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朝会比平常早十分钟。
「这是从今天起,以实习侦探的身分在这里工作的平井真。平井,麻烦你自我介绍。」
进入十二月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浩二郎向大家介绍真。
在浩二郎示意下,真站起身,脸色不太健康,不知是不是感冒。拥有不输饭津家的瘦长身材,真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
浩二郎有些担忧地望着真。
「时间有点来不及,只好顶着这张脸出门,不好意思。」真摸了摸泛着薄薄一层胡碴的下巴。「今后我会在这里向大家学习如何当侦探,请多多指教。」他只说了这句,便恭敬行一礼。
接着,浩二郎介绍由美、佳菜子和三千代。
由美马上表达疑虑。「平井,如果你只是想在当上医生前来打发时间,恐怕会无法胜任,毕竟这里不是学校。」
「听实相先生提过工作会很辛苦,不过我还是想在这里向大家学习。」语毕,真就坐了下来。
「那么,既然要学,就要学着成为独当一面的侦探,懂吗?」
「独当一面的侦探……现在我能说的就是,在当上医生前,会待在这里三年……」
真说的是面试时,浩二郎提出的条件。
「浩二郎大哥,三年是怎么回事?」由美望向浩二郎。
「我当时的意思是,起码要待三年。」浩二郎向由美说明。
「哦,只要三年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侦探吗?」
由美炯炯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浩二郎。
「那就要靠当事人的努力了。」浩二郎瞥真一眼,答道。
「话虽如此,但既然决定三年后走人,还会有干劲吗?所以我才强调这里不是学校。」
「三年什么的,听起来有够像高中。」真撩起头髮,微笑看着由美。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由美回瞪。
她可能想起当护理师时遇上的轻浮实习医师。
「哎,平井还不清楚实际处理案子的状况,一时无法理解也是情有可原。」佳菜子轮流望向由美和真,试着打圆场。
浩二郎十分清楚,在由美眼中,回忆侦探是一份意义重大的工作。可是,要真以同样的心情面对这份工作,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浩二郎提出三年的条件,背后是有理由的。这份工作需要为他人的回忆奔波劳累,如果无法从中找到意义,只怕连一年也无法坚持下去。若跟侦探社成员一起奋斗打拚三年,想必会理解这份工作真正的价值。
这么一来,即使当上医师,也能以外部人员的身分合作。
此外,浩二郎十分在意饭津家为何再三请託,希望让真在回忆侦探社学习为人的道理。
儘管饭津家解释「真是恩人的孙子」,不过平常淡泊名利、处世豁达的饭津家,只为这样的缘由,就对真的事如此执着,实在不可思议。
其中一定有内情。
「总之,这三年他会和大家一起努力,我跟饭津家医生约好了。平井,这段期间,麻烦你按公司的方针行事。」浩二郎明确地叮嘱。
「这种作风我不太擅长……我会努力,也只能这么说吧。」
「平井!」
由美倏然起身。约莫是真事不关己的口吻,戳到她的神经。
「由美,今天先到这边吧。」浩二郎伸手制止。只见她双颊胀红,随时可能发难。
「果然有这种人……」真喃喃低语。
由美的耳朵没漏掉这一句。
「你这个人……」由美从座位站起,逼近真的身旁。
「由美,刚才我解释过了。」浩二郎挡在两人中间。
由美似乎相当火大,甚至感受得到她身躯冒出的热气。
「浩二郎大哥,这个人的态度未免太差。」
由美的鼻息粗重,怒气的矛头随时可能转向浩二郎。
「好好好,我知道。妳先坐下吧。」浩二郎只能先安抚由美。
「一开始可是最要紧的时期。」由美插着腰,俯视靠向椅背的真。
「平井,总之先道歉。」浩二郎催促,真却像面试时一样陷入沉默,于是他重複一遍:「没听到吗?」
「……」
「好好看着我。」
真终于转向浩二郎,小声开口:「我不太喜欢对上别人的眼睛。」
「这样没办法向人问话。回忆非常私人,而且往往埋藏在心底。让人说出回忆,如同挖心掏肺。没有比无法信任执刀医生的患者更不幸的人了,立志成为医生的你,这点道理应该再清楚不过。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是构筑信赖关係的第一步。」
「我知道了……」真终于看向浩二郎的双眼。
「总之,先道歉。」
「非常抱歉。」真维持着坐姿,微微低下头。
朝会结束,由美怒气沖沖地前往电视台,佳菜子出门去市区查访,三千代找旅行社讨论员工旅行,成员各自行动。
「平井,方便问你一些事吗?」只剩浩二郎和真,浩二郎示意真在待客用沙发坐下。
「好的……」
「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想在这里工作吗?」浩二郎温和地问。
「其实,我的心情依然摇摆不定。只是,祖父强力要求我来,饭津家医生也热心推荐。」真再次别开视线。
「我明白你顾虑周围的人,不过自己的意愿是最重要的。」
「我对回忆有兴趣,这一点倒是能确定。」真彷彿在一字一句斟酌。
「我知道了。那么,你怎会感兴趣?」浩二郎彷彿在问孩童。
「我想应该有助于临床诊治。」
