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儘是芬芳茶香与点心的甜香。
茶会主人的肌肤有如婴儿一般光滑,嘻嘻哈哈地欢闹说笑。
看到这里,谁都会想像成几个年轻姑娘在开茶会吧。
但是,实则不然——
「小姑娘,妳回来喽——」
茶会的主人是个大叔,而且还是宦官。
其实就是庸医。陪他聊天的是天祐,边随声附和边吃红枣干。李白站在墙边担任护卫,但可能是閑得发慌,手里拿着核桃想偷偷剥壳。
(那不是我们带来当成生葯的核桃吗?)
猫猫抱持疑问的同时,先跟庸医打招呼再说。
「小女子回来了。这儿越来越有药房的样子了呢。」
以玉袁别第厢房重新布置而成的药房,各项器物渐渐充实了起来。后来又追加了柜子与床铺等,还搬来了屏风。
由于猫猫等人去了一趟农村,因此大约有十天不在药房。庸医等人其间似乎一直都有好好当差。
「我们也替小姑娘的房间多摆了些家具唷。还是原本那个房间没变。」
「是,谢谢医官。」
记得十天前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如果有增添桌子与书柜什么的就太好了。
「小姑娘留下的行囊我们都没碰唷。只是,因为房间里实在太冷清了,我稍微给布置了一下。现在住起来应该舒服多了!」
庸医莫名地充满干劲。也就是说他太閑了,还有那工夫去重新布置猫猫的房间。
「没鬍子的小叔啊,重新布置房间时可卖力了。」
天祐一如往常地露出轻浮的笑脸。猫猫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一切都还好吗?」
猫猫放下行囊,边问边打开新搬进来的葯柜抽屉。许久没嗅到的药品特有的芬芳令她心神舒畅。
另外,她已经从马闪那里要到了海马,晚点想来调製些药品。
「嗯——没出什么事呢。就跟平常一样,去为月君看诊,偶尔再来几位病患……」
「大多就是患了风寒。这地方寒暖不定,所以有几个人坐船弄坏了身体,就生病了。」
天祐可能是听庸医优哉游哉的讲话方式听得不耐烦了,从旁插嘴。猫猫也想听比较简洁的说法,于是一面确认葯的库存一面看着天祐。
「有个人被蝎子螫伤,但没有大碍。听说是当时身旁有个人,一看他被螫就做了处理,所以伤患虽然一直哀叫,但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天祐转述他人的讲法,大概是因为他对这个範畴生疏吧。庸医更不可能懂这方面的医术,所以可能是有人特别懂蝎毒。
「是不是有人对蝎毒特别熟悉?」
猫猫从柜子里取出千振,撕一点下来舔舔。味道苦到让人后悔不该舔,药味十足的感觉让猫猫非常喜欢。
「蝎毒在这地方不稀奇,连食堂里的大娘都知道怎么处理,跟我们说了。还不忘傻眼地说『你们这样也算医者吗』。」
「嗯。听说在西都啊,还会把蝎子裸炸来吃呢。多可怕啊。」
庸医的眉毛垂成了八字形。
「那可一定得去尝尝才行!」
猫猫顿时变得眉飞色舞,把取出的甘草放回去。她还想查查路上採得的草是不是生葯。
「什么?我可不敢……」
庸医边发抖边摇头。
猫猫见两名医官都是这副样子,心想那大概没问题了。她有点想再跟各类药品嬉戏一会儿,但仍依依不捨地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去。
「那么,我去把行囊搁下。」
她走上楼梯,进入第一个房间。一进去她就知道天祐方才在笑什么了。
「这什么鬼啊……」
本来应该是个空无一物的朴素房间,如今床铺却挂上了樱花般的粉色布帘。以蚊帐来说可爱到了极点,表面各处还綉了图案。房间里设置的桌子也盖了块绣花桌布,椅子上摆了运用钩花针法的西式坐垫。
窗户也挂了钩针花样的窗帘,墙上挂着花朵图案的挂毯。
一股薰香味传来。这种花香味对猫猫来说可爱过头了。岂止如此,到处还撒满了乾燥的蔷薇花瓣。
「……」
猫猫浑身发抖,巴不得立刻把这些陈设都收了。但是,两眼闪闪发亮的庸医就在她背后。他用期待的眼光望着猫猫。
「呵呵,那个钩花很好看吧。是行商推荐我的,说是最适合年轻姑娘了。」
哪有什么年轻姑娘,就是猫猫而已。况且以年纪来说,都快成老处女了。
「小姑娘,妳还喜欢吗?」
庸医的一双大眼睛不肯放过猫猫。
「……呜……」
猫猫脸孔抽搐,肩膀就这么无力地下垂。
后面跟着满脸同情的李白,以及只顾着笑的天祐。总之猫猫决定在晚膳上茶时给天祐来杯千振茶。
