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壬氏带来了一个奇怪的话题。
「发生了一件有点麻烦的事。」
换作平常从不会管猫猫愿不愿意,直接把麻烦事带上门的壬氏竟然会讲这种话。然而同时,猫猫也产生了兴趣。
似乎是壬氏熟人的熟人那边起了争端,虽然还称不上家庭纠纷,但听说是工匠家族的主人没把所有技术传授给身为徒弟的儿子就死了。
在这当中,似乎包含了不可外传的技术。
「换言之,只要知道雕金师的秘传技术是什么就行了,对吧?」
「妳讲得倒简单,而且妳怎么好像很感兴趣?」
「有吗?」
猫猫把视线转向天花板。
根据壬氏的说明,雕金师有三个徒弟。三个都是亲生儿子,个个都是颇有实力的工匠。曾为宫廷御用工匠的父亲死去后,大家都说三人当中应该有一人会成为御用工匠。
据说父亲在遗言中写下了要分送的遗物。
长男得到正屋之外的作坊,次男得到雕刻家具,三男得到了金鱼缸。
然后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开茶会」。
「还真是意味深长的遗言呢。」
不知道是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还是有其他含意。
「是啊,据说听了遗言的几个当事人也一头雾水。」
猫猫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话说回来,这遗物分配得还真不平均呢。」
正屋由于兄弟们的母亲还住着,所以没做分配,但小屋、家具与金鱼缸一比之下,怎么看都是辈分越小越吃亏。
「都是些什么样的物品呢?」
「他没说那么多,只是有告诉我住址,说是好奇的话可去看看。」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会是如此吧,準备得还真周到。
「只要明天能给小女子时间。」
猫猫如此说完,瞄了水莲一眼。
初入老境的侍女虽然就像在说「妳去吧」似的挥挥手,但猫猫觉得最好要作好之后差事增加的心理準备。
雕金工匠的居处位于穿过京城大道的地方。地方在商店较多的中央一个地段,庭院里有一棵大栗树,宅邸颇为气派。
壬氏或高顺都没来,由名唤马闪的武官代为随行。调查鱼脍案时,也是由这位年纪尚轻的官员同行。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能不跟猫猫说话就不说话的态度,与其说是沉默寡言,感觉起来比较像是排斥她。猫猫觉得只要不会危害到她,这样也无妨。一切秉公处理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事前已经跟家人谈妥了,只是,表面上由我问话,妳是贴身侍女。」
「明白了。」
猫猫也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她跟随在马闪身边敲敲大门后,家人就出来迎接。那是个相貌平凡,年约二十齣头的男子。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相貌平凡的男子请猫猫他们进入家中。
家里气氛与外观无异,整顿得乾乾净净,给人良好的印象。各处插着小巧的花卉,其中有个奇妙的物体收在墙壁凹洞里。似乎是块贴着金属的石头,金属部分散发出泛蓝的光泽。
「?」
猫猫盯着它瞧时,相貌平凡的男子说:「哦,那个啊。」他靠了过来。
「那是家父去採购原料时买的,他有收集奇特物品的兴趣。」
男子这样说着,神情似乎带着点喜悦之色。
一行人穿过正屋,走在游廊上。
前方有个类似作坊的场所,那里还有另外两名男子。相貌五官都很平凡,一个是高个子,一个是微胖男子。
「哥哥,我带他们来了。」
最早那个相貌平凡的男子说。这么说来,此人大概就是么子了。
相较于口气彬彬有礼的么子,两个哥哥一副生闷气的表情。他们嘴里似乎念念有词,不情不愿,但还是带猫猫他们进了作坊。
里面工具收拾得整整齐齐,乾净整洁。一问之下,才知道作坊位于正屋,这里是以前使用的场所。现在似乎是用来收藏老旧小工具,或是当成工匠喝茶的地方。
「格局挺独特的。」
马闪望着屋内空间说。猫猫也觉得的确如此。
房间正中央放了个五斗柜。东西摆在这里感觉只会碍事,但仔细一瞧,会发现表面精雕细琢。形状也跟猫猫所知道的五斗柜有些不同,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别緻风格。
可能是因为如此吧,虽然摆在房间的正中央,但看起来还满美观的。而且周围摆设了桌子,反而有种奇妙的统一感。
猫猫盯着它瞧。柜子四角漂亮地磨圆,嵌着金属雕饰。最上面的三排与它们下面的中间抽屉附有钥匙孔,只有这几处加装的是不同的金属。猫猫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两个哥哥当中的微胖男子靠近了过来。
「看是无妨,但是不準碰。」
他压低声音说。
猫猫轻轻低头致意,然后退后一步。
这让她想起来,过世工匠分给次男的遗物说是家具,可能就是这个了。这么想来,这个微胖男子应该就是次男。
彷彿作为佐证一般,么子抱着一个透明的圆形物品过来。
「真的能查出阿爹留下的东西吗?」
高个头的男子向马闪问道,此人应该是长男。马闪瞄了猫猫一眼,猫猫姑且先点个头,然后把头往三兄弟那边动了动。不知马闪有没有看出猫猫的打算,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三兄弟。
「我得先听听更详细的情形,否则没办法说什么。」
说完,马闪坐到了椅子上。
猫猫站到他身后,重新环顾了屋内空间。
(格局的确很怪。)
猫猫觉得窗户的位置很奇特。可能是採用西式设计,窗户形状莫名地长,利于採光。然而这种结构,似乎又被窗外的大栗树给糟蹋了。
射入房间的阳光只有从树木间隙洒落的光线,仅有一处能够彻底照到阳光。就只有这一块地方,靠墙的架子褪了色。不过有个四方形的部分没褪色,由此可以推测该处长期放置过某种物品。
在猫猫环顾四下时,高个子长男将事情说给他们听。
「就跟大人之前听到的一样,阿爹没把秘传技法传授给我们,就这样往生了。然后呢,留给我的就是这间小屋。」
「我的是这个五斗柜。」
次男拍了拍放在房间正中央的五斗柜。
「我的是这个。」
么子递出透明的圆形物品。仔细一瞧,此物以薄薄的玻璃製成,底部是平的。猫猫只听说是金鱼缸,没想到是用玻璃做的,还以为会是木製,再好不过就是陶制而已。
这么想来,三人分得的遗物应该是各有其价值。然而不知怎地,猫猫觉得两个哥哥与么子之间有种冰冷的距离。
(这下该怎么办呢?)
