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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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5集·1990.8·目录
|①刊头致词「鲑鱼之子回归」———————董事总经理 宫城顺
|②对新人才之期待与惶恐———————————董事 酒伊正二
| (刊上座谈会)
|④我们所想的都市计画—————————全国建筑女学生连合会
| 连载新都市计画之乐趣〈第5回〉
|⑩中部国际研究都市————————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5回〉
|⑭北陆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轮城朝市导览、其他
|⑳「给小高女士之回函」之再回函———人事课长助理 小高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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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㉒消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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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社团之邀约——之五
| ㉚网球&滑雪同好会蓝莓队
| ㉜网球&滑雪同好会雪苹果
| ㉞高空跳伞
| ㊱狗雪橇同好会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㊳Dirving Mister—————————新泻营业所长 石川正敏
|㊵塔罗牌占卜——————————————建设一课 渡边雅子
|㊶刊尾大特辑!各地名酒大图鉴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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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㊺业务状况报告
|㊽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大白东北东桥(摄影·矢岛剑 总公司土木计画四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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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这几年来不曾有过的热度开始袭击这间屋子。我倒是很享受这波强烈的酷热,备好风钤、捕蚊器,穿着宽鬆迈遢的浴衣,挥着牵牛花图案的扇子,整天坐在杨杨米房间里面对文字处理机。不装冷气、不吹电风扇,有点算是我个人嗜好,我自己是乐在其中,但偶尔来拜访的人,都会觉得这里简直是灼热地狱。很自然地,在盂兰节之前,我家就没有任何访客了。
因此,泷泽来我家是在约莫一个月后,颱风来袭,大气中开始蕴含些微秋天气息的时候。我刚喝完中药,为了消除嘴巴的味道,正要把用自来水煮熟的白汤圆弄凉时,就看到他在暮蝉的叫声中缓缓走来。
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无法忍受夏天,高中开始外宿时,就把所有返乡的钱都用来装冷气了。在当时,单身外宿的人安装冷气是非常奢侈的事,所以除了我之外,其他朋友都争先恐后往他家跑。然而每到夏天,他却还是身体失调,看起来惨不忍睹,失魂落魄地拖着高大的身躯。
我请他进来,给他一碗白汤圆加上满满的罐头红豆后,才注意到他许久不见的模样。我大吃一惊,实在太憔悴了,就算是中暑也不该搞成那样,彷彿全身的精气都跟着肌肉被削去了,看起来有点恐怖。我开玩笑地说又不是在演「牡丹灯笼」,他用目光犀利的大眼睛瞪我一眼,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就把夏天拍的花的相本拿给他看,默默吃着白汤圆。
泷泽意兴阑珊地翻着花的照片,在翻到牵牛花的照片时,忽然停下了翻阅的手。那是附近小朋友种在盆栽里的紫色大牵牛花,我一大早去拍的。中间是白色,浓烈的紫色逐渐向四周扩散,非常漂亮。我特别喜欢这张照片,还稍微放大了。
