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被发现了。)
关于日前壬氏提及的人物,猫猫早有此预感了。猫猫之所以避着不想去军府,也是因为与那人物有关。
猫猫呼地吐出了一大口气,呼气泛白证明了天气仍然寒冷,春天的脚步还很远。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壬氏一早就跟高顺出去了。猫猫侍奉他差不多两个月,发现壬氏似乎有定期的差事,频率大约是每半个月一次。他会在前一天慢慢入浴,焚过香之后才动身。
在这段时间内,猫猫会把地板好好擦亮,今日一样是拿抹布把地板擦得叽叽作响。虽然手会冻僵,可是因为水莲会委婉但一丝不苟地监督,所以想偷懒也偷不成。
把半栋楼房的地板擦乾净后,水莲这才给了合格,问猫猫要不要喝杯茶。
猫猫与水莲在厨房圆桌旁摆下两把椅子,享用热茶。虽说是泡到无味的茶叶,但用的是顶级的茶,因此还留有芬芳的香气。猫猫一边享受芳香与回甘,一边大嚼芝麻球。
(好想来点鹹的喔。)
她自然不能要求这么多,人家是认为年轻姑娘都喜欢吃甜的,才会这样为她準备。猫猫一边看着一边想「要吃得高兴点才行」时,发现水莲津津有味地吃着香脆的薄烧煎饼。
「……」
「这个鹹度恰到好处,会上瘾呢。」
不愧是壬氏的老嬷子。猫猫一面这么想一面把手伸向煎饼盘子,但就连最后一片都被水莲抢去了。
嗯,她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真是位不好对付的侍女。
在开茶会时,猫猫总是只负责听,而在跟水莲喝茶时也一样。水莲的话题不像烟花巷或后宫女子她们爱聊八卦,顶多就是聊起这里的主子,讲个三言两语罢了。
「今日要吃斋,所以妳也不能碰鱼啊肉的哟。」
「是。」
猫猫不会不知趣地问为何要做类似祓濯的事,然而这位名唤水莲的侍女,就是会语带暗示地说话。
(宦官也能主持祭祀吗?)
讲到进行祓濯之事,就会想到主持祭祀的人物。假若是出身高贵之人,即使受任主持一两场祭祀也不奇怪。
对于壬氏,猫猫有几个地方不明白。例如像他那样出身高贵之人,为何会跑来当宦官?然而想想他成为宦官的时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称女皇的前代皇太后,是一位不让鬚眉的女中豪杰。先帝即使人称愚钝,却没有乱了国政,据说就是因为有她在。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时常凭恃着权力行事。
例如因为欣赏曾是优秀医官的阿爹,而不容分说地逼他成为宦官。
假如说壬氏也是出于同个理由被迫成为宦官,她可以理解。
「还有,下午可以麻烦妳跑个腿吗?我想请妳跑一趟尚药局抓药──」
「遵命!」
水莲话都还没说完,猫猫已经精神百倍地回了话。
「要是平素都能这么有精神就好了。」
水莲好像觉得傻眼,吃了剩下的煎饼。
尚药局位于外廷偏东的位置,之所以靠近军府,可能是因为伤患多吧。
猫猫想起了日前壬氏说过的话,但她对这儿的尚药局抱持着强烈兴趣。她之前看过药方,知道这儿的医官很优秀;后宫的尚药局由于是让庸医管理,所以好东西都糟蹋了。猫猫对于在这边是如何活用药材的很感兴趣。
「小女子是来抓药的。」
说完,猫猫将水莲交给她的牌子拿给对方看。瘦脸医官看过牌子后,叫猫猫坐下,就走去内室了。
猫猫坐到椅子上后吸了一大口气,这里充满了让苦味在口中扩散的气味。她看看医官方才坐着的桌子,上面放着研钵,里面有磨碎的药草。
猫猫心痒难耐,但勉强压抑忍耐着。假如可以,她好想在这尚药局里东翻西找,细细浏览隔壁房间里的葯柜。
(不行,不可以,给我忍住。)
就在猫猫虽然一边劝说自己,身体却又自然而然慢慢往隔壁房间移动时……
「妳在做什么?」
女子冷漠的嗓音传来。猫猫心头一惊,回头一看,在她背后站着一位一脸傻眼的女官。猫猫见过这位高个子的女官。
猫猫发现自己停顿在一个极其怪异的动作,于是慢慢将身体拉回普通的姿势。
「小女子只是在等葯罢了。」
「……」
女官似乎有话想说,然而猫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椅子上。正好就在这时,医官拿着葯回来了。
「哦!翠苓,妳来啦?」
医官用十分亲昵的口气说。唤作翠苓的女官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口吻,皱起了眉头。
「小女子是来拿哨站的常备葯的。」
既然说是哨站,可能是军府那边来的。这让猫猫想起,以前她曾在军府附近见过这名女子。当时她觉得这名女子似乎无故排斥自己,而看到刚才的反应,猫猫知道那不是自己多心了。女子用一种嫌碍事的神情看着猫猫。
这下猫猫知道日前她身上何以会散发出药草味了。
「已经準备好了,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没有了,那么恕小女子告退。」
相较于态度莫名亲昵的医官,翠苓态度冷淡地回去了。医官有些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
(是这么回事啊。)
真是好懂。猫猫边想边看着沮丧的医官。医官一注意到猫猫的视线,立刻板起面孔,拿出了她要的葯。
「是在军府执事的女官吗?」
没什么特别意思,猫猫只是有点好奇就问了。
「是啊,本来是不用当什么女官的……」
「?」
猫猫偏着头凑过去一看,医官露出猛一回神的表情摇了摇头。
「没什么,别说这些了,葯拿去!」
医官把布包塞给猫猫,就挥了挥手赶人。
看来是医官说溜嘴讲错话了,但猫猫听不太懂。
(不用当什么女官吗?)
