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翡翠宫,猫猫立刻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看护。
不是平常用的那间狭窄房间,而是在空房间的床上铺好上等被褥,猫猫还来不及应付就被众人换了衣服扔进房里。
被褥用的是上好丝绵,跟平常那张只是用粗草席叠成的床铺有着天差地别。
「葯也已经吃了,我身体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呀。」
说是葯,其实是呕吐葯,不过不用讲那么多。
「妳在说什么呀?后来喝了羹汤的大臣情况可严重了。怎么可能只是吐出来就没事嘛。」
樱花神情担忧地将湿布放在猫猫的额头上。
(真是个愚蠢的大臣。)
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吐出来,做好早期治疗?
不管猫猫如何在意,恐怕现在也无法从此处脱身,不得已,她决定闭目养神。
今日真是无益而漫长的一天。
猫猫似乎累积了不少疲劳,到了近正午才醒来。
作为一个侍女,这样实在不应该。
猫猫起床换好衣服,决定去找红娘。
(在那之前……)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平常用的白粉。说是白粉,但并非大家使用的那种纯白妆粉,而是用来画出平素那些雀斑的粉末。
猫猫以磨亮的铜板为镜,用指尖在黥面处周围轻轻拍打。鼻翼上面特别涂厚一点。
(事到如今才恢複原本面貌也怪怪的。)
还得一一向人说明,太麻烦了。
猫猫想过或许可以乾脆当成她化妆把雀斑遮住了,但这样又很难为情。八成每次一被人问到,都会得到好像她初次通过女子必经之路的反应。
她肚子饿了,于是吃了点心剩下的一个月饼。如果可以,她很想擦擦身体,但没那多余时间。她急步前往大家所在之处。
红娘正待在玉叶妃身侧照顾公主。
她似乎必须随时盯紧到处爬动的公主,有时帮公主移动位置以免爬出地板铺布,有时按住椅子不让它倒下,好让公主练习站立。真是个挺调皮的女娃儿。
「小女子睡过头了,请娘娘恕罪。」
猫猫深深行了一礼。
「妳今天可以歇着没关係的呀。」
玉叶妃一脸伤脑筋地以手贴颊,偏着头。
「这怎么好意思。娘娘有事请任意吩咐。」
说是这样说,事实上她们平常都让猫猫自由行动,所以大概她在不在都没差。
「雀斑……」
玉叶妃问到猫猫不太希望被人提到的问题。
「没有雀斑小女子静不下心,可否维持这个模样?」
「那倒也是。」
很意外地,娘娘轻易就让步了。
猫猫表情狐疑地看着娘娘。
「大家都在追问我那个侍女究竟是何人,弄得我好辛苦呢。」
「娘娘恕罪。」
这个侍女不但忽然说有毒,而且还擅离宴席,大家想必都心有不快吧。猫猫本来以为会受罚而暗自捏了把冷汗,看来是没有要怪罪下来,鬆了口气。
「现在这张脸的话一眼是认不出来的,省事多了。」
猫猫本以为自己行动已经够稳便了,看来并非如此。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还有,高顺一大早就来了,怎么办?我看他似乎閑着没事,所以让他在外面拔草。」
(拔草……)
吩咐这种事的人很离谱,但乖乖照做的人也半斤八两。还是说是他自愿的?
