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e 20 T是生于寺庙的T
翻译:木元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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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公寓的门,慌张地挂上了锁,我朝着大学的方向跑去。
起床后迷迷糊糊的,结果出门晚了。虽然也有因为今天的课是在下午大意了的原因,但也是因为眼睛不舒服,收拾东西的时间比想像得更多。
步行到大学只需要十分钟。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只剩八分钟了。在住宅区狭窄的小路里绕来绕去,避开车,来到公交车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才四月上旬,天气却开始变暖,照这样下去即使避免迟到也会大汗淋漓吧。如果是大教室还可以从后面进去避开大家的注意,偏偏接下来是安排在小教室、上课人又少的研讨会。
我的名字是纸越空鱼。住在埼玉的非常普通的大学生。
今年四月升上了大三。
就像刚入学时模糊的考虑一样,大三选择研讨会时,选择了文化人类学的课程。上周开了第一个研讨会,只是和导师还有其他同学见了个面就结束了。因为怕生,所以有些紧张。当时说了什么现在已经不太记得清了。
「啊……!」
着急地跑着,脚尖踢到了停车档。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向前倒去。
没想到身体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啊,没事吧?」
「不、不好意思──」
我惊慌地抬起头,看到了救助我于危险之中的恩人,不禁失言。
飘逸的金髮映衬着白皙的肌肤。长长的睫毛下露出蓝色的眼睛。修长的四肢,衣服难掩完美的曲线。彷彿是从画中走出的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我注意到她的左手不知为何戴着黑色的手套。又神秘又很适合她。
──漂亮的人……
连道谢都忘了,我一下子看得入了迷。她低头看着我,担心地皱着眉。
「空鱼,那只眼睛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右眼地眼罩。从上周开始它突然开始变得模糊,看不清东西。还不习惯用单眼生活,刚才差点摔倒也是因为这个。
「没,没什么,没事」
「「没事」……?」
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看吧!纸越前辈果然很奇怪啊」
从金髮得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短髮女生说。是上周末在学校食堂突然跟我搭话的学生。虽然叫我前辈,但是完全没印象。即使告诉她认错人了,她也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因为觉得害怕就跑了。
「电话也不接……虽然以前也是。即使见面,也像是遇到不认识的人一样直接走过去。刚开始我还以为真的认错人了,但即使和前辈搭话,她也是莫名其妙的,还会逃跑,就像失忆了一样……」
短髮女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啊的一声睁大了眼,小心翼翼地继续说。
「……难道说,前辈还在在意裸舞的事情吗?那就……那个没关係的啦,你看,喝了酒嘛,大家也都醉了不会记得的」
裸舞是什么?绝对是认错人了吧。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请……请让一下,我要迟到了!」
我準备推开她们时,金髮的孩子意外地坦率地让开了路。虽然不知道她们把我和谁搞混了,但没有更多时间纠缠了。总之打起精神再次出发。走到教学楼门口,我回头看到那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仍然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感到困惑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还好这时电梯来了,我赶紧冲进去,按下了教室所在的三楼。等电梯门关上,我筋疲力尽地靠在电梯的一边。短暂上升时间里我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只是那个叫我前辈的孩子,就连那个金髮好像一副也认识我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是有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吗?这样的解释最能让人接受了。
但是──
──空鱼,那只眼睛怎么了?
那个人叫了我名字。
短髮的人也是,叫我纸越前辈。
是在哪里……见过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就算我再怎么心不在焉,对别人再怎么漠不关心,那种超级大美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了。
仅仅是刚才瞥了一眼,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浮现出她担心着注视着我的身姿。明明只是自己心里的回忆,却平静不下来地睁开了眼。就算那样看着我,我也无能为力啊……。
电梯到了三楼。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我就沖了出去。在走廊上奔跑,从敞开的门里跑进了教室。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13:30,总之赶上了──不过教授和学生都已经就座了,慌慌张张跑进去还是太羞耻了。不过只是在我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我鬆了口气,坐在一张空着的座位上。上课的学生加上我一共十二人。
教室的窗户很大,室内很明亮。我身后的是佔据了从天花板到地面的整面墙壁的铁制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日文和外文书籍。我们围着四方形的桌子,各自坐在的摺叠椅上。
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总算是调整好了状态。教授像是看準了时机,用平和的语调说。
「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教授的名字叫阿部川,是这所大学文化人类学研究室里数一数二的几个。他是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性,头髮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银框眼镜。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型公司的职员。只是他的脸晒得很黑,可看出他在野外呆的时间很长。
「上次见面的时候主要是我们讲师这边在说。虽然大家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但是关于各自的兴趣和感兴趣的话题还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在这个文化人类学的课程中,会让大家对课题进行深入的挖掘,最终将其与毕业论文结合在一起。这是难得的与其他同学交流讨论的机会,还请各位不要顾虑地积极发言。对我也是如此。那么我们就抓紧时间一个一个开始说说想要深入研究什么样的课题吧。那么从我的顺时针方向开始,请开始吧,坐着说也没关係。」
