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隐绿 (12-13)
就算再急,从南与野的大学去溜池山王的DS研,路程也得花一个小时以上。要先从大学坐公交到车站、再换乘电车,所以实际到那的时候都八点半了,离我接到电话已经过去了很久。
不只是鸟子和小樱,汀也同我取得了联络,因此我很快就意识到「破!」没有消除任何人的记忆。虽说多少安心了点,但在我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汀那边没有再回信。
难道那里仍处于混乱之中吗。总之只好跟鸟子和小樱说了在现场汇合,也方便我了解状况。
出溜池山王站往地上走的时候,我又给汀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接通了。
「实在很抱歉,一时半会没能腾出手」
「没事吧,太好了。我很快就到。直接上去行吗?」
「可以的,电梯还能使用,按往常那样来就好」
走坡路进了地下停车场,乘上电梯。因为我并不是DS研的成员,所以没有能打开隐藏楼层按钮面板的钥匙。相对地,我长按住紧急呼叫按钮,向麦克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纸越」
没人回应,但电梯开始自动上升。电梯在不显示楼层数的位置停下了,门刚一开,消毒药水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鸟子和小樱在电梯间里等着。
「空鱼!」
「抱歉,我来晚了。现在什么情况?」
「这……」
「说来话长了。汀还等着呢,走吧」
小樱接过鸟子的话头,答道。
「一直在等我吗?」
「因为必须得用空鱼的眼睛啊」
从电梯间进了前厅,里面站着十来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Torchlight操作员,汀也在,正和他们交谈着什么。全员似乎都装备了手枪或电击枪。
「汀先生」
「啊,纸越小姐,劳你费心过来了」
注意到我的汀颔首道。
「刚刚电话里听得不是很明白,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多名患者遭到了袭击。虽然我们试图儘快平息事态,但目前无法靠近病房」
汀指了指连接病房的长走廊的入口,现在它被粗犷的防火门封住了。
「摄像头被干扰了,完全无法查明状况──」
汀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朝向我,播放了一段视频。
这是装在高处的监控拍下的影像。视频中,一个男子从画面的边缘现身了,超过一米八身高,全发[注]覆盖在夹克的后面。是<T先生>。
注:原文为『総髪』[そうはつ],译为『全发』,留全发是江户时代医生、行僧等的一种髮型
「这是两个半小时前的录像。这名男子突然出现在了病栋里。电梯和楼梯并没有使用过的迹象,所以只能解释成他是瞬间出现的」
<T先生>回头望向摄像机,把墨镜往下挪了些,眼睛盯着镜头。就在这时,画面大幅扭曲起来,到处都是噪点。杂乱失真的影像当中,只能勉强识别出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影子在移动,它消失在了画面外。
「这是怎么回事……?」
「原理尚不明确,但在以前的住院患者当中,也有人能将图像和影像的记录媒介变质。或许这是与之类似的现象」
汀话音刚落,小樱接着插话道。
「我想空鱼你们也试过在里世界拍照吧,但在那里没法正常地拍出东西来不是么。要不就是拍到了原本没入镜的风景啊,要不就拍得跟心灵写真似的。里世界的现象似乎有抗拒记录的倾向」
我和鸟子都点了点头。这不用说,我们最开始那阵子就在里世界作了数次摄影尝试。不光是照片,视频也拍过,一次都没有拍到原原本本的画面。有些影像甚至照到了我们自己,怎么看都是从别的什么人的角度拍的。意识到这些异常是我们回到表世界之后的事了,然而在里世界的时候还一直感觉拍得挺好。虽然让人不舒服的东西马上就删了,但有些没那么恐怖的、看起来还有点意思或者韵味的照片和视频,现在还保存在手机里。
汀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的录像。这次是病房内部。墙壁一端堆积着纸束的小山似的东西,像是被风吹着一样微微摇动着。我有印象,这是在这里住院的第四种接触者。接着门被打开,<T先生>进来了。
「之前没锁门吗?」
「当然是锁着的」
<T先生>举起右手,掌心向外,大大地张开了嘴。即使录像没有声音,也能看出这是「破!」的口型。青白色的光爆裂开来,屏幕瞬间变得雪白一片。在我们的注视下,自镜头边缘开始,病房的景象一点一点恢複了,但由于波纹般的同心圆状残影留在了画面上,室内的情状变得很难辨认。那个彷彿由碎纸构成的第四种,就像堆得高高的複印纸山垮塌了一样,在地板上散落得到处都是。而<T先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汀继续划动平板屏幕,抓拍到<T先生>在病栋内移动的录像片段接二连三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样地,还有其他数名患者疑似和<T先生>产生了接触」
「那个人……死了吗?」
鸟子喃喃道。
「不清楚,所以必须进行确认,但问题是我们无法入内」
「……诶?难不成<T先生>还待在那边?」
我转头看向防火门。
「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能表明他已经离开的实证」
「就算这样,有这么多人,还有枪,不也能硬闯过去吗?」
如果是像我和鸟子这样的第四种还能理解,但汀和Torchlight竟然也对「破!」警戒成这样,有点不可思议。
对于我的疑问,汀缓缓地摇了摇头。
「问题并不在于<T先生>」
他的手停止划动,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新的监控录像。
某个房间,从天花板角落俯瞰的视角。摄像头拍到了穿着病服的年轻女性,她背对监控,盯着面向走廊的大窗户。
女性慢慢往后退去。视角外的门打开了。
几乎在摄像头照到<T先生>的同时,块状噪点吞没了整个画面。
「原来如此──」
终于搞清楚原委的我呻吟起来。
监控照着的房间,是润巳Luna的病房。
封印润巳Luna的隔音监牢,就这么让<T先生>打开了。
鸟子和我面面相觑。
「你觉得那家伙也吃了一记「破!」么?」
「是那样就好了──」
