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告诉猫猫,昨日闹事的女子乃是下级妃。
据说她是富裕的商家出身,脾气又好,皇帝也临幸过几次。然而在前年的这个时期,据说她罹患了脸部红肿溃烂、头髮脱落的怪病。虽然有提过让她离宫,但她模样变得那般丑陋,就算离开后宫回娘家也无法改嫁。
继续让她当下级妃领俸禄,是出于皇帝的一份好意。
问题来了,这名下级妃为何会对死去的中级妃口吐诅咒之言呢?
答案很简单,只要想到脸部溃烂的疾病可能是中级妃所为,就能理解了。
下级妃是在前年的这个时期患病,而中级妃也是在这个时节死亡。
猫猫对此种癥状有印象。而当她前去心里猜测的地方时,果不其然,那儿有她猜想的东西,于是猜测变成了确信。她在找的东西,是一种为浓艳红色,一看就觉得有毒的毒菇。猫猫用布将它层层包起,摘取起来。
她几乎可以确定,壬氏在找的蕈类就是这个了。
猫猫请宦官捎信给高顺之后,翌日壬氏也一起来了。毕竟带来的东西特殊,这回众人决定待在尚药局。庸医兴奋雀跃又坐立不安地为众人备茶。毛毛梳完毛,窝在牠的小床里。
庸医虽然配药一塌糊涂,但沖得一手好茶。不过猫猫不便让他笑吟吟地在毒菇旁边摆下茶点,所以婉拒了。庸医沮丧地垂着鬍鬚走出房间。很抱歉,但这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庸医一脸寂寞地频频偷瞧,猫猫把门好好关紧。「啊!」他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但猫猫才懒得理他。
「壬总管,请用这个将手包好。还有,嘴巴要用这个覆盖住。」
猫猫将三角巾与束口荷包拿给壬氏与高顺。她用三角巾遮住嘴巴,把手放进束口荷包里。其实她比较想準备手套,但很难找到够厚的。壬氏他们虽一脸狐疑,但仍仿效猫猫的装扮,然后猫猫才拿出了木盒。
「这是……」
壬氏的嗓音隔着三角巾模糊地传来。
「是,此乃毒性极强的蕈类。」
猫猫打开盒盖,剥开层层包覆的布,露出浓艳赤红的蕈类。此种形似红肿指尖的蕈类,呈现让人绝对不敢品尝的颜色与外形。
只要吃上小小一块碎丁,就能达到致人于死的份量。这种蕈类生长于枯萎的阔叶树上,麻烦的是光碰到都会发挥其毒性。
「这是在北边杂树林找到的。」
不同于后宫的南侧,皇帝很少临幸北侧。因此该处景观缺乏细心管理,可以稀稀落落地看见几栋荒废破败的建物。
原本保有园林景观的树林,如今遭到弃置,成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或许是这样正适合生长,此种红色蕈类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头来。
只能说运气不好,猫猫也有在后宫内到处探索,但并没有涵盖到所有範围。如果她发现了,最起码会向壬氏进言,因为此种蕈类危险性实在太高。
此种蕈类本来相当少见,若不是有此次案件,猫猫想都没想过它会长在后宫里。这回能找到算是运气好。
「此种蕈类光是摸到,就能导致手皮溃烂,请两位不要将脸凑近。」
猫猫掀起自己的左手衣袖,让他们看看摸到会变成怎样。她稍微解开白布条,暴露出手腕,该处有着红肿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疤。没错,就像那名下级妃的脸一样,而且──
也跟分送鲜花的侍女手臂上的伤痕一样。
「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心一碰,就变成这样了。」
那时猫猫一如平素地试了试毒物。她在每年数次与阿爹上山採药时,发现了这种蕈类。
糟就糟在这里,猫猫只是轻轻一碰,皮肤就发红溃烂了。阿爹一发现,急忙用流水清洗猫猫的手,但红肿痕迹再也不曾消失。
「难怪看妳总是缠着白布条……底下还有同样的伤疤吗?」
壬氏定睛注视着猫猫,神情莫名地僵硬。这时猫猫才想到,她这是头一次让这名宦官看她的伤痕。
「没有,其他就只是小女子自己弄出来的实验痕迹罢了。」
