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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醒时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刻,明亮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室内,令人感到有些刺眼。
总觉得脑袋在微微发疼。全身上下也因为汗水而黏答答的。话说我昨晚是几点睡着的啊?
「呜呜……啊~~」
我发出有如丧尸般的呻吟声,慢慢地撑起身体。睡迷糊了的我伸手摸向身侧,一如往常地抓住窗帘后,不加思索地一把掀开。原先多亏昏暗的环境与空调的凉风而维持着舒适温度的卧室,霎时有一道蛮横的夏日阳光炸了进来。
与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的鸟子,用枕头盖住脸发出哀号:
「你干嘛突然掀开窗帘啦~」
面对这阵模糊的抗议,我一时之间回答不了,就这么呆若木鸡地低头看向鸟子。由于盖着一条毛毯的鸟子以侧躺的睡姿缩起身子,紧抱枕头採取抵挡亮光的防御动作,因此目前映入我眼帘的画面,就只有沐浴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色发旋。
……为啥鸟子会睡在我的旁边???
我低头观察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着一件图案十分陌生的T恤。刚睡醒而思绪迟钝的大脑,因为眼前的冲击开始慢慢苏醒,随着时间接连冒出各种疑问。
这是哪里?看起来是略显拥挤的木造房间……该怎么说呢?类似哪来的渡假小屋?或是山中小屋?为什么我会身处这种地方?
还有室外怎会这么刺眼?强烈到足以将视野染成一片白的阳光,简直就像是南方国度——
——啊,我渐渐回想起来了。
我眯起眼睛,重新望向窗外。眼前是一片万里晴空,与反射着阳光化成白色的建筑物墙壁形成鲜明对比。
没错,我们目前身处沖绳——确切说来是那霸市。因为我们昨晚喝了一大堆奥利恩啤酒,而且又稍微小酌了几杯泡盛,所以随意找了一间民宿住进去。
称之为民宿会让人联想到渡假胜地,但其实这里位于市中心。这间木造阁楼位于三层楼公寓的最顶层,窗户正面能看见两排棕榈树的中间夹着一条道路,对侧则架有一面斗大的民营银行看板。
「现在几点了~?」
鸟子抱着枕头髮问。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回答:
「十点多了。」
「嗯~……几点得退房啊……?」
「我哪知道啊。」
我甚至都快忘了我们是何时入住的了。
我探出身子望向地板,能看见两人份的衣服凌乱地堆在黑中带亮的木质地板上。我们之所以在入睡时还能维持着保有人类基本尊严的穿着,或许是拜理性所赐,也可能是脱到一半就不支倒下……
我现在好想喝水,也好想洗澡。
我下床后,打赤脚感受着地板的冰凉,同时朝向房门走去。途中却发现房间内有一个坐式马桶,吓得我发出一声惊呼。这怎么看都是坐式马桶——而且附有免治马桶座。就只是光靠一面高度达到腰间的矮墙,将它与卧室的其他空间隔开来。
难不成我们原以为是民宿的这个地方,单纯是装潢比较高雅的拘留所?我困惑地推开房门后,眼前是有附设厨房的客厅。从客厅再过去的另一扇门,有着盥洗室、淋浴间以及不同于卧室那种的独立厕所,这才令我鬆了一口气。
我上完厕所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一看,发现睡成一头乱髮的自己回望着我。T恤上以粗体字写着「岛人」二字。
我脑袋空空地走回客厅,发现有两袋唐吉诃德的黄色塑胶袋放在沙发上。在我检查袋里东西的同时,昨晚的记忆也逐渐涌上心头……
我与鸟子前往裏世界,拯救受困于如月车站、孤立无援的驻日美国海军,最终成功把几十名生还者送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也就是位于沖绳的美军基地。
目送自称是苍马大队的他们离去后,我们在稍远的地方发现另一个门,也平安地返回表世界。以上就是发生于昨天的事情经过。
我们发现的这个门,是通往位在那霸市中心,面朝挤满观光客的国际大街的某栋住商大楼楼顶。
我们当下十分庆幸出口位于如此便捷的地点,同时也将以枪为首的各种探险装备卸下,通通装进背包里,在离开大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间餐厅庆祝。