猫猫认为没必要深究这句别有含意的话,打开了拿到的布包,里面放了某种粉状物。
猫猫的坏习惯就是看到不明物体就往嘴里放,没办法。
「是薯粉吗?」
猫猫偏着头回房间去了。
「有没有其他事要去尚药局办?」
猫猫随口问了一下水莲,但老练的侍女说:
「不可以偷懒哟。」
她委婉但坚决地否决了。
(我没要偷懒啊。)
只是想再闻一下那股药味罢了──猫猫想。
「还有……」
水莲擦擦做完洗刷工作的手。
「妳好像把一些奇怪的草偷偷放在这里的仓库,这是不可以的喔。」
还不忘警告猫猫一句。
猫猫一边脸颊抽搐,一边拧乾抹布擦地板。或许该说姜是老的辣吧,她比翡翠宫的侍女长难对付得多了。
「假如嫌房间小,不如向壬总管请求看看如何?这里有很多房间空着,只要拜託一下,说不定会准妳用哟。」
水莲用莫名开朗的语气说。
(是这样吗?)
以前猫猫说过想借用马廄,是对方拒绝的。
「不了,小女子怎可将贵人的居所当成药柜。」
听猫猫坚决地说,「哎呀哎呀。」水莲用手掌遮住了嘴。
「小猫看起来大而化之,没想到对这种事区分得还满清楚的呢。」
初入老境的侍女坐到椅子上,感慨良深地说。
「小女子出身卑微,现在能在这里都已经是段奇缘了。」
「说得是,不过……」
水莲目光飘远,望着不时仍在飘雪的窗外。
「即使是出生高贵,我希望妳不要从一开始就将对方当成异己。毕竟世事无定,难以预料啊,只用身分区隔一切就太可惜了。」
「这样啊。」
「是呀,就是这样。」
水莲如此说完笑笑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她拿了个沙沙作响的大笼子过来,里面塞满了垃圾。
「来,该干活了,小猫,帮我把这拿去扔了好吗?」
水莲笑得温柔婉约,但笼子比半个猫猫还高,而且沉甸甸的富有重量感。
在壬氏的楼房,垃圾不能随便找个下人下女去丢。因为有人会翻垃圾,多的是想从中获得战利品的好事家。
「去垃圾场会经过尚药局前面,只是从前面经过的话没关係哟。」
(那岂不是活生生折腾死我?)
猫猫一边脸颊抽搐,一边揹起笼子,差点站不稳。
到底累积了多少垃圾?猫猫看着肩上留下的清晰揹带痕迹,如此心想。她在外廷东侧的垃圾场将笼子交给下人,拉了拉衣襟。
就这样,某位贵人的垃圾没被任何人挖掘一番,平安化成了灰烬。不知道那位大人不必要地迷惑了多少旁人,真是可悲可叹。
猫猫原本心想「既然差事办完了就回去吧」,但无意间一样东西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
在离垃圾场有点距离的地方,可以听见马嘶声,所以或许是马廄,在那里自然生长着难以称为杂草的东西。
猫猫东张西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朝着目标往前跑去。那乍看之下只是枯草。
猫猫闻闻枯叶的味道,然后挖起根部,下面长出了根茎,附着小巧但像是薯类的部分。
这种根茎类蔬菜可以拿来当成佐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植物。只是竟然会就这样跟杂草长在一起,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在马廄后面,所以泥土很营养?)
但是照常理想,她不觉得它会生长在这种地方。
猫猫环顾四周。
附近有个矮丘,上头似乎长满了许多类似草本的植物。
猫猫放下笼子冲上矮丘。
矮丘上有块将泥土耕耘得柔软肥沃的田地,长在里头的不能说是蔬菜,儘是些气味强烈的花草。虽然由于季节的关係而缺乏色彩,但丰富的种类已足以让猫猫两眼发亮。
猫猫开心地一个个确认是何种药草,这时一阵踩踏泥土的沙沙声靠近。
「……妳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傻眼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猫猫回头一看,高个子的女官就站在那儿。她手持镰刀,另一只手提着小篮子。她就是日前那个被唤作翠苓的女官。
(糟糕。)
这样子猫猫怎么看都是个可疑人物。要是她右手一挥镰刀砍过来就惨了,猫猫决定辩解一下。
「请放心,我什么都还没摘。」
「我可以认定妳正要摘吗?」
她的反应相当冷静。镰刀没有砍过来,而是跟篮子一起放到了地上。
「身为农民,看到好田地总是会想看看。」
「哪里的宫中会有农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