猫猫重新缠好白布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鸡冠般的蕈类重新包好,收进盒子里。晚点得仔细处理掉才行。
「呃,妳说实验是什么意思?」
「兴趣使然。」
「什么叫做兴趣啊!」
壬氏铁青着脸逼问,但猫猫很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她装作没听见,继续说下去:
「棺中的遗体脸部溃烂,而且头髮脱落。依小女子来看,恐怕就是这种蕈类的毒素所致。壬总管想查的就是此种毒物吧?」
「……妳还是一样机灵。」
高顺代替壬氏,露出有点苦涩的神情说。也许他并不想让猫猫知道中级妃的死因是蕈类中毒。
但这让猫猫觉得很不自然。
「可否将详细内容告诉小女子?」
或许不问比较好,但猫猫就是无法释怀,无可奈何。
壬氏歪扭着柳眉,瞄了高顺一眼。高顺依然面无表情。壬氏大叹一口气。
「大约从一年前起,静妃便卧病在床。妃子罹患了脸部溃烂的病症,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壬氏每月会拜访一次中级妃,也有去探望患病的女子──单名一个静字的妃子。壬氏说每次去见她,看到的总是静妃辗转病榻,见了令人心痛的模样。
另一名下级妃也出现了同样癥状,在皇帝的恩泽下,静妃与那名妃子同样留在后宫。儘管该名妃子有着许多传闻,但若是因为相貌变丑而放回娘家,她那高官爹爹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也许是患病导致心灰意冷,据说后来静妃变得文静许多。听说在那之前,她常仗着父亲位高权重作威作福,个性颇为引人非议。
(哦──)
壬氏想必相当注意这名人物。再加上玉叶妃以及葬礼之际那名下级妃的事情,不能对她有一点疏忽。
也许是她想用毒害过下级妃的毒物再去害人,却不慎碰到了。结果毁了自己的容,成了无法期望皇帝临幸的模样。
今后只要不引发任何问题,养着等死对后宫来说应该是最简单的做法。虽然说来恶劣,但为政有时就是得这么做才行得通。
然而,静妃是个自视甚高的嫔妃。
「侍女作证表示,嫔妃无法容忍自己的存在,终于服毒自尽了。」
静妃总共有五名侍女,据说所有人证词一致。
乍看之下,前后并不矛盾。
但壬氏基于立场,有必要从各方面观察事情。之所以没告诉玉叶妃也是因为如此。
「于是总管就想知道毒物的来源,是吧?」
对于猫猫的询问,壬氏承认了。
虽不知道静妃的双亲对女儿之死会有何反应,但假若有这类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他们就算有怨言恐怕也只能闭嘴。
猫猫取下绑在脸上的三角巾,抚摸下巴沉吟。
「小女子有个问题,嫔妃是吃了毒菇而死,对吧?」
「正是。」
那就怪了。嫔妃的脸发红溃烂。假如之前就烂了还能理解,但肿胀的痕迹还很新。
「这种蕈类的确是只要摸到就会发炎,但是在误食之时,小女子只知道嘴里会发炎,却不知道会蔓延至脸部。」
「妳此话当真?」
「是的。此种蕈类是会引起腹痛、呕吐或麻痺等癥状。但妃子的脸烂成那样,小女子会认为是拿毒菇在脸上磨擦了。」
而且,猫猫察觉到了一件事。躺在棺中的妃子双手并没有溃烂。假若是自暴自弃而拿剧毒往脸上抹,应该不会像此时的猫猫这样特地戴上手套才是。
猫猫又以手扶额,发出呻吟。到底是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却没有明确的证据。如果没有证据,猫猫就不能再继续向壬氏进言。
「我看妳话中有话。」
壬氏目不转睛地看着烦恼的猫猫。脸凑得很近,额头之间靠近到只剩一寸的距离。
「有话想说就说来听听。」
壬氏如此说道,但猫猫无法轻易启齿。她视线悄悄低垂。
「可否请总管给小女子几日时间?还有,若是可以,小女子想借用几位孔武有力的宦官,要口风紧且胆子大的。」
「知道了,如果这样能让真相大白,我就準备吧。」
壬氏虽然对奇怪的要求偏头不解,但仍然答应下来。