用过晚膳,猫猫回到房间。她已经对天祐报了仇,心里舒坦了一点。喝到千振茶的天祐,脸孔扭曲的程度平时难得一见。
(没什么,就是葯啦,葯。)
千振这种药草,在烟花巷会掺进眉黛膏里使用。据说可治疗脱毛。除此之外,也可治消化不良、下痢与腹痛等癥状,但因为太过难吃,在宫廷里的药房很少用到。
那么带来是给谁用的呢?原来世人更喜欢拿它来治疗脱毛,而非健胃整肠。
(偶尔真的会有人来问头髮的事呢。)
当然,猫猫不像庸医,会替病人保密。但她可没说不会顺道拜託对方帮点忙。
猫猫看到房间变得可爱成这样,长叹一口气。冷不防就把房间变回原状会害庸医伤心,得一点一点慢慢变回来,不让他发现才行。
她今天已经懒得动了,打算明日再来动手,正準备换上寝衣时……
就听见叩叩两声。
「请进。」
「夜里叨扰姑娘了。」
是雀来了。穿的不是在农村时的那件裤子,而是换回了平素的侍女服。
「庸医叔的出诊差已经办完了,不过侍女们似乎希望妳能去给她们看看。」
雀口若悬河地讲借口。
换言之,就是壬氏在叫猫猫过去。
(十天了啊……)
不晓得壬氏的伤怎么样了。不去碰它应该就没事,就怕他乱抓。
「他急着想问妳农村的状况呢。」
「我还以为这事有雀姐去报告。」
猫猫以为有雀与马闪去报告,轮不到自己去说。
「不不,月君向来喜欢广纳意见。立场不同,对事情的看法也会不同的。」
「妳这么说也是。」
但若是如此,猫猫觉得不如带罗半他哥过去比较有用。只是不同于猫猫等人,他对壬氏恐怕没有抵抗力。
(搞不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结束了。)
总之殿下召唤,猫猫不得不从。又得把寝衣换回平素的衣服了。
手持油灯的雀踏着小跳步,让灯光摇来摇去。火光闪烁着照亮四周。
「入夜的大宅,还真是让人发毛呢。」
「就是呀。」
猫猫想起了在后宫当差的那段时期。有宫墙上起舞的嫔妃,还有鬼怪故事。趁夜外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讲到这个,听说这幢宅子会闹鬼哟。」
雀把油灯拿到了脸孔前面。
「会闹鬼啊。」
猫猫回得意兴索然。
雀好像觉得没意思,噘起嘴唇。
「怎么这种反应嘛,猫猫姑娘,妳都不怕吗?」
「这类故事我有点听习惯了。」
听多了就不怕了。无奈雀摆出一副扫兴的表情。
「那就姑且听听是什么故事吧。」
「哦,妳想听吗?妳想听对吧,猫猫姑娘?」
雀两眼发亮。
「这儿啊,会闹鬼哟。」
「到底闹的是什么鬼?」
「到处飞的脑袋。」
「嗄?」
说到脑袋,就只是脑袋。脑袋怎么可能会飞?
「听说有飞头蛮作祟。」
飞头蛮。记得似乎是一种头会到处飞的妖怪。
「怎么,猫猫姑娘,看妳这样子似乎是不信?」
「那牠现在怎么没出现?雀姐,妳一定是在偷偷期待吧?」
一路上也没碰到类似的东西,两人平安抵达壬氏暂居的房间。
「啊——真没意思。」
「是是是,还是办正事要紧。」
猫猫她们向不知其名的侍卫低头致意,走进房间。房间的奢华陈设就不多提,水莲与高顺也在房里。
「失礼了。」
猫猫一面低头致意,一面窥伺四周。
(这么少。)
她说的是人数。壬氏应该在内室,但没看到桃美与马闪的身影。至于马良,则是在不在都没差。雀戳了戳一块帷幔的后头,所以大概就在那里吧。
「桃美正忙着训斥马闪。」
水莲一面準备茶具,一面贴心回答猫猫的疑问。
(不是,我都还没问出口呢。)
这位精明能干的侍女,似乎早就看穿了猫猫的心思。
(我是觉得他在视察农村时没犯什么大错。)
她反倒觉得,马闪比以前成熟多了。儘管途中有几次令她心惊胆跳,但以他来说应该算有在忍让了。
「就算再怎么疼爱,也不能把家鸭带进房间嘛。」
(原来是家鸭啊。)
弄清楚了原因,猫猫心里舒坦许多。看来家鸭没能暂时交给罗半他哥照料。罗半他哥目前仍在农村劝农教稼。
「那么,小猫。可以请妳把这个拿去给月君吗?」
水莲面带快活的笑容,把放了茶具的托盘端给她。
「让我来端不要紧吗?」
高顺也点头表示没问题。顺便一提,这个劳碌命随从的手里,握着一根白色羽毛。人不可貌相,对于喜欢可爱东西的高顺而言,家鸭想必很有疗愈之效。
在场的只有对壬氏的隐情无论知情与否都懂得通融的人,以及自由无束的雀。雀可能是因为在水莲面前的关係,立正站好不敢像平素那样慵懒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