盯着照片几分钟后,泷泽发出沉吟般的声音,抬起头,发现我正把汤匙停在半空中盯着他看,就放开了照片。
「我想我有点精神衰弱。」泷泽掩饰尴尬似的抓抓头说:「每到夏天,我整个人就不对劲。」
说到这里,他全身颤抖,就不再说了。在天黑之前,我们又漫无边际地閑聊了好一会儿,当晚他就住在我家了。
过了半夜,我被奇怪的呻吟声吵醒。清凉的夜风透过纱窗吹进屋内,我靠从外面照进来的灯光看看闹钟,时间是凌晨三点半。我打个呵欠,爬起来看看泷泽。
泷泽张大嘴巴,动作好像在驱赶什么。瞬间,我彷彿看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后,就只看到泷泽的手在半空中挥舞。夜晚很凉,他却睡得满头大汗。
「喂,泷泽。」
我想摇醒他,右脸颊却被他挥过来的右手,狠狠打了一巴掌。我的头撞到书架,一时头晕眼花。
「泷泽,你醒醒。」我靠着书架,对他大叫。
他忽然停下挥舞的手,猛地爬起来,双手握拳,肩膀因喘息而颤抖。我按着头站起来,把灯打开。
「你到底怎么了?」
泷泽獃獃地看着我说:「牵牛花……」
「牵牛花?」
很想睡觉的我,不悦地看看泷泽,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已经够憔悴的脸黑得可怕,而且眼窝凹陷,可能是灯光的关係,头髮看起来也是白的。
「我梦到牵牛花女人。」双手掩面的泷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
泷泽开始过外宿生活是在他十七岁时,他父亲的朋友有间盖在庭院的独立小屋,于是他把整间都租了下来。向来喜欢独处的他开开心心地搬进那间屋子,虽然是庭院里的独立小屋,但并不是盖在昏暗的树林里,东面和南面有窗户,是明亮的四坪大房间。南面有个小外廊,旁边装有水龙头,没有厨房也没有浴室,但外面的水龙头髮挥了极大的用处,夏天时可以在塑胶游泳池里泡水。水龙头旁是东面窗户,以前可能有人架设过丝瓜棚,细细的竹子斜斜倚靠在墙上。
泷泽本身对园艺、烹饪都没有兴趣,不过有个朋友很有兴趣。有一次,他把家里栽种的牵牛花的种子带来,种在东面窗户的竹子下。他说开花后,或许可以让这间杀风景的房间增添一点情趣。到了七月,红色、蓝色和紫色的牵牛花绽放,果然给泷泽单调乏味的房间带来了生气。
就在难得没有朋友来住的夜晚,泷泽作了一个梦。在梦中,美得晶莹剔透的长髮女人,直盯着自己看。
女人谦卑地跪在泷泽脚下,看着他说:「请拥抱我。」
泷泽惊醒过来。但是高中男生作这样的春梦并不稀奇,所以当晚只是自我嘲笑一番,没有想太多。没想到三天后,又在没有人来他家住的晚上,梦见了那个女人。
「请拥抱我。」女人说。
这次,女人看起来跟上次判若两人,但是那种飘逸虚幻的氛围、柔顺乌亮的髮丝,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这次他中途就醒来了,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作两次同样的梦,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那一年,他父亲把他花在安装冷气上的返乡钱,又如数寄给了他,所以他就马上回家了,结果直到夏天结束,都没再梦见过那个女人。
第二年,是带有丝丝凉意的所谓凉夏。泷泽跟大家一样忙着準备大学入学考,晚上读到两点左右,一大早还要去补习班上晨间特训。那个喜欢园艺的朋友在初夏时因为父亲调职去了印尼,本来就对园艺没什么兴趣的泷泽,就把牵牛花丢着不管了,连有没有开过花都想不起来。
累得半死睡着时,他又作梦了,这次是模模糊糊不太清楚的梦。一个女人坐在他枕边,给人的整体印象是白凈而纤细,但大腿、脸颊和手背都丰满有肉。女人张开嘴,好像说着什么。没多久,身影就在他朦胧的意识中散去了。
接连两天作了这样的梦,但都很快就被时钟的金属声撕裂,因为睡眠不足而头昏脑胀的泷泽拖着庞大的身躯下床,用外面的冷水洗脸,準备去补习班上晨间特训。一道晨光从隔壁邻居的围墙缝隙照进来,把假花岗岩做成的水槽和老旧倾斜的水龙头,照得闪闪发亮。
牵牛花开了十几朵,泷泽漫不经心地用手盛水,洒向牵牛花。水滴就像受到声音惊吓的鳉鱼,在地面散开来。
泷泽在半空中甩甩湿手,正要回屋内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瞧。他转过头,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牵牛花全都朝向他,深紫、深红、深蓝的中心白色部分,就像一只只眼睛,全都盯着自己。
短短几分钟,不,可能只有几秒钟,泷泽带着强烈尿意,与独眼牵牛花们对看。然后,飞也似的踢飞木屐,冲进了屋内。他不断对自己说,终于患了精神衰弱症,都是太在意大学入学考了,说到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年夏天很快就结束了,读书读到精神衰弱的泷泽终于获得成果,考进志愿学校,每天过着跟朋友优閑往来的生活。为了吹冷气,梅雨季节刚过,朋友们就开始川流不息地挤进他家。他喜欢独处,但也喜欢跟合得来的朋友们天南地北閑聊,所以是来者不拒。