「啊,好的!」
突然被指到的学生吓了一跳回应道。这是个文静的男生,一看就觉得是文化系的。
「我是荒山。那个,其实我还没想得很清楚」
「没关係」
「好的,那个,我对非洲文化很感兴趣,特别是料理方面……」
「上次也说到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兴趣的呢」
「是的,其实是在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卢安达的留学生,我问他能不能在文化节的摊位上做一些他们家乡那边的料理,他有些为难,说是没有特别可以拿出手的料理。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不是那样的,也让他教给了我一些卢安达特色的家常菜,不过好像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表情。如果我去了外国,被要求做日本料理,我肯定会想到寿司、寿喜烧之类的。所以我觉得我和他对乡土料理的概念完全不同,这就是契机」
「嗯嗯,很有趣。荒山同学对非洲料理很感兴趣,但没有想成为一名厨师,而是来到了文化人类学,这是为什么呢」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我还没有考虑过」
「这可能是重点。对你来说,料理的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做」。那么应该是什么呢……。同样是日本人,荒山同学想到的<料理>和每天为家里人準备饭菜的母亲所想到的<料理>可能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用日本人认为的料理和卢安达人认为的料理这种框架来理解的话,就会变成无聊的结构了。我想大家在这一两年的基础课程中也多多少少听过,文化人类学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是调查者通过个人体验和反应进行研究的方法。这就是它与社会学或以现代社会为研究对象的其他学科的最大区别。因为,对荒山君来说<料理>是什么,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个人感觉,这是这个主题的核心部分。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主题。」
关于作为文化的料理的话题讨论持续了一段时间。例如虽然现代的拉麵和咖喱都是日本料理,在国外介绍日本料理时也会在脑中浮现出来吗?还有如果去海外,拉麵也有作为日本料理在开店呀之类的。还有卢安达是否因为遭遇到大屠杀所以影响了饮食文化,也有提到在中国传统料理在政治运动中也有受到压制,但是也没有完全流失之类的话题……。大家展开了话题讨论了一会儿,接着轮到了下一个人。
我静静地坐着,听着同学们轮流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或别人对发言的评价。不禁感叹,大家真能说啊。就连最初的料理话题,虽然说得很模糊,但还是有引起我兴趣的片段……。
紧张地等待着,终于轮到我了。
「那,下一个──」
「啊……我是纸越。我也还不是想得很清楚……」
「嗯,请继续」
「可爱的东西的研究怎么样……。根据文化的不同被人们认为可爱的东西也不一样不是吗。对可爱的角色的品味在每个国家也不尽相同。但是最近日本创造的角色在其他国家也具有很高的人气,比如Hello Kitty之类的。于是我在想这是为什么、以及和过去相比是否有变化──」
我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之前对我没有表现出明显关注的学生们,突然用明显的、意外的眼神看向了我。连阿部川教授也是这样。实在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停了下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纸越同学吧?」
「是的」
「怪谈的课题不做了吗?」
「诶……?」
「上周自我介绍的时候,你不是说对实话怪谈感兴趣吗?每年都有几个同学想做妖怪的课题,我还跟别的老师说了今年的妖怪担当有点新鲜,很有趣。」
「是……这样吗?」
上次有说这些吗?可能因为太紧张,记忆有些模糊了。
「我觉得虽然可爱的东西的研究也是一个很好的主题,但是实话怪谈一直是你感兴趣的主题吧?是不是心境发生什么变化?」
「这……」
「在民俗学的研究者中,也有学者对把民俗学和妖怪联繫在一起感到厌烦,说他们不能接受做妖怪研究这种话……但是在我这里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毕竟把人类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这才是文化人类学。如果你自己能接受的话,改变课题也行,如果有什么烦恼,还是再考虑一下比较好」
围着桌子的几个学生也点头同意教授的话。
「之前听你了你的发言,我也觉得很有趣」
「是啊,我以前还不知道有实话怪谈这种类型」
「以前看过很多网路的恐怖故事,真怀念啊」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肯定的评价,让我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会被当成怪人呢。
事实上我对实话怪谈很感兴趣。而且从大家的说法来看,我在上周的研讨会上似乎已经亲口说了。然而,不知不觉间,却从研究主题的候选名单里排除了它……
为什么?
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右眼的眼罩。
总觉得有些奇怪。这只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上周开始。
上周的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来着?不知道。研讨会那天吗?还是之前?
会有这样的事吗?失明可是一件大事,我却记不清楚了。
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金髮美人的脸。
听那个人的语气应该是认识我的。
莫非上周见过面?
上周研讨会结束后,我遇到了什么事?
如果是这样,是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突然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
坐在斜对面的座位上的学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是一个短头髮的男同学。姿态一本正经的端正。对他还有些印象,大概是上次研讨会也在。总觉得比起其他学生,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我们有交谈吗?研讨会结束后,走出教室的时候,好像有说什么的样子……不对,那是梦吗?
视线相接,他眨了几下眼,然后转向了其他方向。
总觉得有些恍惚,脑子的一部分好像被蒙了一层雾一样。再进一步回忆,从记忆的深处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对了,他确实说过,自己是生于寺庙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