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氏的书房呈现一如平素的景象:大量堆积的文书、排队等候的文官、不知来自何处想偷窥壬氏容颜的女官。虽然堪称忙乱,但比起前一阵子的繁忙,现在这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
平时已经日理万机,自从邻国砂欧的巫女莅临之后更是加倍地忙。后来朝廷请来巫女参加国宴,途中发生了毒杀骚动,导致壬氏必须通宵达旦地忙着善后。
结果整件事只是巫女等人演的一场戏。但这又是另一个大问题,让他头痛不已。
巫女一命尚存,目前待在前上级嫔妃阿多的宫殿。她那个地方在许多事情上变得活像是救济尼寺,真让壬氏过意不去。
但是关于巫女死去的善后事宜,只能由包括壬氏在内的少数几人去处理。
有的官员危言耸听地说砂欧可能会以此为大义名分攻打我国,但绝无此事。砂欧朝廷以贸易为主要收入来源,想发动战争必须要有够强的后盾。反倒是巫女这个眼中钉消失了,还让他们大呼痛快。
因此砂欧的提议,与事前的预料大致相同。
也就是要求放宽关税,特别是降低粮食的税率。
壬氏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老实说国内缺粮。砂欧的前巫女十分了解砂欧的国王与官员。根据对方的性情与政治判断来想,这种应对方式在预料之内。
事情一如预期让壬氏感觉白紧张了一场,但国交问题并不会因此就轻易解决。
结果几日前壬氏忙到案牍劳形,连现在这堆积如山的文书都像是喘口气的机会。
「壬总管,请过目。」
马闪拿了一堆新的文书过来。这还是已经分类过,减少一半的了。
「不能再减少一半吗?」
「恐怕有点困难。」
文书的印章几乎全是高官盖的。负责分类的文官们无法轻视高官盖印的文书,因此再无聊的文案一样会送到壬氏手上。
壬氏边叹气边盖印。
其间,一名负责分类的文官站了起来,频频偷瞄壬氏。过去壬氏的茶遭人下毒时,跟他在一起的就是这名文官。原本调来这个人才只是为了暂时接替养伤的马闪,但执行公务的能力优秀,于是就这么把他留了下来。本人显得很想早日回到原本的部门,但壬氏这边万年人手不足,丝毫无意放手。
「何事?」
马闪代替壬氏问道。文官肩膀一震。
「没、没有,没事……」
嘴上说没事,整个人却显得坐立不安。这时壬氏才想到,他从几日前就显得不大对劲。
莫非是……壬氏眯起眼睛。
「真的没事吗?从实招来。」
马闪逼近文官。最近壬氏身边时常发生危险,兼任侍卫的马闪情绪尤其紧绷,生怕有个万一的话后悔莫及。
「噫、噫咿!」
文官脸孔抽搐,边发抖边把手探入怀里。马闪立刻把文官压倒在地。
马闪怀疑他是藏了武器,因此下手毫不客气。
「谁派你来的?」
马闪抓住文官的手腕。藏在怀里的东西结果是一张纸。壬氏抓起那张纸片。
「马闪,放了他吧。」
壬氏看了这张纸片,呼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这个坐不住啊。」
「啊?」
那是什么东西?马闪偏头不解。
「痛痛痛。请、请放开我。」
马闪把文官放了,看看壬氏拿着的纸片。
「这种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但还真是面面具到啊。」
纸片上写着有人要出书,日期是今天,说是会在京城里的书肆开卖。
「……下、下官太想要那本书了。因为书这种东西要是售罄,就不知道买不买得到了。」
文官半哭丧着脸,摩娑着右臂。马闪变得满脸愧疚。
书籍是一种昂贵物品,除非实在抢手,否则不会再增刷。一旦售罄,就只能等旧书拿出来卖了。
「可是,既然特地印成了单子做宣传,量应该準备得不少吧?」
既然是刷印的单子,想必準备了相当多的张数。为了回本,书自然会印得更多。
「……这、这很难说。况且应该会很抢手。」
「这个作者有如此受尊崇?」
壬氏把纸片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不过竟然採用了印成单子发给广大群众的新奇方式,真是令人佩服。究竟是谁……
「!」
看到不该看的名字了。壬氏大感后悔。
马闪一脸不解地凑过来看。
「呃,是汉太尉吗?」
壬氏也看看书名,点点头。
「汉」并非什么稀奇的姓。但后面加上「太尉」此一职称之人,在这社稷当中仅有一人。
「汉 罗汉」。通称怪人军师。
「我姑且问一下,这纸是谁给你的?」
「下、下官在户部有个朋友,与太尉的儿子认识。这是他们几个友人之间传递的,也给了下官一张。」
户部即为掌理财政的部门。
是罗半。既然罗半与此事相关,那么出书也不会是军师阁下的一时兴起,想必是正式编纂的书籍。
「……竟然是围棋书啊。」
这让壬氏想起之前曾有所耳闻,说是军师阁下吵着要编围棋书。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得这么大。