由于极度紧张后的放鬆感,以及突然来到沖绳的兴奋感,因此我们的情绪特别高昂。我们首先走进一间店内是脱鞋入座的沖绳料理餐厅歇脚。一如往常,鸟子又点了一大堆菜,就连服务生都忍不住担心我们是否吃得完,不过等到花生豆腐、沖绳药草天妇罗、海葡萄、沖绳东坡肉、奶油烤翻车鱼、木瓜杂炒、生山羊肉、苦瓜炒饭等料理接连送上桌后,还是都被我们一扫而空。啤酒也同样喝乾了好几杯,记得最终吃了两个小时左右才离开。后来我们来到河岸边,决定再去那边续摊。
像这样和鸟子在一起,有许多事情我都是第一次体验,就连再找餐厅续摊也是毕生头一回。我们从国际大街进入商店街,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关係绕了许多路,最终在某条坡道上发现一间酒吧就走了进去,并且点了调酒来喝……大概吧?也不知喝到第几杯,依稀记得我们两人针对「这杯威士忌我请你」,然后耍帅地把威士忌杯从吧台上滑给对方是否可行一事发生争执,不过我个人希望到最后都没有进行实测。
……照这个情况看来,我们不光只是喝了奥利恩啤酒跟一点泡盛而已。
总之我们离开酒吧后,在附近的餐馆里吃了碗沖绳面。由于时间已经很晚,便决定找个地方过夜。毕竟我们满身大汗黏答答的,就先去唐吉诃德添购替换的衣物,并且仗着酒意又买了食物跟饮料,在搭上计程车后,利用网路随手订了个房间,便去现场报到了。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我捏起已完全融化在袋子里而呈现液态的冰棒,忍不住发出叹息。除此之外的食物,还有应该是想拿来当成下酒菜的鱼肉香肠跟啤酒花生豆。至于午餐肉饭糰跟墨西哥卷饼寿司,恐怕原本是想当成收尾用的碳水化合物。饮料则有还没开过的两罐啤酒、两罐沖绳限定的碳酸酒,以及宝特瓶装的乌龙茶。我们是当自己多会喝啊?有买即溶咖啡是挺不错的,但是有必要在旅行途中购买这种玻璃罐装的吗?上头写着这能沖泡四十五杯耶。
至于另一个袋子里,似乎是装着新买的内衣裤、T恤以及袜子等衣物。就算这些替换用衣物是我们在喝醉的状态下随手乱买的,可是也未免买太多,整个袋子都被塞爆了。之后得再仔细检查一下里面的物品。
我决定先喝杯咖啡,于是替电热水壶装水,然后按下开关。另外在厨房角落找到我那插在插座上充电的手机,便顺手回收了。即使喝醉也不忘替手机充电,我真是太优秀了。
我开始检查手机里的通话纪录,结果发现在昨晚七点过后,曾跟小樱通过电话。大概是针对我们从裏世界回来一事向她报平安吧。在接下来长达四个小时以上的时间里,我和鸟子陆陆续续发送沖绳料理和美酒的美食照给小樱。每一张照片都显示已读,至于回覆就只有一只可爱小动物头爆青筋表达怒火的贴图。
酒真是可怕的东西……在我感慨良深地如此心想之际,热水恰好煮沸。我从厨房里找来一个马克杯,打开雀巢金牌咖啡的瓶盖,开始沖泡咖啡。
一推开卧室的房门,正面就是以木板隔间围起来的白色坐式马桶。这画面真的很诡异。或许是我的既定观念产生误解,其实这里不是附设马桶的卧室,而是附设床铺的厕所。
我把散发着咖啡香的两个杯子放在矮桌上,伸手将躺在床上的鸟子摇醒。
「鸟子,我泡了杯咖啡来给你啰。」
「我想要…喝咖啡……」
「所以我才说已经拿来给你啦。」
她这段睡迷糊的发言真有意思。
「好啦,你就别再赖床了,已经十点半啰。」
我抓住毛毯,直接一把掀开——
「呜哇!?」
结果我吓得连忙把毛毯盖回去。鸟子咕咕哝哝地提出抗议,重新将身上的毛毯拉好。
为、为啥这女人是裸睡啊!
我摇摇晃晃地向后退,脚跟碰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仔细一看,确实有内衣裤夹杂在里面。等等,先给我等一下。换句话说,我整晚都跟全身脱光光的鸟子睡在一起吗?
咦~~……
对于国高中时期从未交过朋友、鲜少与人交流的我而言,突然跟全身赤裸的朋友共睡一张床的事实,当真是过于震撼了。
面对床上那个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的物体,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无法把目光移开。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不对,这种事应该没必要放在心上。可能只是我缺乏相关知识,世上有许多人都习惯裸睡也说不定,或许无须对此大惊小怪。况且批评别人以怎样的穿着睡觉,总觉得好像挺失礼的。嗯,没错,毕竟无论是谁,就算身上有穿衣服,里头也同样是全裸的……
「哈啾!」
当我的思绪陷入恍惚之际,鸟子忽然打了个喷嚏,并且吸了吸鼻子,接着她用力抱紧枕头,直接抛出一句话。
「好冷。」
……那就给我穿衣服啊!
