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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长了很多呢,空鱼。」
池袋开往饭能的西武线准急电车发车后没多久,坐在一旁的鸟子这么说。
「变长?是指身高吗?」
「头髮。」
眼见鸟子伸出右手摸向我的头,我顺势避开,回答道:
「毕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剪了。印象中我最后一次剪头髮,是在认识妳之前。」
「所以有半年没剪了?」
「可能喔。感觉上有点过长,我是不是该剪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呀。」
「真的吗?」
「空鱼妳的头髮又黑又柔顺,留长发肯定也很可爱喔。」
我对自己的外貌没有什么自信,但被鸟子这么一说,倒也有些暗爽在心里。
「那、那我就试着留长发吧。」
「嗯,绝对很适合妳的。」
鸟子开心地点点头。
话虽如此,被鸟子称讚自己的外表时,我的内心深处总会感到五味杂陈。毕竟我与她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比较漂亮。况且鸟子似乎也充分明白自己是一名美女。
但她总会不经意地开口讚美我的外表,而且没有一丝虚情假意的感觉……
我如此心想,瞄了鸟子一眼,结果与感受到视线的她对上眼。
「怎么了吗?」
「没事。」
我连忙把目光撇开。明明已跟鸟子结识数月,我却还是习惯不了。俗话说「美人连看三天也会腻」,这根本是瞎扯蛋,单纯是说这句话的人没见过真正的美女罢了。鸟子今天是白色V领上衣配浅色牛仔裤,另外多加一件灰色外套,脚上则穿着运动鞋。明明是相当常见的打扮,穿在鸟子身上就特别好看,令人忍不住心生嫉妒。我今天是条纹运动衫加上绿色针织衫,下半身是海军蓝长裤配运动鞋。
距离我们遭遇山妖已过了一个月。这段期间,我们一共前往里世界三次。
我们驾驶AP-1从小樱家的传送门前往神保町的传送门,并在沿途放置大量的园艺用支架。为了让支架更醒目,我们还在顶端缠上荧光胶带。如此一来即可确保没有异错的安全路线,也是我们开拓出来的一条道路。
「问题是异错有可能会移动,或是出现新的吧?」
……鸟子这样的疑虑再正确不过,但我说什么都想辟出一条路。倘若情况允许,我甚至想用砖头铺路。自我发现里世界以来就一直想进行的探索和远征──这条道路正是第一步。
说起我的梦想,就是在未知的世界里打造出专属于自己的场所。不过这个梦想如今已稍有变化,从「专属于自己」变成「专属于我和鸟子」两人的场所。
「要替这条路命名吗?」
第三次探索之旅,当我们结束作业準备打道回府时,鸟子从钢筋大楼的顶楼眺望这条一路穿过草原、由反射着阳光的荧光胶带所组成的路线,这么问道。
「命名?」
「每一条道路不是都有名字吗?比方说东海道、丝路、罗马道路、66号美国国道……」
「我没想过这件事耶。」
「那从我们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就叫做空鸟路……」
「驳回。」
「为什么!?」
鸟子似乎对此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假装没看见,解释道:
「单纯一点即可……就叫做一号线吧。取自AP-1的一号线。毕竟它为了我们真的付出很多。」
「嗯~……感觉上有点太普通了,不过妳的理由又颇有说服力。」
鸟子懊恼地发出呻吟。
「那就决定是一号线啰。」
我儘可能维持着淡然的语调,不过内心其实相当动摇。鸟子居然想用我们的名字来命名,现在是怎样?光是在脑中想像就觉得好害臊……
经过讨论后,在我们绘製的里世界地图上的第一条道路便注记为〈一号线〉。
在这三趟探索之旅中,首要目标是确保已知路线的安全,因此儘可能避免涉足陌生区域。取而代之,我们拾取了各种在路边发现的怪东西。这部分完全是为了赚钱。经由小樱卖给DS研究会的许多物品,虽然乍看下只是垃圾,而且绝大多数当真都是垃圾,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其实「非常值钱」。
