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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井一听说两周前尖端科学技术大学教授遭人杀害的案件出现了目击者,就匆匆赶到暂时当成搜查本部的那间会议室。
他没在里面看到疑似目击者的人,只见邋里邋遢的刑警一个个都綳着脸。
「目击者呢?」
车井随口问道,一位刑警毕恭毕敬地回答:
「带到侦讯室了。」
「侦讯室?」
车井疑惑地歪了一下头,直接往侦讯室走去,发现门开着,几名刑警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车井一靠近,他们全都自动让开。
侦讯室里,坐着一位身穿白袍的男性。
「他就是目击者?」
「与其说他,不如说是她吧。」
老练的刑警苦笑道。
可是不管怎么看,穿白袍的那一位看起来都像个阿宅。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面前摆着一盆植物。一朵娇艳柔美的粉红花朵绽放着。从花瓣的形状、花茎上的刺看来,就连对园艺不感兴趣的车井也晓得那是玫瑰。平常老是飘蕩着一股阴湿霉味的侦讯室,此刻满是那朵突兀的鲜花散发出的甜香,香气甚至都瀰漫到车井等人所站的门口了。
玫瑰旁边摆着一台笔记型电脑,白袍男子正专注地操作电脑。
「準备好了,请开始。」
白袍男子说完,对面的刑警坐正身子,清了清喉咙。
「嗯──那么……请问一下安布莉洁小姐,妳是否亲眼目击了杀人的现场?」
安布莉洁?
外国人吗?不过白袍男子并没有回答问题。话说回来,他根本不可能叫作安布莉洁,他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日本人。
「这是在搞什么飞机?」
车井刻意抬高声量,好似责备现场所有人。
原本鬆弛的气氛剎时紧绷起来。
至少现在这个场合,没有人的职位高到足以反驳车井。他不但是出身特考组的警方高层候选人,个性又一板一眼,是个很难应付的棘手人物。面对他,谁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
一位刑警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盆玫瑰放在案发现场的桌上,那位穿白袍的男性表示,玫瑰说不定目击到了杀人案发生的瞬间。」
「什么?」
难道目击者不是白袍男子,而是桌上的那盆玫瑰吗?
那朵玫瑰才是安布莉洁小姐吗?
玫瑰当然连吭都没吭一声。
「咦?奇怪了……怎么没反应。」
白袍男子焦急地操作电脑。
负责侦讯的那位刑警也手足无措。
「请问妳是否看见了进藤大树遭到杀害的瞬间?」
玫瑰依然没有反应。玫瑰又没有嘴巴,自然不会讲话。话又说回来了,她也没有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见东西,更何况她连理解语言所需要的大脑都没有。
车井冷眼瞧着侦讯室中的问话场面。
这些家伙就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案子才会拖这么久都解决不了。
「平常她都会有很多反应的……喂,安布莉洁,妳今天吃错药啦,快点回答问题。」
白袍青年摇晃盆栽。
那些特地跑来前所未见的侦讯现场看好戏的刑警,也相继叹气离去。
「不如今天请你先回去,之后再问话如何?」
负责侦讯的刑警也差不多死心了。
「等、等一下。」
「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刑警站起身,像在向白袍男子下逐客令。
那名男子神情困惑又不甘心,抱起玫瑰跟笔电,无奈走出侦讯室。
车井侧身让他们经过──
就在那时,忽然传来电子讯号的声音。
类似收音机杂讯,不规律震蕩的声音。
「啊,安布莉洁有反应了!」
白袍男子站定,兴奋地大喊:
「终于有反应了!」
「无所谓,总之今天请你先回去。」
「拜託你再问一次,这次她应该就会回答了!」
「出口在那个方向。」
负责侦讯的刑警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肘,想将他拉往出口。男子却抵死不从,一心想回到侦讯室。
刑警求救似地看向眼前的车井。车井没辙,只好伸手去拉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扭转身子试图躲开车井的手,而男子手里抱的玫瑰花随着转身的力道划出一道大大的圆弧,花茎碰到了车井伸出的手。
