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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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7集·1990.10·目录
|①刊头致词「贯彻初衷」————————董事总经理 田村恭夫
|②与消费者之间的隔阂———————————董事 定冈隆一郎
| (刊上大辩论)
|④形象优先之新都市计画问世
| 连载新都市计蠢之乐趣〈第7回〉
|⑫河岸新开发地区之1———————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7回〉
|⑯关西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大坂吃到撑导览、其他
|㉑〈投稿照片〉工作的欧吉桑(来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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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㉕Rabbrt Dance In Autumn(秋之兔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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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 ㉝真田俳坛
| ㉞新书介绍
| ㉟今月围棋
| ㊱电影介绍
| ㊲拼图
| ㊵读者广场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㊳为赛马乾杯!————————————千叶营业所长 里中亘
|㊴一手拿着时刻表————————————营业一课 梅原裕二
| 刊尾大特辑!此乃极致
|㊷各地料理自傲之咖哩食谱全十六种类大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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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㊺业务状况报告
|㊽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高松水上音乐堂(摄影·高冈静 高松营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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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个性,时间再多都不会觉得难熬,辞去工作、命令自己长期休息的期间,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我有痼疾,存款也不多,所以扣除房租、伙食费、医药费,和少许的零花后,连去看影展、买新书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是旅行了。
但是我多得是时间,有时间就可以整天泡在平日空蕩蕩的图书馆,也可以走路去较远城镇的公民馆,欣赏老电影的放映会。如果前一晚没被咳嗽骚扰,起床时精神还不错,就可以稍微出远门,去多摩川摘艾蔷。在难能可贵的隐居生活中,我意外发现了自己的才能,那就是我很能自得其乐,这是想都没想过的一大发现。
我是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倒数第二,身旁经常有人陪着。朋友虽然不算多,但都交往甚密,所以学生时代不是有人赖在我房间不走,就是随时有访客来。记忆中,我从来没有自己去喝过酒,也没有单独旅行过。如此人生活到第二十六个年头,才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另外一面,我莫名地感到开心。连我自己都没发现,就怪不得别人至今仍对我有所误会了。
圆山学长听说我生病辞去工作,正在家閑晃,就打了电话给我。当时我正听着倾盆大雨声,看着二哥送给我的「探病礼物」——华特森※的写真集《水之行星》。都已经十月了,雨却还豪迈地下着,就像南龙、北龙在空中Dogfight(激战),啊,也许该改成Dragonfight?在电话那头说话的圆山,几乎是扯着喉咙大喊。(※Lyall Watson,一九三九~二〇〇八,自然学家。出生于南非,在欧洲受教育,大部分的时间花在野外从事田野调查。)
「你很无聊吧?」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不,我在享受孤独。」我郑重地回答。
圆山这个人,作梦也无法相信有人会反驳自己的想法,偶尔有人持反对意见,他就会大受打击。但不到一小时就会忘了这份打击,反过来修正自己大脑中的事实,这样的性格令人羡慕。
「什么嘛,你不是辞职了吗?当然无聊啊!」
「不会啊,我忙着看书,堆了很多想看的书,很忙呢。」
「原来你在看书啊?会看书就代表你很无聊。」
我还想起了其他事,譬如昨天一整天都在公园拍照,用文字处理机把学生时代写的小说整理起来,把学生时代搜集的广告单、说明书之类的东西整理分类等。但我都没说,因为圆山对无聊的定义,八成是「被迫做非做不可的事叫做忙碌,做自己想做的事叫做閑着无聊」,不过,确实难以反驳。
「我正在找閑着无聊的人,你会打文字处理机吧?」为了不被愈来愈强烈的雨声盖过,圆山吼得更大声了。「而且,你还喜欢看书吧?」
「嗯,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
只要被圆山缠上,一句不小心的发言都可能扯得没完没了。
「太适合了。」
枉费我那么努力闪避,圆山却还是作了这样的结论。
「你明天来我公司上班,放心,做到你找到下一个兼职就行了。只要打打字、影印,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一天七千圆,不错吧?」
的确不错。但是,我不太想就这样被圆山牵着走。
「可是,我毕竟是个病人,有时会发病或发烧,就非请假不可。」
事实上,多亏了白萝蔔根汤和中药,我的病已经很少发作了,但是想起存款因为昂贵的药物几乎快见底,我慌忙接着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非常愿意去上班。」
「是吗?那就来上班吧?」
从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哔哔声,圆山有些慌张地告诉我公司电话号码、最近的车站和标的物后,大叫一声「拜託啦」,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开始在圆山的公司上班,跟我的想像不太一样。那是家小而美的公司,员工顶多二十人,而且几乎都在外面跑,白天只有我、重听的老监察人,和会计与总务小姐共四人。一个人生活惯了,要在新环境里与刚认识的人们相处是颇沉重的负担,所以这样的状态对我来说值得庆幸。伊佐谷和广川两位小姐,不傀被圆山私下称为「影子内阁」,整家公司都在她们的掌控之下,也敢对老闆破口大骂,不过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因此工作时也觉得轻鬆愉快。
环境好、工作单纯,薪水也不错,我旁边的出版部部长有时会进公司猛抽烟,烟雾大到遮蔽了文字处理机的画面,除此之外,算是很不错的职场。这家公司是发行建设材料业界的报纸,据说在这个业界是数一数二的报纸。用文字处理机打字期间,我也记得了几个与之前的生活完全无关的名词,譬如「高性能AE减水剂」、「硷性骨材反应」、「氯化物量」,和「压路机辗压铺装混凝土,通称RCCP※」等等。记得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只是有新名词或概念自然进入大脑,那种感觉真的很不错。我愈来愈感兴趣,午休时间会把书架上公司出版的《简易建设材料》等书拿来研读。(※Roller Compacted Concrete Pavement。)
我上班第五天才见到圆山,隶属于业务部的他,一大早就要开始拜访客户,晚上又直接去交际应酬,每天都严守这样的循环,所以一个礼拜大概只有一天会进公司。这天,他带来一位我第一次见到的微胖男性。
「他叫青木,是我们公司的总编。」圆山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急促。「你帮我照顾他。」
什么?我满头雾水地看着圆山快步走出了公司,拜託青木照顾我还差不多,怎么会是要我照顾青木呢?