就算Luna被<T先生>撂倒了又关我屁事,那样反倒省事得多。但如果情况并非如此的话,打开防火门就非常危险了。要是观察情况的时候,把门打开一条缝的瞬间,她在里面说句「互相残杀吧」,怎么办?哪怕她没打算一步到位,像「不许动」、「睡吧」之类的命令,讲出来也会效果拔群吧。
「耳塞对那个<声>不起作用。我们也考虑过利用大音量播放音乐作为掩护,但不确定效果如何」
「之前应该多做些实验的……」
「我无言以对」
儘管我只是自个儿在懊悔,说出来的话却变得像在责怪汀一样。要说责备,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心里就一直觉着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关係。
「汀先生。现在这个状况,说不定是我的错」
「纸越小姐的?」
「实际上我来这里之前,在大学──」
我说明了在咖啡厅遇到<T先生>的始末,以及当时<T先生>说出了DS研名字的细节。
「所以我才想,<T先生>会不会是通过接触我获得了DS研的信息,从而找过来的」
「原来如此……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本人也有类似的忧虑」
「汀先生也?」
「最初看到录像中的<T先生>时,有种很眼熟的感觉,然而怎么想都没有印象。此外──前一阵和两位一同去那间公寓时,有段时间我在门外望风,对吧」
「确实是的,正好是我们调查地下室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那段记忆有些暧昧不清了。直到我忽然回过神,想起两位在室内安静得实在有些久,觉得很奇怪,才回到房间里来的」
这么一说,我们把榻榻米抬起来的声音也不小,发现地下室的时候还叫出了声,然而就站在外边的汀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怀疑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同<T先生>产生了接触。比起纸越小姐,<T先生>通过我得知DS研存在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这些话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汀大概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帮我减轻心理负担吧。我这么想着,换了一种思路。
「事到如今这都不重要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我和鸟子两个人没法同时在场的话,那扇门就不能打开」
「正是如此。儘管让两位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我实在于心不忍──」
「不,没关係,我们会做的。请别在意。是吧,鸟子」
「那当然」
鸟子彷彿理应如此般轻快地答道。实际上,这对鸟子来说也的确是理所当然的。
刚认识的时候,说实话,她那毫不犹豫向他人伸出援手的性格曾让我感到厌烦。对于很自然就置身事外的我而言,她的这一面是如此灼目,彷彿要将我的丑陋与怯懦暴露无遗,每次见到都会使我感到负疚。
直至如今,我仍然认为自己作为人类是无比丑陋的。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能够坦率地承认,鸟子她令人不快的高尚品质,其实是那么耀眼,那么帅气。
而在这时,小樱着急地开了口。
「刚刚一直没问、那孩子去哪了?」
她指的是我和鸟子从里世界带回来的,还没有名字的女孩。
「这也是,必须儘快入内确认的理由之一」
汀答道。他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峻。
防火门巨大的金属摩擦音,在寂静的病栋中如枪声般响起。
门打开的同时,我和鸟子迅速把脸凑到门口扫视了一圈内部。
长廊里空无一人。左右两侧到处是敞开的病房门。
「没问题吧?」
鸟子小声问道。我点点头。
「谁也不在。右眼什么都没看到」
我继续用右眼捕捉整个走廊的动向,以防什么人偷袭我们;余光瞥见鸟子转过身,向后面打了个信号。
为了迴避润巳Luna<声>的影响,我们让汀那帮人撤退到了相对保险的位置。一想到明明有那么多作战专家,能到防火门后面去的却只有我和鸟子两个,总感觉怪怪的。
鸟子用橡胶门阻卡住防火门,好不让它合上,接着她拍了拍我的肩。
「走吧」
「OK」
我答着,踏进门内。鸟子紧随其后,走在我的身旁。因为我得集中精力去看,所以没有拔枪。鸟子把手套摘了,保持着将马卡洛夫抱在身前的姿势,枪口朝下:这样一旦有东西冲出来,抬起手腕就能立刻射击。
两人并肩走着,慢慢通过走廊。
右手边最近的病房住着那个变异成纸束状的患者。从窗户往室内望去,里面的情形正如监控所展现的一样:纸屑不再是人的轮廓,在地上杂乱无章地铺着。──他可能已经死了,但就算想过去确认也无从入手。先不谈我该怎么找到他/她的脉搏位置,光是碰触就可能造成二次破坏,实在不堪设想。
我应该对这个人的死亡感到惋惜吗?还是说,与其用彻底畸变的身躯苟延残喘,不如从这痛苦中解放出来更好……。低头看着这具不成人形的遗体,感情也随着思绪迷失了。我们最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那个地方。
接下来要检查的是隔壁。印象中,那是个只有紫外线灯照射的昏暗房间,地板铺满了泥土,变成了人类与向日葵杂糅模样的第四种患者植根于此。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另一具横尸在泥土上的身躯──
「不见了……?」
「不见了呢」
房间空着。只有微光打在土壤上。
「难道被「破!」吹飞了么」
「「破!」的威力有这么大?」
「毕竟还不太清楚是什么样的攻击模式吧」
我们看了看大敞四开的门口,走廊一侧的地板上散落着少量土块。此外便没有里面那个患者的痕迹了。
往对面病房望去,这一间的地板积了厚厚一层灰,扫帚丝纹似的痕迹在上面纵横交叉,就像有谁打扫过这里。这些痕迹向着门口延伸而去,从打开的门进了走廊。蹲下一看,走廊的地板上也残留着灰尘浅浅的航迹。航迹的主人,似乎就这么去了长廊深处。
鸟子忽然扬起头,站住不动了。
「空鱼……你听见什么没有?」
我学着她的样子,凝神谛听。
「……真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