「来,咖啡很烫,小心喝。」
「嗯~」
「对方说退房时间是十二点。」
「嗯~」
换上衣服坐在客厅桌子另一头的鸟子,似乎尚未彻底清醒,无论对她说什么都只会随口回应。
「你……你平常都是裸睡吗?」
「嗯~看心情。」
这是哪门子的答案?意思是她有时会想穿着睡衣睡觉,有时则是想享受无拘无束的快感吗?我完全无法理解。
「早餐有饭糰跟卷寿司,鸟子你想吃哪个?」
「两个都想吃。」
「咦~?好吧,那就一人一半。」
我撕开包装纸,将一半的午餐肉饭糰递给鸟子,她坦率地接下后,就默默地吃了起来,不过眼皮有一半是阖上的。
鸟子身上的T恤是以深蓝色为底,上头以白线画了一只Q版的飞鱼。普遍而言算是可爱。反观自己身上的岛人T恤,我的内心莫名有一股纠结感。为什么我会挑选这种只有嗨过头的观光客才会看上的图案啊……
……因为我昨晚完完全全就是一名嗨过头的观光客。
虽说已经毫无印象,但希望自己没有闯下什么大祸。
「吶~……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很怪吗?」
喔、鸟子渐渐取回人类应有的说话能力了。
「哪里怪?」
「厕所……」
「啊~听说那是纽约风喔。」
我为了确认退房时间,用手机看了一下这间民宿的官网,里头是这么写的。
「上面写着在室内设计师的介绍下,得知纽约目前很流行卧室与浴室合在一起,因此就改建成这样了。」
鸟子听完我的说明后,忍不住皱眉。
「我看民宿老闆根本被骗了吧?」
「我也这么认为。」
「就算退一百步,在纽约的确十分流行这类房间格局好了,偏偏最重要的卫浴设备是一个都没有。莫名其妙……为啥只有一个马桶啊……」
似乎是为了重启睡意仍挥散不去的脑袋瓜,鸟子就这么紧紧闭上双眼,皱起眉头继续说:
「嗯~难道是纽约的名流在派对结束后,因为醉得一蹋糊涂直接倒头就睡,要是想吐时就可以就地解决吗……」
「咦~只因为这种理由吗?」
「要不然就是吸食古柯硷等毒品,如果不舒服能立刻去吐……」
「吶,难不成鸟子你现在不太舒服?想去吐吗?」
「我不要紧……只是脑袋还有点不清楚,相信沖个澡就会清醒了。」
「那就好。」
先不管这是否为纽约风,我还是希望民宿业者别做出这种容易製造混乱的设计。像这样在日常风景里突然冒出一个格格不入的怪东西,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进入裏世界的前兆而吓出一身冷汗。
我吃完饭糰与卷寿司后,小口地喝着咖啡。隔着鸟子那只呈现透明的左手,能看见形体扭曲的马克杯。
「鸟子,你要是想沖澡就快去吧,距离退房没剩多少时间了。」
「嗯。」
「对了,这些酒跟瓶装乌龙茶该怎么办?直接丢在这里应该不行吧。可是扛着这堆重物去机场也挺蠢的,偏偏现在又喝不下——」
「去机场?」
「咦?就是那霸机场啊。」
「为何我们要去机场?」
「咦,我们不是要回去吗?你知道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吗?就算我已放弃今天的课程,但明天还是得去大学上课。」
「我们可是难得来到沖绳喔?」
面对大表不满的鸟子,我以质疑的眼神看着她。
「即便来了又怎样?」
「空鱼,你不记得昨晚的约定吗?」
我完全听不懂鸟子在讲什么。鸟子见我一脸困惑,气呼呼地嘟起嘴巴说:
「我们说好要去海边玩呀。」
「……海边?」
我像只鹦鹉般重複着这个关键字。
「对啊!我们当时看到沖绳的海边感到非常兴奋,甚至还买了泳衣喔!」
也不知先前的睡意消失到哪去了,鸟子此刻精神饱满地双眼发亮。
「蔚蓝的大海、洁白的沙滩,既然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想当然是非去不可!这可是专属于我们两人的夏日渡假胜地喔,空鱼!」
我痴痴地望着转眼间就取回了平日精神的鸟子。
买了泳衣?而且是单独两人?
本人纸越空鱼,穿着泳衣去海边。
海滩。渡、渡假胜地……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