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猫猫拍打了白布条。
秋风送爽,晾起的白布条与蓝天相映成趣。蓝天万里无云,与猫猫乌云密布的心境真是恰恰相反。
她还以为自己出不了玉叶后的宫殿了。是因为刘医官派人来联繫,猫猫才得以脱身。这位长官虽然严格,但也会负起对部下的责任。
玉叶后陷入的困境超乎想像。而且还不是简单明了的政敌,而是棘手的自家人逼她落入如此田地。
(哥哥啊……)
猫猫曾听说皇后是妾室之子。玉袁年事已高,这个异母哥哥玉莺与皇后的岁数差距想必很大。
名门世家时常有着複杂的家族关係,玉叶后也不例外。
(今后不知会如何发展?)
照白羽的说法听起来,玉袁这人似乎也不简单。假如他之所以站在玉叶后这边,是因为她如日方升,那么万一她失去皇上的宠爱呢?或是东宫有个万一的时候,她的处境就堪忧了。
(看来就算对权力不感兴趣,有时还是得靠权力才能生存。)
猫猫一边叹气,一边把手探进冷水里。指尖都快冻裂了。今后天气还会变得更冷,做洗涤差事着实辛苦。一心敬爱小姐的燕燕已经在準备药膏,以免姚儿皮肤乾裂。
她眺望蔚蓝的天空,无意间想起了一事。
(那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
猫猫想起了一幅画。就是名叫家私鼓儿的小姑娘画的诡异图画。
这让她想起,西方巫女应该就这么留在茘国了,但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虽说曾为上级嫔妃的阿多想必会负起责任照料她,所以不可能出什么奇怪状况——
只是猫猫重新体会到,阿多虽已非嫔妃,却一口气担负起了社稷的阴暗面。
子字一族倖存的孩子们、虽未得朝廷承认却是先帝外孙女兼当今皇帝的甥女翠苓,以及被认为已死的砂欧巫女。
那位男装丽人可说无所不能,然而旁人不知会如何看待此事。不,当然一切都是袐密行事,猫猫也不认为会那么容易穿帮。
但是,宫廷是个可怕的地方,也有很多人鼻子特别灵。
(只希望别被莫名其妙的人察觉才好。)
猫猫一面忽然这么想,一面把水盆底下残留的水倒进水渠。
「我看这下啊,整天都没差事了。」
刘医官一脸傻眼地说了。
尚药局门可罗雀。换作是平常的话,到了这个时辰应该会有众多受伤的武官络绎不绝才是。
「毕竟总帅都率先偷懒了,无可厚非啦。」
年轻医官天祐面露苦笑的同时,神情也显得有些遗憾。他手里拿着围棋书。
「文官偷懒的更多,好像为了今天谁可以休假而吵了个老半天。不像武官可以找借口说去巡视,真教人羡慕。」
猫猫知道天祐今天为了休假拚了命,结果还是得当值。
尚药局要有固定几名医官常驻,因此比其他部门更难休假。
「既然这么清閑,能不能就放咱们散值算了?」
这种丧气话对刘医官是不管用的。
「难得有这閑工夫,就来把所剩不多的葯调合起来吧。」
严格的老医官露出坏心眼的邪笑。
一听到要调葯,猫猫两眼发亮地靠近刘医官。
「需要调製些什么呢?」
「啊,嗯,抱歉毁了妳的兴緻。」
刘医官轻轻拿来一个布包。
「去帮我跑腿吧。」
猫猫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妳是不是想说『这老头子在说什么啊』?」
「岂敢。」
猫猫忍不住语调平板地回答。
「那、那个,要跑腿的话我……」
「你不行。」
一句话就被回绝了。对方指名要猫猫,让她担心起跑腿的内容来。
「妳去把东西送到这儿。」
刘医官轻轻拿出一份地图给她看。地方在京城的一个区域,是个广场。以前白娘娘就是在那附近的店家表演奇术。
「……您说这儿吗?」
「别一听到要去这儿就满脸的不情愿啦。」
她之所以不情愿,是因为那座广场碰巧正在举办游艺活动。
也就是围棋赛。不用说,她也猜得到谁在那儿。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权力,借到了这么好的头等场地。
赛事为期两天,规模想必相当大。
「汉医官应该也在那儿。明明不当值,却率先去那儿帮忙。」
猫猫隐约可以看出刘医官的心思。
(想派人去当堤防。)
没人知道怪人军师会捅出什么漏子。有阿爹在,想必能预防一些骚动发生。而猫猫也是基于同样理由,才会被派去跑腿。
「人只要一多,即使是围棋之类的游艺,或许也会有人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也觉得这事本来是不该劳烦到医官的,但这种时候不是更该伸出援手吗?」
讲得有点矫揉造作。
八成是大赛主办人罗半安排的。
阿爹不会拒绝,对付猫猫则是用上了她无法拒绝的上司刘医官。
(太不像话了。)
为何对围棋有兴趣的燕燕就能跟姚儿一起休假?
