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在常去的大众餐厅里都没见到老婆婆的身影。
而我自己,最近抱着笔电到店里工作的频率增加了。因为工作很忙────也可以这么说。其实工作稍微比之前增加,我的生活状况也因而有了相应的宽裕。
因此我会自称「为了转换心情而在外面写稿」,几乎每天都能来大众餐厅。虽然这不是我唯一的目的────
「感觉最近都没看到春婆婆呢。」
我向店长山田询问。
「是的。」他回答。「春婆婆从去年年底感觉就比以前少出现,年初起就更明显了,这星期几乎都没过来。」
二十年前便已亡故的幸田春婆婆,常以幽灵之姿出现在店里,但看不看得到她却因人而异。店里的员工几乎看得到,应该说,看不到的人几乎都做不久。
根据山田先生描述。「不幸」且「内心孤寂」的人才看得见老婆婆。包含山田先生,店里的员工多半都带点「也是那样」的氛围,但实际状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山田先生,他和前一阵子相亲的对象算是交往中的状态。女方前往海外留学半年,两人靠通信联络。
会不会因为算是陷入爱河之中,使得山田看不到老婆婆;我也因为别的理由(因为经济稍微充裕了些?)而变得看不到,其实老婆婆仍在这家店里,但其他员工因顾虑山田先生而没说────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我也没认真去想。
这样的话,春婆婆究竟是怎么了呢?
就在某一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跟平常一样来到店里,南野先生已坐在中间座位上。
他没有坐在我喜爱的窗边位子上,也不是坐在老婆婆固定的角落座位,而是在这个位子上托着腮,一副思考什么的样子。视线前端是一张字条。
南野先生抬头,视线与我对上。
「啊,寺坂小姐,上次真的非常感谢。」
「不客气。」我心头小鹿乱跳地回应,接着问:「你在忙工作吗?」
「这个吗?」南野先生指着桌上的字条说。
「这个是跟工作无关的。感觉很不可思议────和寺坂小姐聊天时,似乎都是这类的事────」
他是任职于警察署的刑警,工作都是犯罪案件,是一般人无法参与的话题。然而现在他所烦恼的问题似乎不是那类案件。
我用眼神示意「可以给我看看吗?」他便把字条拿到我这里。上头只写一行字,而且全是平假名。
「やまなみや だいちは ひがし ひは みなみ」(注1)
「这是俳句吗?」我问。虽然看不懂意思,但的确是五、 七、 五的字音。
「对,可以说是俳句也可以说不是。因为没有季节语,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俳句。而且吟诵的也不是人类,是机器人。」
「机器人?」
「发明那个机器人的是三田村社长,那人寺坂小姐也认识。」
三田村社长是之前闹钟事件的主角,也是我和南野先生相识的契机。现年六十岁、 MITAMURA工业的社长,飘散着一股云淡风轻的脱俗感觉,相当有魅力的男性。
那时三田村社长表示想自费出版自传,也在找能执笔写书的写手,结果由我获得这份工作,从秋天到初冬和社长见了几次面。社长的人生丰富精彩,稿子进度很快,也找到有良心的出版商,完成的样书几天前完成并送来我家。这件事先放一边,
「机器人吟诵俳句?」
「对,而且在这件事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南野先生说完,皱了下眉头。
「讲到这个,听在寺坂小姐耳里像是希望妳能替我解开谜团。事实上,会来这里或许是我内心本来就有这样的期待,即使是下意识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与其说开心,我内心其实是很落寞的。
之前几次和南野先生聊很久,主要都跟刚刚一样是跟什么谜团有关。然后我解决了那个谜团,这是南野先生的目的。
我也对南野先生说其实是春婆婆解决的。当然不可能说对方是幽灵,而是向头脑聪明的老婆婆请教────只有这样。
然而,不论我怎么解释,南野先生对「请教对象」的存在都半信半疑。也是因为他没实际看到本人吧。而且即使想介绍,他也没办法看到老婆婆。
我对南野先生有好感。觉得他很有魅力,可以的话,希望两人能够比现在更亲近。说不定、搞不好,他对我也抱有好感────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每次想到这里,就不禁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八成是高估我自己了」。
「啊,抱歉,我没有注意。不介意的话请坐。」
似乎误会了我表情一沉的原因,南野先生连忙说。
「如果寺坂小姐有时间的话,想跟妳聊一聊。」