猫猫偷瞄了三人几眼。每个人双手都像工匠一样长着茧,不过其中么子的手让她很在意。他手上红肿的伤痕特别多,也许是烫伤的痕迹。
次男边叹气边摸了摸五斗柜。
「真不知道阿爹在想什么,好不容易留下这个遗物给我,却只有一把钥匙,而且根本插不进钥匙孔。」
猫猫往次男视线的方向一看,只见五斗柜底下有紧紧钉死的金属零件,似乎是固定在地板上了。
钥匙似乎是开五斗柜中间抽屉用的,但他却说插不进去,这是怎么回事?其余三个抽屉用的似乎是同一把钥匙,但他说最重要的钥匙不知道在哪里。
「把小屋送给大哥,五斗柜给我,可是这样我又拿不走。」
听到次男烦躁地说,长男也赞同地点头;相较之下,只有么子神情显得有些郁闷。
「是因为阿爹说过要我们跟以前一样一起开茶会吧。」
听到么子这么说,两个哥哥一脸不以为然。
「你可好了,拿到的东西可以马上变卖。」
「就是啊,即使只是这么个东西,卖了钱也能一阵子不愁吃穿。」
讲这种话简直像在赶一条狗。
猫猫满腹狐疑,轻轻戳了戳马闪,催他找些问题问问。马闪虽然歪了歪眉毛,但就好像拿她没辙似的,走向了三兄弟。
「说到这个,遗言是什么样的内容?」
马闪这么说,以重新做个确认。
「哦,遗言啊,就是刚才这小子说过的话。」
「说是要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开茶会,不懂是什么意思。」
留下这句遗言,意思是否是希望兄弟之间能和睦相处?猫猫不太明白,不过为人父母似乎都是如此。
然而只有这些线索,并不能看出些什么。就在猫猫歪着头想法子时,三人的母亲端着托盘出现了。母亲将茶摆在正中央的长桌上。
「请用。」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离开了小屋。长桌空出五斗柜前的位子,放了三只茶杯,正面则有两只茶杯。两只茶杯应该是猫猫他们的份。三兄弟坐到了椅子上。看他们刻意移动位置坐下,看来谁坐哪里是固定的。
猫猫沉思暗想。
阳光会从细长窗户射进来,光线会一路延伸到五斗柜前面。考虑到以前开茶会的时段,假如坐在空出的位子,应该会被阳光照得刺眼。如果光线再伸长一点可能会照到五斗柜,不过大概是照不到那么远,五斗柜上没有阳光曝晒的痕迹。
(曝晒的痕迹?)
猫猫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看窗户。窗外有棵大树,阳光照射的时间不会太长。
猫猫站到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五斗柜瞧。五斗柜上的钥匙孔位置让她莫名地在意,不是上面三个抽屉的钥匙孔,而是下面那个单一的钥匙孔。
猫猫一边偏头思索一边走动,惹来了三兄弟的异样眼光。马闪以手扶额低着头,之前猫猫觉得他跟某人很像,原来想到的是高顺,有种奇妙的恍然大悟感。
马闪敬谢不敏地呼一口气,一脸不快地看着猫猫。
「知道些什么了吗?」
他如此问道。
「那个上锁的抽屉打不开对吧?」
「以前打得开,但阿爹做了某种机关,做着做着就打不开了。」
次男回答。
「钥匙只有一把?」
「只有这一把啦,阿爹又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是弄坏钥匙孔的话,里面的东西也会坏掉,所以也不能随便破坏。」
猫猫来到五斗柜前面,细细观察钥匙孔。
看起来里面好像塞了东西,不知道是为什么。
(该不会五斗柜被钉死在地上,也是有原因的吧?)
猫猫一边做如是想,一边在脑中整理想法。
交给三兄弟每个人的遗物:小屋、五斗柜、金鱼缸。
五斗柜有打不开的锁。
然后是──
猫猫看了看么子拿来的金鱼缸。
「抱歉,这个鱼缸原本应该是摆设在那边那个架子上,对吧?」
猫猫向么子问。
「咦!是的,正是如此。」
么子拿着金鱼缸走到了窗边,然后折起一条手巾,放在阳光曝晒的痕迹上,把金鱼缸放上去。
「以前里面是养过金鱼的,但是因为天一冷就会死,所以冬季只有温暖的白昼会放在这里。这些年连金鱼也没买了,就成了摆饰。」
么子面露有些寂寞的笑意说。
(哦──)
猫猫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并走出小屋。
「喂,妳要做什么!」
「小女子去要点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