尖刺擦过手背。
「痛。」
车井手上留下了一道小伤口──
一瞬间,车井眼前蓦地浮现出奇异的画面。
那是杀人案的现场。一具尸体趴在地上,四周黑土撒得到处都是,摔得粉碎的陶制花盆,避开这些碎片移动的双腿影子……
「车井警部!你没事吧?」
听见刑警的声音,车井才回过神。
车井眼前是几位慌张失措的刑警,跟神情尴尬的白袍男子。那些刑警一脸忧心地望着车井的右手,右手背上渗出了鲜血。
「没事。」
车井佯装冷静,掏出白手帕按住伤口。
事实上,伤口也不太疼。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刚才那个画面。那毫无疑问是两周前在尖端科学技术大学的杀人命案现场。
如果光是这样,还不算太不可思议。车井去过现场好几趟,也曾再三检视案发后的现场照片,因此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场景也是有可能的,只是──
刚才看到的画面,有一个地方很奇怪。
尸体倒地的方向不同。
刚才那个画面里的倒地方向,跟记忆中照片里的方向差了九十度。
「对、对不起!我满脑子只想着要让你们听安布莉洁讲话……」
白袍男子满心歉疚,儘管手里还抱着玫瑰和笔电,依然用极为勉强的姿势低头致歉。
那朵玫瑰花就在车井的鼻尖前摇晃。
「没事。」车井冷淡应声,继续说,「比起这个,我想多了解一下这朵玫瑰。」
「咦?你愿意听我说吗?」
白袍男子整张脸都亮了,反倒是周围那些刑警露出忧心的神色。
「剩下就交给我。」
车井赶走其他刑警,带白袍男子走回侦讯室。
白袍男子将玫瑰及笔电摆上桌面,再次坐下。
车井绕到白袍男子旁边,望向电脑荧幕,上面的应用程式显示出波形图。
「刚才的杂讯是什么?」
「她──安布莉洁的生物电位发生变化的通知。」白袍男子得意地推了推眼镜说,「你可以把生物电位想成是在生命体里传送讯息的一种讯号。一般来说,动物肌肉是靠电流讯号启动的,这一点很多人晓得,而科学家观察到植物细胞也会传递同样的电流讯号。这个波形图代表的是接在玫瑰上的电极所读取到的生物电位。随着图形变化,会发出不同的杂讯。」
「那刚才的声音是?」
「她的声音。」
白袍男子双眼放光地回答。
车井重新端详那朵玫瑰,不过任凭他怎么看,就是一朵普通的玫瑰,实在难以置信刚才那声杂讯真的代表了玫瑰的意志,多半是受细微温湿度变化影响的结果吧?
「可以摸一下吗?」
「咦?啊,请。」
车井触摸玫瑰的叶片。他原本猜想,说不定只要摸到玫瑰,就能再度看到刚才的影像,结果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笔电传出微弱的杂讯。
「真的有可能让植物成为一起案件的目击者吗?」
车井发问。
「嗯,当然有可能,植物反而堪称是优秀的目击者。我们从实验结果发现,当附近有生物受伤或死去时,植物的生物电位变化最为显着。」
「因为察觉到其他生命的死亡,所以电位产生变化?」
「对。我们认为只要读取储存在植物体内关于变化的纪录,就能发挥目击者的功用。」
车井忆起刚才唯有自己看到的那个奇特画面。
那是玫瑰作为目击者提供的资讯吗?
不会吧,单纯是被刺到的痛楚刺激了自己的记忆中枢而已吧?
可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画面中的细节会跟原本已知的事实有出入?
「先假设那朵玫瑰记得案发情况好了,那我该怎么问出想要的资讯?」
「就是对她讲话。只要发问,图形就会产生变化,用杂讯的方式表现出来。」
「你做给我看。」
「好。」男子转向玫瑰,深呼吸一口气,「好了,安布莉洁──妳现在在的地方是警署吧?」
笔电发出杂讯。扭曲刺耳、令人不快的电子音。
「现在这个是『对』。」
「啊?」
「接着,下个问题──昨天下雨了,对吧?」
又是杂讯。听起来跟刚才的杂讯有细微的差异。
「她说『对』。」
「声音跟刚才不一样吧?」
「是不一样,但都是在表达『对』的意思,只是回答的方式不同。就像是『没错』跟『嗯』的差别。」
「那换我来问。」
「请。」
「我的手帕是蓝色的吗?」
玫瑰发出杂讯──
「她说『对』。」
「答案是错。」车井从西装口袋掏出那条沾了血的白手帕,「玫瑰刚才应该也看见了这条手帕。如果连这种程度的问题都会答错,作为目击者也太不可靠了。」
「不……那个……刚才那一声搞不好是在说错……其实安布莉洁休息了好一阵子……」
「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