到了第三年,因为这些来吹冷气的朋友,泷泽的房间几乎成了大烟窟。他们聊没营养的事、女生的事、猥亵的事,聊到三更半夜,聊累了就像装箱的鳕鱼子叠在一起睡。
奇怪的是,在习惯连翻身都很难的睡姿后,会觉得在充斥着朋友汗臭味的房间里睡起来很安稳。儘管泷泽老是抱怨有人踢到他的肚子或磨牙声很吵,却还是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一熟睡,就作梦。女人坐着,俯瞰泷泽房间里的所有男人。泷泽以动弹不得的姿势,獃獃仰望着她,觉得她还满艳丽的。比去年、前年瘦了一些,但给人的感觉更柔媚了,眼睛看起来比去年更大,彷彿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在泷泽动也不动的注视下,她稍微挪动了身体。一挪动,就从她后面出现了很像她的女人。然后,又出现一个,接着,再出现一个。就这样,跟她很像的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出现。
「请拥抱我。」她们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泷泽。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身体被强烈摇晃的泷泽惊醒过来,看到汤川学长正从上方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一直在呻吟。」
天已经亮了,活泼跃动的阳光照射着庭院,颇像夏天的早晨。
泷泽心想,自己会不会是欲求不满?一定是这样,否则不会梦到女人接二连三冒出来说「请拥抱我」。他看看像屋瓦般堆叠起来的满屋子男人,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欲求不满的感觉,或许是有某种慾望,像残渣般沉澱在自己不知道的心底深处吧。
獃獃想着这些事,想得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时,脚下突然传来梦呓声。一个叫岛的同学,额头上冒出粒粒汗珠,就像莲花上的露水。泷泽试着拍醒他,他还是动也不动,继续说着梦话,在半睡半醒的边缘徘徊了好一会儿。
「我好像跟这个房间八字不合。」岛大约在三十分钟后完全清醒,边抽着起床烟边说。「上次来也是这样,我只要来这里,就会梦见女人。」
泷泽差点叫出声来,但忍住了。
汤川说了些猥亵的话调侃岛,岛没好气地说:「才没那么好呢,紫色、蓝色,和红紫色的艳丽女人,接二连三出现,简直就像怪物,恐怖死了。」
「哈哈哈,被你说得好像牵牛花。」汤川笑起来,看着墙上的月曆。「原来今天是农曆七夕,那么,出现牵牛花的幽灵也不足为奇。」
泷泽好奇地转向摸着胡碴的汤川,这个专研民俗学、长得像中年欧吉桑的学长,没等他开口问就微微一笑说:「这是常识、常识,牵牛花跟七夕有很深的渊源。入谷※的牵牛花市,不是都在七月七日举办吗?说到七夕,可不能只想到竹枝竹叶※喔。」(※东京都台东区北部的地名。※日本人会在七夕时,把写着愿望的长条纸绑在竹枝上。)
「七夕跟牵牛花怎么会扯上关係?」
「我也不知道,不过说到牵牛花的牵牛,你应该听过牵牛星吧?而牵牛花是织女的泪水形成的。在中药里,牵牛花的种子有利尿和治疗便秘的功效,称为牵牛子。」
「可以治便秘?」
「喂,可不要哪天一时兴起,就把牵牛花的种子生吞了喔。书上说,那种葯非常难处理,有时候还会用来当毒药。虽然牵牛花在所有小学,都被用来当一年级的理科教材,是非常普遍的园艺植物的代名词,但也是很难懂的花。万叶集里的牵牛花是指桔梗,还有,听说木槿也叫牵牛花。」
「对了,以前的男厕不是有漏斗形的便斗吗?因为形状像牵牛花,所以也叫牵牛花。」
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岛,对正在讲解牵牛花的汤川,说出了惊人的话,泷泽不禁笑了起来。
「那么久远的事,你也知道?」
「我听我妈说的。以前有个美国人招待我妈去他家作客,这个美国人很喜欢古董,我妈说他家的玄关摆着以前的邮筒,还有招财猫。他的家具使用方式都是日本人无法想像的,让我妈讚叹不已。听说客厅中央就摆着那样的牵牛花,周遭装饰着满满的四季应时花朵。」
「那个外国人应该不知道那是便斗吧?」
「我妈强忍住笑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有余力使用她辛苦学会的社交辞令。」泷泽边听岛说边站起来,打开外廊那边的窗户。
有点温湿但新鲜的空气,黏稠地流进屋内,他不顾还在半睡半醒中的其他人抗议,走出庭院,打开自来水洗脸。
牵牛花开了。泷泽心想,它们是不是知道今天是七夕呢?
