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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五月天空之下,我就这么仰躺在草原上,眼看着将要溺死。
有个状似浮游生物的东西,以蓝天为背景生龙活虎地跳动着。记得曾在哪本书上看过,那其实是眼球里的白血球。微风轻拂过我仰面朝天的脸庞,风中夹带着一股类似鱼腥味的刺鼻气味。我不确定周围是否有鱼,因为打从我进入〈裏侧〉以来,至今未曾见过任何一条鱼。
我现在仰躺于长得又高又茂盛的草丛里。由于水已淹过草根,因此我的背部浸泡在水里,模样有如半身浴。不对,我说错了,不该这么形容,真要说来是更接近超级大众澡堂里的「躺浴」。但因为水深二十公分多,若是我没努力把脸探出水面,水便会直接灌进口鼻里。这世上哪会有这种躺浴,假如当真存在,根本就是某种水刑,如假包换的死亡躺浴。
实际上,我的确是一步一步地朝死亡靠拢。不论是我身上的UNIQLO刷毛外套和迷彩裤,都因为吸满水而沉重无比。我身陷如此状况……已过了几分钟?由于目前我没办法确认手錶,因此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但我快无法继续把脸探出水面了。总觉得脖子酸痛得快要抽筋了,腹肌从刚才起也不停痉挛。说到底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感觉类似在梦中想要往前跑,但双脚却软趴趴地使不上力。打从我瞥见那个<、、>之后,四肢就一直呈现麻痹的状态。
没想到居然会陷入这种情况——我太大意了。当初因为发现了这个世界<、、、、>,兴高采烈地跑来这里探险,结果却碰上这种狠角色,导致自己就快要溺毙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在表世界中会被当成二十岁女大学生神秘失蹤事件而上新闻吗?呜哇~总觉得会被人乱写一些有的没的,感觉真讨厌。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不对,就算我忽然失蹤,老实说应该也没有谁会特别在意。毕竟我没有朋友,而会为此伤脑筋的人,大不了就是发现我还没缴学费的校方人员,以及注意到我没有準时缴纳助学贷款的金融单位罢了——
一想到这里,总觉得心情越来越糟。
原因是就算我从大学毕业了,也几乎能肯定自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偿还剩下的助学贷款。像这种未来摆明充满黑暗的人生,或许死在〈裏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我还是不想死得太痛苦耶。溺死会有多痛苦呢?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际,附近传来一阵声响。
是拨开草丛的声响,以及踩过水洼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是动物?依照声响来判断,体型似乎挺大的。
会是什么呢?老实说不光是鱼,我在〈裏侧〉从没遇过类似动物的生物。自己像这样躲在草丛里无法看清楚来者,更加深了心中的不安。
我原本想安静地躲着,但也只是枉然。那东西似乎听见我将脸探出水面拚命换气的呼吸声,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从草丛对侧传来一股声音。
「有谁在那里吗?」
——是人类!
因为事发突然,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年轻女性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天气良好的公园里散步一样,语调开朗得和现场情况格格不入,明明死亡可是一分一秒地不停地在逼近我。
「……难道是冴月?」
声音的主人如此问着。那个人是谁啊?你认错人啰。
在我大感混乱之际,对方的口吻听起来略显不安,又再次提问:
「吶,需要我的帮忙吗?还是已经死了?」
「啊、啊!我还没死——」
因为连忙出声的关係,一口水呛入我的嘴里。充满口腔内的液体没有味道,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赶紧把水吐出来,再次大叫:
「我还活着!救命啊!」
我不顾颜面地大声呼救后,随即想起一件事。害我变成这样的原因,目前仍位在附近。
「小、小心,有可怕的东西还在这里。」
「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那、那东西白白的,而且不停扭来扭去……」
在我开口解释之际,脑中闪过那东西<、、、>的模样。
下个瞬间,一股非常噁心的感觉将我吞噬,害我发出呻吟。
儘管我紧闭双眼拚命忍耐,不过浮现在脑里的白色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即使感到十分不妙,我依然无法剋制自己别再去想,简直就像是大脑被人给揪住了一样。
「唔……」
「你怎么了?」
「若是看到它,脑子会变得不正常……绝对不能看着它……」
我说完这句话后,精力和体力便同时耗尽。
宛如被卷进不停旋转的漩涡里,就此失去意识。我的脸沉入毫无味道的水里,从嘴里吐出一阵泡泡。
眼前的那片天空随着水波扭曲变形。蓝天里满是泡泡,云朵随之破灭。
就在这时——
那片就连一只小鸟的影子都没有,唯独极尽空虚的蓝与白突然被切开,耀眼的金色从中洒落下来。
正想着有一只手绕到了我颈后,便立刻有人扶起我的上半身,我轻轻鬆鬆就被人从水里救了出来。
我因为浑身湿透而不停眨着眼睛。声音的主人对我面露微笑。
「我还以为你是奥菲莉亚呢。」
她如此说着。
「啥?」
我则是这么回应。
别误会,我好歹也知道奥菲莉亚是谁。她就是那位在名画里,有如泡着死亡躺浴溺毙的女主角。我曾在维基百科上看过。
重点不在这里,我在看清楚这位女性的容貌后,不由得惊呆了。
她完全是个大美女。
此人有着微微烫卷的金髮、五官端正的脸庞以及光滑白嫩的肌肤。另外,她的手脚都很修长,隔着衣服也能一眼看出她拥有姣好的身材。身上穿着一件拉链拉到颈部的橄榄色夹克,搭配一条牛仔裤和绑带靴子。
她看起来和我同龄,或是年纪稍微比我小一点。这名女性用她那双闪闪发亮的蓝色眼眸看着我,问道:
「你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吗?」
「什、什么不正常?」
「脑袋。」
「我、我想应该还不要紧。」
虽然我如此回答——但当真是这样吗?
