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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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4集·1990.7·目录
|①刊头致词「梦与希望与现实」—————董事总经理 宇田川滋
|②温故知新——————————————————董事 远山巧
|④给小高女士之回函—————————资讯处理课 近松精次郎
| (再次展开激辩!刊上座谈会)
|⑤今后建设业界之存在方式 新人篇
| 连载新都市计量之乐趣〈第4回〉
|⑪关西学术文化研究都市——————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4回〉
|⑮北关东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赤城山导览、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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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㉑纸盒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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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社团之邀约——之四
| ㉙王将会
| ㉛股票研究会
| ㉝电脑网路Dragon club
| ㉟天文具乐部Star ladies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㊲盆栽之精粹———————————鸟取营业所所长 菊池千寻
|㊴彻底潜入日本海—————————————人事部 泽理惠子
| 刊尾大特辑!
|㊶来自全国营业所之各地夏季庆典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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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㊺业务状况报告
|㊽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坂月津德合住宅大楼、上北泽工厂(摄影·矢岛剑 总公司土木计画四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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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七月为什么叫July?」
装刨冰的容器有脸盆那么大,夏见边大口大口吃着刨冰、边问。
「是来自凯撒大帝※的Julius吧?」(※Julius Caesar。)
我看着教人头昏眼花的刨冰逐渐消失看得出了神,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真不愧是要价一千两百日圆的刨冰,像勃朗峰、鱼尾峰般高高耸立,十分壮观,简直就是一座巨大冰山。从四面八方撒上草莓的红色、香瓜的绿色,和柠檬的黄色糖浆,形成颜色相间的横条纹。
冰山底下密密麻麻排列着罐头樱桃、黄桃、橘子、凤梨,还有薄如纸的新鲜香瓜切片,在四成高、五成高,和六成高的地方,分别埋着布丁、红豆和糖煮栗子。刚送上桌时,荒谬到瞬间吸引了全店的目光,我也差点被吓死。
这盘光看就会全身发冷的刨冰是夏见点的,今天是她的二十三岁生日,这盘刨冰算是她的生日蛋糕。
我已经不记得事情的原委,总之从她十二岁那年开始,在生日这天见面、一起看电影、买一本书送她,最后吃蛋糕结束一天,成了我们之间的例行公事。
今年因为我正在生病疗养中,所以决定避开人潮拥挤的闹区,在我房间看一支录影带,再去附近书店选一本书,最后在K商店街(从头到尾只有五十公尺长的穷酸商店街)的吃茶店吃蛋糕,大大缩小了规模。
我说委屈了她的生日,她就咂咂舌对我说:「既然觉得委屈了我,就请我吃蛋糕以外的东西。」
不用说,她的目标就是这盘叫「热带特选」的刨冰。
我点了一般大小的抹茶红豆牛奶冰,一直觉得食道冷得痉挛收缩,还不时想咳嗽,可见我的呼吸系统和肠道状况都不太好。
没错,中医师说过,在中医医学上,肺与大肠是表里一体,呼吸系统不好,大肠也不会好到哪去。
最近的冰店服务都很差,做卖冰的生意还把冷气开那么强,这家店却只有电风扇在天花板缓缓转动着,不会觉得冷,应该算是有良心吧。
「小哥,那种东西你也吃得下去?」夏见看着我吃的白汤圆,毫不客气地说。
「什么话,长谷川平藏※很喜欢把白汤圆蘸砂糖吃呢。」(※江户中期之幕臣。)
「平藏大人可以那样吃,因为他是平藏大人。」
语意不明的她,又拿起漆制汤匙,继续把冰往嘴里送。她的大脑思路,本来就是他人无法捉摸的联想方式,我早已习惯了。接着会冒出什么话来,谁也无法预测。
夏见是我母亲的弟弟的独生女,在全部十六人的堂表兄弟姐妹中,她是最小、也最独特的一个女孩。
我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倒数第二,是最容易被父母遗忘的存在。而且上面两个哥哥都只疼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姐姐),母亲也只疼弟弟,所以恐怕只有姐姐记得我的存在,我就是在这么悲惨的家庭环境中成长。
很少有姐姐会比母亲更敏感、更啰唆,可是我姐姐就属于「很少」的其中之一。我会变成这么糊涂的人,恐怕我姐姐也难辞其咎。有点跟世俗脱节的夏见会跟我这么契合,看在旁人眼里应该不足为奇吧。
我姐姐就不用说了,我的哥哥、弟弟们也都是现实主义者。上面有三个现实的哥哥、姐姐,我怎么能不成为梦想家呢?