「小女子不敢确定。」
「妳做就是了。」
他用明确的命令口吻对猫猫说道。
(对,这样比较好。)
猫猫是个卑微的宫女。壬氏愿意这样看待她,她也比较轻鬆。
「遵命。」
猫猫缓缓低下了头。
后来猫猫参照后宫草图,搜索了足足三日。她确认过静妃居住的楼房位置,然后以列出的候补地点为中心彻底搜查,寻找某个东西。
这弄得她一身的泥巴,每当回到翡翠宫总是让其他侍女发出惨叫,最后她把衣服放在尚药局,在那儿换衣服。
后来,庸医以及素日那个聊天地点──也就是洗衣场的宫女告诉了猫猫一件事。这件事与日前众人之间流传的某件消息有关。
猫猫还不怎么确定,但比起静妃侍女的证词,她有了更合情合理的推测。
準备齐全后的翌日,三名宦官前来迎接猫猫。
三人当中包括了高顺。猫猫是说过想要孔武有力的宦官,而她也觉得高顺的确符合条件。此次壬氏似乎另有要事,没有过来。猫猫知道那名宦官看起来很閑,其实公务繁忙。她深深觉得看起来太优雅有时还真吃亏。
「那就劳烦各位了。」
猫猫低头道谢,分给每人一把铲子。宦官一脸狐疑,但既然高顺没说什么,其他人也没特别提问。猫猫很佩服他们有仔细挑选识大体的人来。
接着,猫猫前往北侧的树林。此处跟找到毒菇的树林不是同个地点,但同样也是堆满落叶无人清扫的处所。风中夹带着刺鼻的臭味。
猫猫指着其中一处。蕈类从落叶隙缝间冒了出来。
「可否请各位挖这个地方?」
猫猫在后宫草图上加画了三个圈,她从中选出此处头一个造访,是因为她认为这里可能性最大。
宦官用铲子拨开落叶,沙沙有声地挖洞。潮湿的柔软泥土很容易就挖开了。猫猫有想过要不要帮忙,但高顺担心她的脚伤而回绝了,猫猫恭敬不如从命。顺便一提,这次真的已经治好了。
不久,一名宦官忽然皱起了脸,捂住了鼻子。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呛鼻恶臭,从挖开的洞穴深处飘了出来。臭味重到跟方才混杂于风中的气味完全不能比。
高顺凝目而视。可以看到土里有块像碎布的东西。
「……妳说要胆子大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高顺眉头皱得比平素更紧,把铲子插进地面。他用鞋子把铲子深深踩进地下,然后把泥土翻了起来。
(真会选人。)
一名宦官面无表情,另一名宦官则是脸上浮现苦笑,看着跟翻开的泥土一起出现的东西。
幸好周围没有任何人在,不然要么引来一阵尖叫,要么吓得瘫坐在地动弹不得,反正都会很麻烦。
那是人类的手骨,各处黏着几块本来该有的肉。这个埋在地下颇有一段时日的东西──是死人的尸骸。
「这就是证据了吗?」
听高顺这么问,猫猫低头回答:
「其实小女子真没想到会一挖就中。」
她另外还挑出了几个可疑地点。
猫猫一面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不适感受,一面看着埋在地下的遗体被挖出来。
挖出来的遗体是谁,已经不用猫猫讲了。遗体身上配戴的饰品全都精緻华美,其中一件附有分赐每位嫔妃的纹饰。
那是静妃的纹饰。
静妃早于一年前就死去了。
高顺将遗体放进代替棺木的木箱之后,一脸疲倦地听猫猫说明。两名宦官反正差事已经办完,就都回去了。他们必定很想早点洗个热水澡。高顺说他们绝不会说出去,猫猫决定相信他。
「一年前,静妃就死了。小女子不知道是他杀或是意外,不过,静妃的侍女想必知道此事。」
猫猫借用尚药局的房间跟高顺说话。高顺端着茶杯,但一口也不喝。他一脸若有所思的僵硬表情,向猫猫问道:
「那么,前日葬礼的遗体又是何人?」
「除了各位侍女之外,还有一人曾经知道答案。」
猫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绘有年轻女子的肖像。这是她向聚集于洗衣场的宫女问话,统整传闻中失蹤的宫女的相貌特徵画成的。
「高侍卫看这相貌特徵,是不是跟静妃有几分相似?」
高顺瞪着肖像画,轻轻地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