首先是在迴转观景台里捡到的照片。那是一张陌生的四人全家福黑白照片,里头人物的长相每天都在改变,有时甚至是全部人都变成了狗。
再来是纯白色的衬衫。乍看下是一件在晾乾途中被风吹走的衣物,不过仔细观察能发现其材质是类似萝蔔婴的极细植物,并且是在植物仍存活的状态下编织而成。我们当初发现时想从地上将它拿起来,却惊觉怎么拔都文风不动,于是只好连同土壤把它整个挖起来。
最后是一个黑色的火柴盒。打开里头是一根火柴也没有,不过充满黑色液体,就算倒着放也不会滴出来。
这三样物品被DS研究会认定为他们口中的UB产物而加以收购。这笔报酬即使由我跟鸟子平分,以生活费而言仍相当充裕。
……但最终也只是空欢喜一场,原因在于我们还有AP-1的贷款。在付完贷款后,我的经济状况瞬间拮据,又不得不儘早前往探索了。
今天搭乘西武池袋线电车,就是为了前往位于石神井公园的小樱家,商量下一次探险的方针。
这段期间,我不知侧眼窥探过鸟子的表情多少次。她看起来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态度平静到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在解决山妖的归途上,鸟子曾透露自己的私事,那些新资讯带给我不小的冲击。
鸟子的家庭似乎比我家更複杂,她是由两位母亲扶养长大。鸟子称她们为「妈妈」跟「母亲」。职业为军人的是妈妈。根据小樱的说法,这两人都已经过世,至于细节就没听说了。因为鸟子在那之后并没有深究我的过去,所以我也没对此多加过问。
但我不禁有个疑问。
鸟子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我是否该深入追问呢?可是我对这类话题所知甚少,毕竟至今不曾有过相关的经验。
更何况除此之外,我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思考。
比方说遭遇山妖那次,闰间冴月的身影一直尾随着我们,不过之后就再也没遇到了。明明她起先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因此这样的结果多少让人有些扫兴,但她消失后,反而给我带来更大的精神压力。原因是探索期间经常会感受到视线,令我忍不住扭头看去,导致鸟子为此心生疑窦。差不多就像是噁心的虫子从眼皮下溜走后,会一直担心牠躲在暗处的那种感觉。
电车抵达石神井公园站。我们从车站前的环状道路穿过商店街,通往位于公园附近的高级住宅区,沿着这条熟悉的路线前往目的地。天色已染上浓浓的秋意,前阵子的暑气彷彿不曾存在。
我们沿着下坡边走边聊天,鸟子像是忽然想起似地开口:
「不知空手道小妹最近过得怎么样?」
「啊~这么说来她最近挺收敛的,这礼拜都没看到她。」
我们话中所指的空手道小妹,就是与我就读同所大学的一年级生──濑户茜理。自从帮她解决〈忍者猫〉事件以来,这位主动到不行的学妹就对我产生兴趣,经常找机会接近我。我不想老是被她纠缠,因此对她的态度一直非常冷漠。
「看来她终于死心了。真是可喜可贺。」
「都怪空鱼妳对她冷冰冰的,她才不想理妳了吧?难得有这么一位仰慕妳的学妹,妳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妳少说那么不负责任的话,我们可是曾经在她面前直接拔枪喔,妳也不希望她来多管閑事吧?」
「既然如此,对她的事后心理辅导不就很重要吗?假如她想找碴的话,我们可会立刻被警方逮捕喔。」
「关于妳说的事后心理辅导,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就是别太冷漠,认真听她想说什么。要妳做到这些应该不难吧?」
我瞪了说出这番风凉话的鸟子一眼。因为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简单,何况我也已经察觉,就连摆出一副跩样数落我的鸟子自己,社交能力其实也没多优秀。好比她对待陌生人的态度颇为冷漠,可是面对熟人时又十分黏人……基本上好像不太懂得拿捏与他人之间的距离感。
「况且鸟子妳……」
我说到一半,止住话语。
「什么?」
「……没事。」
「妳这样我会在意耶。」
「没什么啦,当我没说。」
况且鸟子──当真无所谓吗?她又如何看待茜理呢?