或许我的大脑已经失去理智了。毕竟在自己将死之际,竟然出现一位这么可爱的女生来拯救我,再怎么说都太巧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国中生的幻想吗,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该名女性开口:
「所以,在哪里呢?那个一看就会让人脑袋不正常的家伙。」
被人一派轻鬆地这么询问后,我反射性地指向该处。至此我才发现,自己重新取回了四肢的感觉。即使仍有点麻麻的,但至少还能动。
「在那边……咦、先等一下,你想干嘛?」
女性让我继续坐在原地,她则是一个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你这样很危险!」
「呜呃,真的耶。」
女性眯起双眼,并且作势想吐般伸出舌头。
「就是那个啊~看起来真噁心~」
「现在不是发表感想的时候,就叫你别看——」
我拉住女性的手想让她蹲下之际,又再次看到了那个东西。
放眼望去,儘是一片褪色的草原海。在这个树荫与废墟零星分布的〈裏侧〉平原上,唯有一个物体会自行移动。
那东西有着像是一个人被上下拉长的外观。
又如同夕阳下被拉长的影子直接从地面立起般,身形非常飘忽不定。
不过它呈现白色,恍若香烟点燃后升起的白浊烟雾。
那道消瘦的白色人影,就这么伫立在被水淹没的草丛之中,身体不停左右扭动。看起来像是在跳舞,又有如正在痛苦挣扎,就这么不断地扭来扭去,扭来扭去。
像这样看着它的动作,思绪就会逐渐模糊,并且感到一阵噁心。话虽如此,却又给人一种必须将它瞧仔细才行的感觉。
这种感受类似一早起床后,试着回想已经忘却的梦。明明应当还有印象,只差一点就会回想起来,是股令人焦虑、彷彿大脑深处被搅烂的感觉。
「唔~……」
我放开女性的手,忍不住发出呻吟。我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靠在她那穿着牛仔裤的腿上。
我急促地不断喘气。女性见状,轻轻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上。
「吶,看着那个东西,心中就会出现一股很奇怪的感受,是吧?」
「唔~~」
「继续看下去会怎样呢?」
「我、我不知道……」
「这么说也对~」
儘管女性的语气听似游刃有余,但她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耳边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
「啊~真不舒服。呼~……但是总觉得好像快弄懂什么了……这股感觉再更进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呢?」
「呃啊……」
我已经无法正常回话。女性的呼吸也越来越紊乱。莫名觉得身体也跟着摇来晃去,但我已分辨不了是自己还是她的身体在晃动。
「它——它比刚才更接近了,我们……快逃。」
我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来。
那道白影乍看之下莫名让人觉得没有离得很远,且难以掌握与它的距离感,但是似乎比起我当初撞见它时更加接近了。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眼前所见的景物,如同投影于瀰漫在空中的烟雾般缺乏真实感。在我觉得脑袋变重、已快失去意识之际,金髮女性将手高高举起,突然扔出一个东西。
一颗闪闪发亮、稜稜角角、状似石头的东西描绘出一道抛物线后,朝着白影飞了过去。
下个瞬间,白影在原地大幅扭曲——彻底消失了。
「咦!」
我不由得发出惊呼。
「咦!?成功……了?」
依照金髮女性的口吻,似乎不光只有我一个人感到意外。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后,俯视着整个人仍趴在她腿上发愣的我,纳闷地偏过头去。
「我刚才有打中它吧?」
我点头如捣蒜地做出回应。不过与其说是击中目标,更像是投射出白影的那阵雾状气体被消除了。
「你……你扔了什么?」
「岩盐块。因为听说这对那类东西有效,想说就试试看。结果居然当真有效,吓死我了。」
类似洒盐除灵的那种状况吗?
总觉得太俗套了,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哎呀呀呀。」
女性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
如果我没撑住她的身体,她应该会以背部着地倒在水面上吧。她稳住身形后,对我爽朗一笑。
「谢谢,你还好吧?刚才的感觉还真不舒服!」
「唔、嗯。」
无论是噁心感、头昏以及四肢的麻痹感,现在都迅速消退了。
快要想起什么的感觉也随之散去。
「站得起来吗?」
「啊、嗯。」
我想起自己还抱着对方的大腿之后,连忙退开来。接着从地上起身,虽然还有点站不稳,但应该没问题。反倒是沾湿的衣服沾黏在身上,感觉实在是不太舒服。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不会不会。」
女性飒爽地挥了挥手,便主动开口自我介绍。
「我名叫仁科鸟子,你呢?」
「啊、那个,我叫做纸越空鱼。」
「空鱼,你进入这里的地点在附近吗?」
喔~~她立刻就直呼我的名字。
我对于她那自来熟的态度感到害臊之余,还是点头肯定说:
「嗯,就在附近。」
「好耶,能拜託你带我过去吗?我不小心迷路了。」
「好啊……鸟、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