「啊,不,我当然愿意听────可是我也帮不到什么忙。」
我真心地这么说,并在南野先生对面坐下。毕竟很开心能和南野先生聊天,而且也很在意关于三田村社长的那件奇异事件。
熟面孔的大块头女服务生端水过来。今天没见到山田店长的身影。
「三田村社长热爱发明东西,这个寺坂小姐当然也知道吧。」
南野先生开始娓娓道来。以下是接下来的内容。
2
喜欢发明的三田村社长最近热中于每年一月所举办的机器人大会。
那是由机器人比赛各种技艺的竞赛。有分学生组和一般大众组,让机器人执行特定的任务或让机器人对决等等的各种竞赛。三田村社长今年参加的已经是第三届。
「虽说是机器人,但不是用两只脚走路的那种。下半身是轮胎,外形并不怎么像人类,可以想像成能够自行移动的遥控车,并观察周遭状况做出判断。
这种机器人每一台都需通过体育场所设置的比赛关卡────斜坡或又窄又弯曲的赛道上的闯关项目,最后到达平地吟咏俳句。在机器人的头部(姑且当作头部)装有光学感应器,从彷彿安装在脸部的喇叭大声地吟诵出来。
以行走项目与完成的俳句结果来决定优胜者,似乎是大会的主题。」
听了这些,我仍然似懂非懂。
「那么,为什么是吟唱俳句呢?」
「我也不知道。」南野先生耸肩答道。
「又窄又弯曲的项目是取自于松尾芭蕉的『奥之细道』吗?」
「这部分我就不清楚了。重点是有这么一种竞赛,而且有觉得有趣而来参加的个人或团队,大会至少成立了三年仍持续存在着。」
机器人吟咏俳句。顾名思义,就是机器人自己吟咏当场做出来的句子。
并不是製作者製作俳句让机器人背诵。俳句的审查员是着名的俳句诗人,而那位大师追求的是「机器人特有的自由发想与即兴性」。
将一般完美的俳句事先安装进去,大师给予的评价也很普通。因为製作者只是将辞彙语言登录机器人辞典里,机器人随机地挑选并组合起来。一般来说是这类的系统。
机器人本身似乎只能理解将文字数量排列成五、 七、 五,再加入冬天的季节语,所以完成的俳句是天马行空毫无逻辑可言的,但审查员大师却比较喜欢这种的。
当然,乱七八糟的句子也不是什么都好,大师给予高评价的是即使同样是天马行空的内容却很有品味,有股莫名的逻辑,足以让参加者心悦诚服的「韵味」。那个源头结果是取决于选择登录在辞典里的辞彙的品味。
「这个俳句的部分,或是行走项目的时间,三田村社长和另一位参赛者的成绩非凡,过去争夺过两次的冠军,但这次却────」
「三田村社长的机器人,吟诵出的是没有季节语的俳句。」
「对。内容天马行空是无所谓,但因为很重形式,只要出现多余的字或没有季节语就会马上出局。」
「是软体方面出问题吗?」我说。「社长有说什么吗?」
「不,妳知道社长正在住院中吗?」
「什么?」
「看来妳还不知道了。大会是在昨天举办,而社长三天前的下午出了车祸。」
「请问────」
「倒也不是严重的意外。社长走在人行道时,被乱沖的自行车撞倒,左手骨折而已,因为是单纯骨折很快就能治癒。」
听到他这么说我安心了。
「虽然当天就能出院,但医生说还是要做个脑部检查,顺便检查身体其他地方,所以好像要住到明天。」
我想起自传样书送来的那天,社长有打电话过来。时间是在三天前,记得是上午十一时左右。几小时过后社长就出车祸了。
「也就是说,机器人大会────」
「社长没有出席。可是就算他没出席,应该也是没关係的。
大会用的机器人基本上社长一个人製作而成的,但结构部分是由年轻员工岛村先生负责协助。会场的最终调整行程上没有他预定要做的事,所以社长不出席也没问题才对。社长本身也同意这样,所以在大会前一天傍晚,他在医院和儿子说话时谈到这件事。
其实社长的机器人动作很敏捷,行走时间是第一名,大幅领先其他的机器人。
即使如此,却仍在俳句部门算失去资格,由另一个优胜候补荣登冠军。
岛村调整的只有结构,完全没有碰到辞典或俳句用的程式。可是他后来调查后,却发现程式有被动了手脚的痕迹。机器人并不是随机选辞彙,而是以特定的辞彙特定的顺序排列────指定机器正确无误地吟咏出那十七个字。」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
「问题就在这里。」南野先生说。「是谁,又是怎么做的?而且目的是什么────特定的这十七个文字,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3
「总而言之,我想请教事件当时的状况────」
我说,虽然就算问了心里也没有头绪。
「最后一次确认机器人的辞典等与俳句有关的程式是否正常启动,是什么时候呢?」
「大会前一天的正午,岛村先生和三田村社长进行行走测试。
这时也进行俳句的綵排,据岛村所说机器人这时吟咏的俳句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俳句的意思虽然乱七八糟,形式却是正确的。」
换言之,在大会前一天的正午,机器人还没被动手脚。
「测试结束后,两人就带着机器人去社长室,收到社长室里头的隐密房间里。」
什么?