现在那个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是哥哥们的性格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反而像要填补空白似的,更变本加厉地坚守现实。
夏见从只剩一摊水的盘子,捞起留到最后的黄桃,送进嘴里,满足地嘘了一口气,用纸巾擦擦嘴巴,瞪着我。
「你笑什么?」
她不高兴地看着我在嘴里窃笑的样子,但是,很快就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纸袋,满足地笑了起来。那是我刚才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是法国小说家于斯曼※的《逆转》复刻版。(※Joris Karl Huysmans。)
「妳从出版时就很想要了吧?」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不时闻闻味道、拍拍微细的灰尘,表现得很夸张。
去年的生日礼物是科林·威尔森※的《现代杀人百科》,再之前是文库本的《鬼平犯科帐》十二册,我记得最初的一本是吉川英治的《三国志》。搞不清楚她到底喜欢什么,不过可以确定,她是个铅字上瘾者。(※Colin Wilson。)
「我妈说书会影响我準备考试,叫我稍微整理一下。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怎么可以为了区区公务员考试,把可爱的书扔了?那全是我的东西啊。」夏见边小心地套上书套边说。
「舅妈也是担心妳,妳到底有没有在读书啊?」
看我摆出年长者的威严,夏见冷哼一声说:「我妈只是想把我的书佔为己有,我一不注意她就溜进我房间,坐在书架前看得浑然忘我。如果我是狗,就尿在所有书上,宣示我的主权。」
夏见的母亲也是个很难理解的人,有双大眼睛、人见人爱,而且是个轮廓很深的大美女,兴趣却是帮人揠结痂的伤口。
小学时,我去舅舅家帮夏见看暑假作业,舅妈拿出平常在家吃不到的手工蛋糕还有美味的巧克力,然后一眼就看到我膝盖上的结痂伤口,凑近我说:「我给你一百圆,你让舅妈揠。」
「我不久前去中国旅行几天,她就乘机拿走了我很喜欢的《黑寡妇蜘蛛之会》※。下次我乾脆看完后,就在推理小说的出场人物表里标出犯人的名字。」(※推理小说。黑寡妇蜘蛛之会是由化学家、数学家、律师、画家、作家,和暗号专家组成的六人团体。每个月一次在晚餐时,共同讨论有兴趣的话题,每次讨论都很热烈,却都得不到结论。最后提出解决方案的总是在一旁服侍他们用餐的亨和。)
「对《黑寡妇蜘蛛之会》来说,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吧?」我不以为然地说。
第一次听到她说《黑寡妇蜘蛛之会》时,我把「会」想成了「怪」※,以为是主角会尖叫又长得白白凈凈的那种平装本惊悚小说,被夏见嘲笑了一番。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那样的误会是天经地义的事。(※「会」和「怪」两个字日文都念作「kai」。)
夏见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事,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是可能太满意《逆转》了,什么也没说。这样的她很少见,因为她最喜欢谈糗事,不只喜欢一再谈论他人的糗事,也会到处说自己的糗事,所以不太会惹人嫌。
「小哥,我跟你说过吗?我高中去箱根旅行时,也发生过一件很糗的事,要不要听?」
即使跟她说嚼舌根不好,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而且恐怕连马耳东风都不如。再说,我也很喜欢听她讲「糗事」,所以我微微一笑,坐稳了听她说。
*
提议去箱根旅行的是社长莅比。
「带中低年级去有点麻烦,所以只有高年级去,两天一夜,不需要住宿费,就住在我老爸公司的休閑娱乐中心,那里梅雨季节都没有客人,所以工作人员就会偷懒,我也算是去监督他们。可以白住又附早餐,不错吧?」
买箱根自由行的周游券,就可以任意搭乘来回电车、箱根的登山火车、登山公车、索道吊车、缆车,和芦之湖的游览船,夏见听说旅费连高中生的零用钱都付得起,非常想去。结果,九名高年级生中有两名不能去,于是有七个人参加了这次的旅行。
夏见的学校是知名的私立千金学校,有句话说「物以类聚」,千金学校也有所谓「局外人」,夏见参加的社团文艺社就是这类人聚集的地方。莅比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取得社团顾问老师的旅行许可。
在这所学校,学生要去旅行,必须取得三位老师的签名,最后终于取得老师们的首肯,条件是旅行后要各自提出与箱根相关的文章。在去程的小田急罗曼史号特级列车里听说这件事时,所有人都觉得很扫兴。
「难道要我们在旅馆里闭关写出杰作吗?」玛琳大口喝着啤酒咒骂。
