在开始讯号之后吃起果酱炸麵包的模样,感觉还挺好笑的。虽然健吾看起来像个硬派,但他连热可可的製作方法都有自己的坚持,或许他其实很爱吃甜食。
「好吃吗?」
我问道,健吾却不高兴地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
「不好吃吗?」
「很好吃。」
「那就没问题啦。」
「我说过了,问题就在这里。你听清楚了,我们每个人都说很好吃。」
我忍不住望向围坐在大桌子旁的三个人,他们全都露出困惑的神情。健吾加强语气说:
「不可能会这样的,一定有人吃到了芥末麵包,可是却没有人承认。我叫大家不要开玩笑,但他们都坚持自己没有吃到。」
微胖的男生插嘴说:
「你也一样。」
健吾重重地点头。
「是的,我也一样。」
然后健吾问我说:
「常悟朗,你猜得出来是谁吃到了『中奖』的炸麵包吗?」
我想要向健吾道歉。校刊社每月发行的船户月报老是写些运动会或校外教学这种大家都知道结果的无聊文章,既不好也不坏,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没想到他们会为了跨年特辑去买少见的德国炸麵包来写报导。既然这个企画出现了危机,我当然要出手相助。
「好。我不知道能不能猜出来,总之我先问清楚情况。」
我谦虚地如此说道。先搞清楚这四个人的名字吧。
堂岛健吾就不用问了。
体型微胖、动不动就喃喃抱怨的男生是门地让治。
高高瘦瘦、表情举止都对我明显表现出不信任的女生是真木岛绿。
身材娇小、戴着圆眼镜、看起来搞不清楚状况的女生是杉幸子。
健吾以外的三个人都是校刊社的一年级社员。这些人都是「嫌犯」。我瞄了时钟一眼,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
「吃了炸麵包的就是你们四人吗?」
健吾点头。
「试吃的时候,盘子上的炸麵包有四个吗?」
「是啊。」
「加了芥末的麵包只有一个?」
「嗯。」
说话简洁是健吾的一大优点,但我现在真希望他能慎重一点。
「不好意思,健吾,请你只回答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健吾稍微皱起眉头,但立刻点头说:
「抱歉。试吃的时候盘子上放了四个炸麵包,我们事先计画在其中一个塞进芥末。真木岛、门地、杉和我四个人各吃了一个麵包,但是没有人承认自己吃到加了芥末的那个。之后都没人碰过盘子。」
「我知道了。谢谢。」
好啦。
这次我被託付的任务是找出「兇手」,也就是吃到芥末炸麵包的人。我最擅长的就是把乍看不可能的事情加以梳理并重新解释,推测出别人想隐瞒的事,可是想要只靠着推理百分之百準确地找出兇手是很困难的。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有个神秘怪盗用催眠术瞒过校刊社的社员偷走芥末麵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即便不谈太夸张的假设,也有可能只是某人搞错了什么事。如果每一种可能性都要讨论,每一句证词都要怀疑,就没办法準确地找出兇手了。所以我默默地在心中订出了规则。
第一,只要是健吾认定的事,我就相信那是事实。
第二,不考虑这件事之中有超自然现象的可能性。
第三,兇手不会做出不合理的行动。
依照这三项规则,我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性。我不能太心急,要循序渐进地列出条件。
首先是检视房间内部。
这里是位于校舍一楼的校刊社社办,正式的名称是印刷準备室。隔壁房间就是印刷室,两个房间并没有相通的门。反正只要出去走廊就能立刻到印刷室,所以房间不相通也不要紧。门的款式是侧滑门,我来的时候是打开的。
从门口望进来,房间又窄又长,底端是窗帘拉上的窗户,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整理得很乾凈,只有用来盛麵包的白盘子。
墙边放了纸箱和书柜,里面全都塞满了纸。房间里放了几张和教室相同的课桌,从门口看进来,右侧的墙边有一张,左侧的墙边有一张,底端的墙边也有一张,每张桌子旁边都放了椅子,只有窗边的桌子旁边没有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杂乱地放着纸张和照片。
右侧的墙壁挂着白板,写在上面的一行行文字似乎是十二月号的目录。「世界各国的过年习俗」的大标题旁边有一行「德国的柏林纳」,应该就是指这次问题所在的炸麵包游戏。左侧的墙边放着冰箱,我还没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健吾发现我看着那边,就问道:
「怎么了?你很在意冰箱吗?」
「这个嘛,是没错。」
「没人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冰箱,而且也没插电。」
冰箱只有校刊社使用,不能叫学校付电费,所以没插电也很正常。奇怪的是,既然不用为什么还要放在这里……好奇归好奇,我并不认为冰箱和炸麵包的谜团有关。
我观察过社办里的情况,又向健吾问道:
「你可以形容一下炸麵包的形状和大小吗?」
健吾把拇指和食指围成一圈,直径比五百圆硬币大一点。
「大概这么大,形状是球形,褐色,上面洒了白粉。」
真木岛冷冷地说:
「不是白粉,而是糖粉。」
「我也这么想,但是他叫我只说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我一直都很欣赏健吾老实的性格。言归正传吧。
「刚才你不是说和拳头一样大吗?这也太小了吧。」
健吾比出的圆圈和庙会摊贩的鸡蛋糕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