「你刚刚说────隐密的房间?」
「嗯,社长室里有这样的房间。」
南野先生泰然地说。
「我想寺坂小姐应该也知道那间公司吧。空间很深,社长室位于最里头。」
「嗯────」
「为的是如果社长在房间里遇到不想见的客人时的状况。当然还有假装外出这一招,只是如果客人坚持要等他回来且一直往里头走时,就没有地方可逃了。因为无法避开客人逃出去,乾脆躲起来算了。
隐密的房间就是为此才存在的,而那房间在社长室里头,建筑物的最边缘。社长室其中之一的橱柜是秘密入口。」
听到这原因我有点愕然。若是为了逃避不想见的客人,就算不特地设置一间隐密房间也有其他办法吧,像是从窗户溜出去之类的。
我猜,他就只是想做一个隐密房间的秘密入口吧。毕竟三田村社长骨子里就有这种天真的部分。
「这里有个重要的关键。隐密的房间入口设计成橱柜,所以非常窄小。
三田村社长可以轻轻鬆鬆进出,因为他身形纤瘦。我大概没问题,女生大致上也没问题吧。可是若是壮硕的大块头,比如摔角选手或足球选手般的体格,都无法进到里头。」
将机器人收进那间隐密的房间里头后,社长安心地说了「我去买一下相机底片」然后就外出。岛村也回到自己的部门,服务台也暂时没有访客。
这时候据说社长的儿时玩伴,黑沼精机的社长黑沼先生没预约就突然来访。这人正是机器人大会其中之一的冠军候补,事实上前天抱走冠军的就是他。
「听到社长应该很快就回来后,说了『那我等他』,就进到社长室里。
黑沼先生因为某个原因,和社长是亦敌亦友的微妙关係。总而言之,他经常进出社长室,老练的女员工毫不犹豫地带他入内,并端茶招待。
然而社长却迟迟没有回来。当时他被自行车撞到而送进医院,但没人知道。因此,黑沼先生单独一人待在社长室里。
「那位黑沼先生,」我插话进来。「体格是像摔角选手或足球选手般的人吗?」
「妳猜得没错。据说他是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体重也破百的巨汉。
因为社长室的门是关着的,所以黑沼一个人在里头做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待了三十分钟左右,等得不耐烦便回去了。」
若只是这样的话还挺正常的────
「那个,」我说。「先不管他是否能进到隐密的房间里,重要的是黑沼先生想办法拿到三田村社长的机器人了吧。」
「对。」南野先生回答。
「这么一来,他自己就能改写机器人的程式啰?」
「岛村先生是这么说的。将机器人接上社长室的电脑,只要懂得程式技能都能改写,不用输入密码,黑沼先生完全办得到。」
「在机器人被收进隐密房间到隔天大会之前的这段期间,除了黑沼先生以外,还有没有人进到社长室里呢?」
「上班时间中社长室的门不会上锁,但前面有秘书室,会检查进出的人。
所以很清楚大会前一天进出社长室的,只有端茶给黑沼先生的女员工和雄一先生────社长的儿子。雄一先生是接到医院通知,来公司拿社长的健保卡以及必需用品,因此也没有留意隐密的房间或机器人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