奇怪的是,听完汤川讲解牵牛花后,泷泽突然对梦中的「牵牛花幽灵」产生了亲切感。第二年、第三年,女人们都没忘记在农曆七夕前后拜访泷泽的梦境,对他呢喃细语说「请拥抱我」。泷泽并不想靠近她们,只是遥遥地看着她们。不可思议的是,她们一年比一年纤瘦,一年比一年缩小,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她们的艳丽感逐渐淡薄,彷彿潜入了泷泽的意识深处,变得朦胧不清。
泷泽不以为意地认为,那不是清楚意识下的认知,而是自己头脑右上方一带的认知。
开始作梦后的第六年夏天,泷泽才把梦见她们的事全告诉了汤川。
有一次,很久不见的他们约在大学附近的便宜居酒屋喝酒,泷泽想到今后是不是每当牵牛花开时都得作那样的梦?不禁说出了这件事。念研究所每天忙着作实地调查、晒得黝黑的汤川,还是摸着他没剃乾净的胡碴。很久以前就听说他是港区某大公司老闆的儿子,但是看着这样的他,泷泽实在很难相信。
看他听得漫不经心,却突然冒出一句话说:「牵牛花的幽灵啊?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慾望是什么,不过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幽灵们逐渐变淡薄的原因。你跟都子开始交往,是前年的辜吧?」
看到汤川抿嘴一笑,泷泽不禁缩起了庞大的身躯。汤川的妹妹都子,跟泷泽参加同一个研讨会,她活泼开朗,是个很实际的女生,说话不太经过大脑。对很容易陷入死胡同的泷泽来说,这一点非常有魅力,而都子也很喜欢看似大模大样,其实心思细腻的泷泽。
两人不顾周遭的流言,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汤川是想告诉他,实际生活中的慾望得到满足,就没必要再作女人的梦了。泷泽领会到他的意思,有种全身血气尽失的感觉,心想他身为女友的哥哥,怎么可以说出那么轻浮的话。
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通常,失去必要性之后,就不会再作梦了。可是,儘管愈来愈淡薄,至今还是会梦见,这又是为什么?
回到家后,泷泽躺在床上思考这件事,最后竟然导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结论。
(难道是都子无法满足我?)
这个不好的结论,就像挥也挥不去的蚊子死缠着他,泷泽不断审视自己的内心,一整晚辗转难眠。黎明时昏沉睡去,女人就跟平常一样出现了,泷泽呼吸急促地望着她的背影。
「请拥抱我。」
女人的声音莫名地低沉、嘶哑。泷泽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肩膀。这时候,忽然看到她着地的手背。
一双白皙的大手,带点灰色,骨瘦如柴。
泷泽正要把手缩回来时,女人背对着他,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手腕爬上泷泽的脸。泷泽的两颊无意识地痉挛抽动,他反射性地缩回了手,噗吱响起绳子断裂般的声音,泷泽的手腕被女人紧紧抓着,跌倒在地。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有个圆圆的东西,从她手上翻滚过去。
泷泽大叫一声醒过来,心想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心跳剧烈地超乎寻常,泷泽踢开被子,撑起感觉格外沉重的身体,光着脚冲到庭院。
牵牛花开了,只有四朵,并排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小。泷泽把牙一咬,就伸出手来,摘下了花。他摩擦双手,鬆开黏在手上的花瓣,再甩甩手,抖落一地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