她们两人都曾是闰间冴月的学生。闰间冴月为了寻找能一同前往里世界探险的搭档,在担任家庭教师之际会顺便寻觅适当的人选。让人不禁怀疑她想唆使高中生去做什么。当鸟子得知闰间冴月以「朋友」的身分同时与茜理接触之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老实说,我不太能理解鸟子是基于何种心情,坚持要我跟空手道家好好相处。或许她是担心我不擅长交朋友,但她对此当真没有一丝醋意吗?
在鸟子缠着我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嘛,这样会很令人在意耶」的时候,我们已经抵达小樱家了。
我们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避开玄关前那道有如被热气扭曲影像的里世界传送门,走进门廊。虽说只要鸟子没用左手打开,传送门原则上便无法使用,但我实在不想刻意穿过其中。
鸟子按下门铃,动作熟练地把门拉开。
「我们来了~……啊。」
鸟子低头看向脚边,嗓音忽然转小。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发现在小樱的鳄鱼鞋旁放着一双没看过的鞋子。
那是一双女用短靴,鞋跟没有很高。
玄关前那条走廊左手边的会客室里传出交谈声。其中一股低沉的声音是小樱,另一股声音同样属于女性。儘管听不太清楚对话内容,不过气氛算是挺和睦的。
「谁啊?妳认识吗?」
我提问后,鸟子随即摇摇头。
「除了我跟冴月……还有汀先生以外,我从未在这里见过其他人。」
我们小声交谈之际,门的另一头传来小樱的呼唤。
「妳们在干嘛?快进来吧。」
我们互看一眼,脱下鞋子走进屋内。穿过阴暗的走廊,轻轻把门推开。
「打扰了~……咦!?」
我探头看清楚会客室内的情况后,原本脱口而出的招呼随即消散于空气中。
原因是会客室里和小樱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侧椅子上的人物,正是我们不久前才聊到的某人。
「打扰了,学姐!」
相较于傻在原地说出不话来的我,空手道家──濑户茜理露出一脸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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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勉强从嘴里挤出的声音,搞不好还有些微微颤抖。
她是跟蹤过我吗?还是有在我身上安装监视器或窃听器?各种猜疑瞬间浮现在我脑海。
这丫头怎么会在小樱家里等着我们上门?她在监视我们?还是她窃听到消息了?她对我们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有必要,就、就让她从这世上消失吗?等等,我得冷静,不过……
似乎因为我的脸色相当难看,小樱皱眉说:
「喂,小空鱼──妳怎么啦?不要紧吧?」
「小……小樱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女生说是妳的学妹。年纪轻轻就懂得带个伴手礼过来,可比妳们机灵多了呢。」
只见小樱手边放着用色彩鲜艳的盒子包装的羊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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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为了易于食用,全都是以一小块的方式分装。
我缓缓移动视线,聚焦在茜理的脸庞上。
「妳……妳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这种有人暗中打探我且採取行动的状况──我是真的非常排斥。原因很可能是我以前被邪教骚扰过。
「她说有事想跟妳说。」
茜理点头肯定了小樱的话语。
「其实我是有事想找空鱼学姐以及鸟子小姐商量才登门拜访。因为我在学校曾多次想找机会跟学姐交谈,可是妳最近好像特别忙碌。」
想想我的确这么推辞过……说穿了是我几乎不把她当一回事。
「我是从闰间老师那里听说过小樱小姐的事。老师曾说她有个朋友独居在石神井公园附近。」
「这件事跟有我什么关係?」
「学姐妳说过会来石神井公园这里找人商量事情呀?所以我才会联想到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咦,我说过吗……?确实我对茜理经常来纠缠一事感到不耐烦,不能否认自己也许会随口搪塞过去,但我这个人有那么大嘴巴吗……?
可能是我将心中的疑虑表现在脸上,茜理的视线稍稍往左上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