「嗯,你认为有什么帮助?」
「虽然不是直接派上用场,不过,大概能帮助我和患者沟通更顺利。」
「顺利沟通虽然重要,但这里毕竟不是让你实习的地方,我们会向委託人收费。希望你不要忘记,必须付出等价的劳动,好吗?」
「之前你提到挖心掏肺吧?简单来说,这份工作就像是解剖人的情绪。我不讨厌解剖学,毕竟我可是拿特A。」真扬起嘴角。
「解剖吗?平井,你印象最深刻的回忆是什么?」
将这份工作想成解剖也无所谓,但人心无法以手术刀剖开。浩二郎希望听听真对回忆的看法。
「你是指……回忆吗?」真默默思考。
「执着于回忆,你可能会觉得很消极。不过,你有这样的经验吗?例如,登山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爬到最后,山顶近在眼前,却筋疲力竭,动弹不得。然而,回首来时的险峻山路,不知为何,身体会涌现力气。换句话说,回顾过去,其实是为了继续前进。对了,把範围限定在快乐的回忆如何?」
只说是回忆,可能太空泛。浩二郎思忖。
「快乐的……回忆。」真盘起胳臂。
明明应该想着快乐的回忆,真的表情竟有些悲伤。
「不用想得太难,随便一个就好。」浩二郎建议。
「你是指好的回忆,对吧?」
「嗯,想起什么了吗?」
「请等等,再等一下,我快想到了。」真慌乱地伸出双手,停在浩二郎的面前,似乎是示意浩二郎不要出声。
「快乐……快乐的回忆吗?小时候我曾和父母一起去海边……不,这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如果不是海边,而是去山上滑雪的那一次……」真摇晃身体,喃喃自语。
真似乎绞尽脑汁寻找快乐的回忆,却遍寻不着。
「平井,我换个问题吧。能不能告诉我,你考上医学系的心情?」
「考上大学,我没特别高兴。我真的有值得和实相先生一提的快乐回忆,正準备说,请等一下。」真垂下头,再次陷入沉思。
「打扰了。」
此时,茶川打开玄关大门,走进事务所。
「知道会打扰就别来。」真抱着头丢出一句。
「哎呀,真是抱歉。我打扰到什么了吗?」茶川缩着肩膀道歉。
「哦,茶川先生,欢迎。他不是客户,是今天加入侦探社的平井。」浩二郎向一脸过意不去的茶川解释。
「什么啊,原来是新人。突然说什么别来打扰,吓我一跳。」
「平井,这位是一直提供我们许多帮助的科搜研前任所长,茶川先生。」
「抱歉,我刚刚才在思考别的事。我叫平井真,请多多指教。」真维持坐姿,向茶川点头致意。
「这家伙脸色不太好。」茶川观察真垂下的脸。
「实相先生,我快想出来了……」真看向浩二郎。
「平井,不用勉强。」
真彷彿没听到浩二郎的话,依旧低着头。
「平井?」浩二郎再次呼唤,真却捂住耳朵。
「今天能让我早退吗?」真一脸苍白地问。
「为什么?」
「我身体不太舒服。」真只应一句,便伸手拿起包包。
「等等,平井,想不出来也没关係啊。」浩二郎猜测,真是在意无法找出自己的回忆,于是出声挽留。
「不,不是那个原因。我有点畏寒,不好意思……」真道歉后,奔出侦探社。
「那是怎么回事?」望着真的背影,茶川垂着眉毛转向浩二郎。
「呃,可能是有点感冒吧。」
「今天是他第一天报到吗?」
「对,饭津家医生介绍的。」浩二郎半叹着气回答,示意茶川坐上沙发。
「哦,我听过这件事。饭津家医生看人挺有眼光,但这家伙有点弱不禁风。」
「要看往后的表现。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取得医师执照。饭津家医生向我保证是优秀的人才,并且拜託我,说是恩人的孙子,希望我能关照他。我很期待他未来的发展。」
「你未免太好说话。难道不是上那个瘦竹竿老兄的当?拿到执照却不是医生,不就摆明有什么问题吗?」
「饭津家医生把他託付给我们侦探社,想来个中缘由便在此处。」
「这样啊,既然你接受,只能培养他成为战力。」茶川发出比浩二郎更沉重的叹息。
「纵使要花费不少时间,我也希望培养他独当一面。」
「雄高留下的空缺,不是那么好填补的。」
「茶川先生,那也没办法。」
目前这个阶段,真不可能比得上雄高。
「话说,雄高那小子,现在不知过得如何?」
「他一定在努力。」浩二郎虽然这么说,但近来在时代剧中看到的雄高,负责的仍大多是台词少的角色。
「我要是电影导演,一定会让他当主角。」茶川摆出双手拿着摄影机的姿势。
2
电视剧《流浪武士﹒斩月进九郎》的第三集中,本乡雄高饰演的是驿站黑道僱用的保镳。
镇上的两大黑道集团,为了渡河的利润斗争不断。此时,主角进九郎登场。他的项上人头悬赏千两银子。
雄高在开头登场,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强调进九郎的本领多么高强。
「你的脑袋,我要定了。」雄高只有一句台词。
他扮演的是拔刀术的高手。拔刀的瞬间,进九郎闪身躲过他的一击,挥出第二刀前,进九郎就一刀砍中他。
「拔刀术吗?刀一拔也就不足为惧。」待进九郎的台词结束,痛苦挣扎的雄高颓然往后倒下。
「本乡,太棒了。你的拔刀依旧精采,倒下的部分也一次OK。」导演若槻说着,动身前往拍摄下一幕的地点。副导演、照明、摄影等工作人员,跟在他身后拔队移动。此时,时钟的指针刚经过下午四点半。
等待太阳西沉的雄高,準备换上另一套戏服,为下一个角色待机。这次的角色,是没台词的渡船头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