以壬氏来说,他乐见军师阁下帮助书本普及。关于造纸以及刷印事业,壬氏也着手做了一些。
但意外的是,竟连这样个性认真的文官都想要军师阁下的着作。
「我从不知道军师阁下还善于文笔。」
「文笔不重要。下官耳闻那位大人的文辞光是要解读就得费一番工夫。但是听说书中会收录汉太尉至今下过的围棋棋谱,绝对不容错过!」
文官方才明明还哭丧着脸,现在又滔滔不绝起来了,还不动声色地贬低了一下罗汉。据说有些人一提到喜爱的事物就会无法自拔,看来对他来说就是围棋了。
「我对围棋涉猎不深,不知道汉太尉棋艺竟如此高超?」
马闪一副着实不解的神情。
「岂止高超,在这社稷之中能赢过太尉的就只有当今圣上的棋师。」
皇帝的棋师是棋圣。换言之,就是社稷当中围棋技艺最高超之人。
壬氏也请棋师指导过几次,记不得最后赐教时棋师让了几子。
「汉太尉的走法着实难以预测,完全猜不中他的下一步。能得知他的棋谱,对于嗜弈者而言可是求之不得的啊。」
文官握紧拳头,两眼发亮。马闪把人压倒的内疚也减轻了些,鬆了口气。
「不过,原来太尉终究仍是凡人,也有他围棋赢不过的对手啊。」
马闪对军师阁下的看法也相当毒辣。虽然毒辣却是事实,壬氏听了也同意。
「侍卫说这是什么话?下官的意思是就围棋而论,目前是棋师六胜四败略佔上风。棋师专精此业,相较之下汉太尉好歹另有本业。」
「……」
「还有,下起将棋,国内无人能赢过他。」
「……」
还是不该把他当人看。
「知道了。马闪,钱袋你有带着吗?」
「咦!有。」
马闪从怀里拿出钱袋。壬氏把钱袋放到文官手上。文官慌张地轮流看着壬氏与马闪。
「马闪惊扰到你了。虽然不多,你就收下吧。」
「呃,不,这、这怎么行……更何况这是马侍卫的——」
很不巧,这并非马闪的钱袋。他只是替壬氏管钱,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壬氏不太清楚行情,不过以抚慰金而论应该够了。
「还有,你右手应该很痛吧。当差就当到这里,去你想去的书肆吧。这些钱该够你买书了。」
「呃,不,太多了。下官不能收这么多钱。」
这家伙太老实了。乖乖收下不就没事了?
既然如此,就换个说法吧。
「你在说什么?不是只买一本,我的也要。还有剩钱的话,就替马闪也买一本。好了,快去,否则不是要售罄了?还是说我还得付你车马钱?」
「不,不敢。是,下官这就去!」
文官急忙离开书房。
壬氏等听不见跑走的脚步声后,呼了口气。
「马闪,不容分说就把人压在地上不太好吧?」
「这,属下也并非有意……」
马闪显得很歉疚。
「好吧,也罢。没折断他的手,就表示你已经控制过力道了。」
想到马闪本身的蛮力,文官的骨头就算粉碎骨折也不奇怪。就认同他已经有所进步了吧。
「壬总管,属下对围棋并不感兴趣啊。」
马闪是在问为什么要替自己也买一本。
「这有什么,学起来总是不吃亏啊。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多少也会下点围棋。就算跟娶进门的妻子没话聊,下个围棋总能增进点感情吧。」
他促狭地说。没想到马闪顿时羞红了脸。
「这,没有的事。对、对方她——」
马闪结结巴巴了半天后不说话了。「是怎么了?」壬氏偏着头回到公案前,不禁开始后悔。
堆积如山的文书还多得是。现在想把帮忙的文官叫回来也不成了。
数日后,宫廷里的每个角落,都回蕩着摆棋子的丁丁声。
壬氏在走向书房的路上,发现武官们在哨站下围棋。
「蔚为风潮呢。」
「是啊。」
壬氏回答马闪的话。
是什么引起了这股风潮,不用说也知道,就是怪人军师的着作。壬氏手上也有六本。
至于为什么不只是托文官买来的一本,而是六本——
『这是别人送的,不嫌弃的话请收下。』
药铺姑娘猫猫附上一封短笺,送了这些书来。至于说到为什么会送来,其实并非出于善意,虽然教人伤心但事实如此,八成是在清仓。那个姑娘不可能去买怪人军师的着作,反正一定是军师硬寄了一堆给她。有时壬氏真想问她还记不记得日前那句话的意思。
猫猫是怪人军师的女儿。本人似乎不愿认罗汉这个父亲,但连壬氏来看都觉得的确是父女。
她光看到父亲就讨厌,一定很不想把那些礼物留在手边。
壬氏不会觉得给文官的钱白给了,但他用不到六本同样的书。马闪已经有了,他想或许可以试着赠送给高顺、皇上与阿多看看。
理由或许就这么单纯,也或许不是。药铺姑娘个性难对付又精明,最好当作她还有其他心思。
壬氏一面想,一面不禁开始考虑是否有法子可以说动猫猫。他必须预先做好重重準备,让她无路可逃。壬氏想当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半路上又被女官们远远偷看,壬氏就这么抵达了书房。
书房门口站着一名官员。他一注意到壬氏就开始慌张,往壬氏走来。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