「这是差事,妳能办妥吧?」
被刘医官再次叮咛,猫猫只能点头。
至于羡慕得要命地望着她的天祐,就视若无睹吧。
不用特地看地图,只要看着手拿围棋书的人潮流向何方,就知道往广场的路了。
不分男女老幼,众人齐聚一堂,在广场摆下棋盘。会场只挂起了勉强能遮风的布,再把棋盘摆在木箱上,寒酸得很。在这年关将近的时节办户外游艺,会害人染上风寒。
(可是……)
人潮一聚集起来,就连这般寒酸的会场看起来都颇为盛大,而且不可思议地有种暖意。在大街上做买卖的饭店,都把生意範围扩大到这儿来摆摊。孩子们央求着母亲买糕饼给他们吃。有在卖暖身的姜汤或酒,不过酒已经热过以去除酒精。
(毕竟庆典上有些家伙一喝酒就闹事。)
也许是主办人的规定。
不只是围棋相关商品,连将棋棋子、叶子戏(牌戏)与麻将等等都有贩卖。还有首饰铺也来摆摊。连那些对围棋不感兴趣的人,都被人潮吸引聚集而来。
(很像是罗半会干的事。)
毕竟那混帐就爱做生意。一定还跟人家收了场地钱什么的。
猫猫钻过人群的缝隙前进,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姚儿姑娘、燕燕。」
两人就在那儿。姚儿正在替小孩破皮的膝盖擦药膏。燕燕正在为发抖的老人提供葯汤。
「猫猫,妳怎么没在当差?」
姚儿神情纳闷地看着她,好像在讲她偷懒。
「刘医官叫我跑腿。我倒想问两位姑娘在做什么。」
「喔,还不都是妳的『哥哥』害的。」
听到姚儿这么说,猫猫半睁着眼看她。
「他说正在休假的汉医官被派来做事,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希望我们也能来帮忙。」
「妳们大可以拒绝呀。」
虽然对阿爹过意不去,但两人今天不当值,没有义务像在尚药局那样当差。真要说的话,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找上阿爹或姚儿她们,应该僱用民间大夫之类的才是。
不只如此,竟然连猫猫都要利用。
很像是铁公鸡罗半会干的事。
「劝妳们还是跟他收钱吧。」
猫猫打定主意要向那个捲毛圆眼镜敲竹杠。
「我无所谓呀。反正我对围棋不是很感兴趣。」
她替小孩子涂完药膏,说一声:「好喽。」
「谢谢姐姐。」
小孩子向姚儿道了谢。
(哦哦。)
姚儿也面带微笑,向小孩子挥手。然后她察觉到猫猫的视线,霎时绷紧了一张脸。
燕燕偷偷竖起大拇指,像是在说:「看,我家的小姐多可爱啊。」看来不用下围棋,燕燕一样能自得其乐。
「妳说要跑腿,是要找汉医官吧?医官就在那儿。」
姚儿指出之前白娘娘用过的戏场。那是一栋相当大的楼房,经常用来举办游艺,但封闭了很长一段日子。
「其实本来是只想在那边办的。可是……」
棋盘都摆到了广场上。怎么想人都太多了。
「是很想说成盛况空前,但不管怎么看都超出了能容纳的人数呢。」
幸好还能紧急把会场扩展到广场上,但也造成了各种问题。
想必也会有人受伤或身体不适。要是能在更暖和点的季节举办就好了。
燕燕照顾的老人身体似乎好起来了,咧嘴露出缺牙的前排牙齿,又想去下棋,于是她们帮他围了条手巾。外头虽是晴天但空气乾燥,万一有人喉咙不舒服咳嗽,会让风寒一口气传染出去。
这事阿爹自然清楚得很。在下棋的人们身边有人拿着大酒壶与碗走来走去,只要下棋者举手,就有人倒一碗酒壶里的饮料给他。应该是有助于保护喉咙的香橙茶或姜汤吧。也会提供氅衣给冷得发抖的人。
对于仍然怕冷的人还準备了火堆,所以应该是能做的都做了。
「啊,猫猫。」
燕燕靠近过来,在她耳边悄声呢喃:
「除了汉医官之外,汉太尉也在那边。」
「……」
猫猫一脸厌恶地看着包袱。
「我是很想代妳跑一趟,但还是希望能由猫猫妳去。」
「……为何?」
「燕燕等这边的差事做完了,就要向太尉讨教一局。」
「是。真是我的荣幸。」
换言之,她们似乎是要猫猫乖乖去怪人军师那边。
「竟然不用付钱就能与太尉下一局。」
「呃,不用付钱?」
「是,原本要收十枚银子的参赛金,但人家说只要愿意帮忙就不收钱。」
(不是,这本来就不用成本的吧?)
她反倒想问这事有付这么大一笔钱的价值吗?
「毕竟以我们的薪饷来说,那个金额会让人有点下不了手嘛。」
(不,姚儿妳的饭后点心也不便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