「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嘛,从手边现有的库存作品,找一篇有写到箱根地名的诗来充数就行了。」
菈比的这个提议,立刻被大家的嘘声推翻了。
「我才没有什么库存作品。」
沙瓦拉起快掉下去的袜子。
「上次那篇呢?就是描写泰晤士河蒸汽船那篇,拿来改成芦之湖游览船不就行了?」
「烂主意。」
「乾脆来写惊悚故事。」最近沉迷恐怖小说的真奈美喃喃说道:「惨叫声响彻箱根深山,参加试胆活动的女校学生一个接一个失蹤了。被金太郎收服的山民们祭祀的种,因为地震而复活,开始了血的惨剧……」
「故事不怎么样。」洋子严正拒绝了。
真奈美耸耸肩说:「故事情节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描写到多逼真。我会把皮肤裂开、内脏四溅和头髮掉光等画面,描写得入木三分,写出让顾问半夜不敢去上厕所的杰作。」
「说不定还会边吐边冲进厕所呢。真是败给妳了,真奈美,妳只要坐着不开口说话,看起来还真像个大美女呢。」夏见抢走玛琳手中的啤酒说。
「承蒙称讚,不胜喜悦,夏见,妳要写什么?」
「我想来写推理小说,正统的推理。」
「妳连数ⅡB※的考试都考不过,有办法作理论性的思考吗?」被抢走啤酒的玛琳没好气地说。(※日本的数学课程分为数Ⅰ、数A、数ⅠA、数Ⅱ、数B等各种类别。数ⅡB是微积分、向量等领域。)
夏见狠狠地踩她一脚说:「跟数学无关!我就是喜欢正统推理小说的舞台还有名侦探,人物才是推理小说的生命。」
「那也不要再用动物当侦探啦。」上次製作文集时,被迫用文字处理机打字的沙瓦笑着说。
夏见皱起了鼻头。她自己很喜欢那个故事,内容是一只叫尼禄·伍尔夫的牛,跟担任助理的牧童亚奇,一起调查在牧场发生的神秘牛奶糖失窃案。
「那是借用推理体裁写成的科幻小说啊,推理手法原本只用在侦探小说这样的大众文学,但是,现在已经跨越那个领域,逐渐成为普遍的体裁。譬如说,希腊神话里也有……」
「啊,知道了、知道了。」
所有人都不耐烦地打断了夏见的推理讲义,因为她们都听到耳朵长茧了。
看到夏见的眉毛往上扬,呈现备战状态,洋子急忙插嘴说:「我来写极短篇吧。」
「喂,极短篇可是一点都不浅显呢。一般认为长篇深奥、短篇浅显,那不过是日本人认为『数大就是美』的穷酸本性波及文化的一种妄想。有时,精简的极短篇反而比漫长又鬆散的大河小说来得深奥。」
「哟,妳很瞧不起大河小说喔,成功的大河小说,有很多比神创造的这个世界还要精采呢,不管是在人物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或背景方面,极短篇可以呈现出这样的深度吗?」
「感觉不出极短篇的深度是读者的问题。没有判断力、想像力的读者,不管读多少篇极短篇,都是浪费。大部分的日本人都希望凡事有人帮他们做好準备,就像有恋母情结的彼得潘,毫不以为意地摆出天真无邪的表情,是全世界精神上最不成熟的国民,才会佩服那种只能以长取胜的小说。」
「不必把日本人说得这么一文不值吧?是哪个国家的人写出了世界最小的文学俳句?对季节的迁移有敏锐的感觉、热爱花鸟风月……」
「说日本人对季节有敏锐的感觉,我觉得是漫天大谎,真要是那样,就不会一整年都在吃草莓蛋糕、番茄沙拉。」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极短篇,把俳句跟极短篇混为一谈没有任何意义,要知道,所谓极短篇是……」
除了惊觉自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傻住的洋子,和优雅地吃着果汁软糖的明日香之外,其他人都争相加入了辩论的行列。毫不例外地,就跟很多同好会的辩论一样,论点逐渐模糊、偏离,没多久就沦为谩骂其他阵营的口水战了。
在小田急罗曼史号列车到达箱根汤本,转乘登山火车前往强罗的一路上,争论还是持续不断。
一行人到达落脚处时已经筋疲力尽、头脑一片空白,真奈美给了她们再自我不过的结论:「只要够恐怖,极短篇或大河剧都可以。」
泡过温泉、吃了一堆饭,也厌倦了玩牌、吃零食时,真奈美关了灯,点燃带来的蜡烛。
「说古老是有点古老,可是旅游住宿绝对少不了怪谈。」
她从喉咙发出阴森的笑声。
「不要发出那种青蛙被压扁的声音嘛。」其实很害怕的夏见,装出强悍的声音。
真奈美知道夏见曾经去看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的「傀儡兇手」,吓得魂飞魄散。
她冷哼一声说:「有只青蛙从冬眠醒来,过马路时不小心被车撞死,灵魂就一直缠着那个撞死牠的男人,这一类的故事怎么样?」
「低级。」
「我还是比较喜欢冈本绮堂※那种风雅的怪谈。」洋子悠悠地说。(※日本剧作家和小说家,一八七二年~一九三九。作品有《半七捕物帐》等。)
她外表看似柔弱,却一点都不怕怪力乱种之类的东西。有一次,她跟玛琳去府中大国魂神社架设的鬼屋,结果,她对着跑出来吓人的幽灵大笑,击退了它们,玛琳却吓得惊声尖叫、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