猫猫记得高顺是个颇有地位的高官,但也果然是个勤恳的男子,一定紧紧抓住了其他侍女的心吧。特别是年近三十的红娘,猫猫觉得她的眼睛似乎虎视眈眈。她由于做事太利索,可能天生比较难吸引男子。面容姣好,性情却偏偏如此。
「可以请娘娘将起居室借小女子一用吗?」
「好,我这就叫他过去。」
玉叶妃从红娘手中接过了公主。
红娘就离开房间去叫高顺。
猫猫本来觉得她自己去叫就行了,但被玉叶妃伸手制止,于是就这样直接前往起居室。
「壬总管要给妳这个。」
高顺一来仓促寒暄两句,就把一只布包放到了桌上。
打开一看,里面是以银器盛装的羹汤。
不是猫猫吃过的那碗,而是本来要给玉叶妃吃的东西。
壬氏昨天明明已经拒绝,结果还是谨慎地送来给猫猫了。猫猫一方面觉得壬氏做事很有规矩,一方面也知道他是要自己做点检查,于是收下。
「请勿食用。」
高顺神情一本正经地看着猫猫。
「我不会吃的。」
(因为银器很容易腐蚀。)
氧化了不好吃。
高顺想必不知道猫猫有其他理由不会喝汤,疑心很重地看着她。
猫猫注意着不要直接碰到器皿,端起银器,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
不是看银器里的东西,而是器皿本身。
「能看出什么吗?」
高顺凑过来看。
「有人直接用手拿过这个吗?」
「没有,只用调羹舀过里头的东西看看是否有毒。」
可能是丝毫不想用手碰到毒物,高顺说他没摸,而是直接用布包好。
听到这句话,猫猫开心地歪着嘴唇。
「原来如此。请稍候片刻。」
猫猫离开起居室,然后前往厨房,翻翻找找后拿出一样东西。
接着前往方才睡觉的寝室。她低头跟上等褥子赔不是,拆开布料之间的缝线,拿出里头的填充物回到起居室。
猫猫拿来的东西,是白色粉末与看起来很柔软的棉花。
猫猫将棉花揉成一团,然后沾上粉末,在银器上轻拍了几下。
高顺偏着头,凑过来看。
「这是?」
器皿上留下了粉末痕迹。
「是人手摸过的痕迹。」
人的指尖容易出油,碰到金属等物体时会留下痕迹。容易腐蚀的银食器想必更明显。
以前阿爹为了预防猫猫恶作剧,曾经在不準触摸的容器上沾过染料。
猫猫以那件事为参考,灵机一动尝试之下,想不到还真的成功了。若是粉末颗粒再细一点,想必能显现得更清晰。
「银食器在使用前一定会用布擦过,因为若是有污渍就没意义了。」
食器上沾附了几个手指印。
从手指粗细与位置,似乎至少能推测出是怎么拿的。
(纹路就实在看不清楚了。)
「端起银器的人……」
猫猫讲到一半,心头一惊。
高顺可不会漏看这个反应。
「怎么了?」
「没有。」
讲拙劣谎话隐瞒高顺也没意义。虽然昨日的掩饰全都会变成白费,但也莫可奈何。猫猫小小地叹了口气。
「恐怕总共有四人摸过这个银器。」
猫猫指尖不碰到银器,指着白色纹路说。
「擦食器的人不会用手指去碰,因此我想应该是盛羹汤者、配膳者、德妃的试毒侍女,以及另外一个不知名人士的指纹。」
高顺抬起精悍的脸庞看着猫猫。
「试毒侍女为何会碰到?」
猫猫想尽量不引起风波。
这就要看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器量如何了。
「很简单,因为想必是试毒侍女故意对调的。」
那侍女知道德妃不能吃什么,还故意对调膳食。而且带着明确的恶意。
猫猫放下了银器。
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是一种欺凌行为。」
「欺凌……」
高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可想而知。侍女绝不可对上级妃子做出此种事情,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高侍卫似乎不敢相信呢。」
假如高顺无意知道,猫猫也不想讲。
她不喜欢凭主观臆测来论事。
但是为了解释侍女为何会碰到器皿,必须提起这件事。
猫猫决定正直地阐述意见,而不是加些笨拙的马虎眼。
「可以请妳解释给我听吗?」
高顺双臂抱胸看着她。
「我明白了。我得先声明,这不过只是我的臆测。」
「我明白。」
猫猫先从里树妃的特殊立场阐述起。
里树妃小小年纪就成了先帝的妃子,很快地又被迫出家。
许多女子受到的教育都说夫唱妇随,越有教养的女子越偏重这点。
也就是说纵然是出于政治策略,里树妃改嫁给过世丈夫的儿子就是无德。
「高侍卫看过里树妃在园游会上的穿着了吗?」
她穿着搞不清楚自己立场的华丽浓桃色衣裳。
「……」
见高顺沉默不语,想必那事在他周围也没什么好评价。
「很不识大体,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