「请多多指教。」圆圆脸上戴着圆圆眼镜的青木,笑咪咪地对我说。
我向他行最敬礼,回他说我才要请他多多指教。穿着兔子打高尔夫球图案的运动服、配上紧身牛仔裤,看起来完全不像三十好几的主妇,打扮非常年轻的伊佐谷,发现我还足满脸的疑惑,冲过来对我说:
「你知道哪张是青木的桌子吗?」
因为跑得太快,都还听得到她的喘气声。
「不知道。」
「这样不行喔,动动脑筋嘛。」
我本想矇混过去,却被她洞察机先。没办法,我只好指向目前是我专属位子的文字处理机前面的桌子。
「这张吗?」
「对!就是这张,很脏吧?他完全不整理。」
她当着本人的面,说得毫不客气。
「青木的字典里没有整理这两个字,如果他自己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也就算了,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是找不到刚採访回来的稿子,就是找不到座谈会的录音带,喝醉时连相机都会搞丢。有一次还昏睡在埼京线上,把装着月票跟钱包的西装外套忘在车上,对吧?青木。」
可怜的青木在眼镜底下眨着大象般温和的眼睛说:「那次我很快就发现,折回去拿了,所以离开我的手才三十秒左右。」
「可是,不久前去东北通产局採访时弄丢的驾照,就没再回来了吧?」
「啊,那次是……那次是……」青木笑着掩饰尴尬。
伊佐谷有点得意地瞥他一眼,对我说:「他就是这样,所以你在公司时要多注意青木的行动,最好可以把他讲电话的内容也记录下来,要不然客人打电话来谈只有总编知道的採访内容或企划案,我们也无法应对。而且青木很忙,很难找得到他,所以我们常常因为找不到他而被客人骂。所以,这方面要请你多注意。」
多不尽责的总编啊,我心里这么想。但是后来才听圆山说,在人数不多的公司,大多是独立作业,有事情无法跟其他人沟通是家常便饭。反而是成天在公司接电话、收信,和发信的两位小姐,比营业部长更清楚圆山的工作内容。
青木拜託我把桌子整理乾净,就去工业工会开会了。我必恭必敬地回他说知道了,心中暗想这真是份苦差事。
青木的桌子是标準尺寸的办公桌,跟其他职员没什么两样,宽六十公分、长九十公分,右边有抽屉。我放置文字处理机的桌子跟他的桌子之间,有个宽约四十公分的木製书架,看起来像是外行人的手工製品,高出桌面约三十公分。书架上有书、稿纸、便条纸、时刻表、底片、相馆的纸袋、三越的手提袋,甚至还有捲起来的脏毛巾和压扁的面纸盒。
书架前的一堆纸山,应该是稿子。纸山底下夹着糖果包装袋,其中几个已经融化,沾满了灰尘。广词苑字典的空盒子被倒放当成笔筒,插放着携带用将棋组和脱毛的习字用毛笔等。右边靠墙的地方有堆积如山的资料,以奇蹟似的状态叠放着。我战战兢兢地试着拉开抽屉,好像被什么卡住,拉不出来。
「里面放了太多东西,很重吧?」总务广川笑咪咪地说:「不久前,青木打电话回来,叫我帮他找东西,从那时候就打不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咦,什么时候呢……」广川抓着到处乱翘的粗硬头髮思考,「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她突然大叫,把我吓一大跳。
「是青木去东北出差时的事,所以是三个礼拜前。」
「三个礼拜……」
看到我喃喃自语的样子,广川觉得很好笑,吸着气哈哈大笑,笑得摇头晃脑。看着她那样子,我不禁想起骆驼。
「是的,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碰过。」
我不由得叹着气时,伊佐谷拿着黑色大垃圾袋过来说:「你觉得不需要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可以丢,反正留着也找不到,你丢了他也不知道。」
我决定放手去做,开始小心翼翼地推倒桌上的纸张。写满青木象形文字般字体的原稿,几乎都没有衔接,只有一张印着四二的编号,还夹杂着几张看不懂在写什么的便条纸。儘管她们说可以丢,我还是觉得不能随便乱丢。找一找说不定找得到的状况,跟完全不存在的状况,有很大的差异。
最麻烦的是,我猜青木某种程度一定知道这张桌子有什么东西。如果会扰乱他仅有的记忆,别人实在不该整理他的桌子。「拉扯上吊者的脚」这句话,瞬间闪过脑海。
然而,这样正经八百地为他人着想的时间十分短暂,桌子髒得这么彻底,很难不激起人的斗志。渐渐地,我开始大胆地丢起东西,丢弃的行为是否与肉体结构的排泄相关……我不清楚,总之,丢弃会带给人某种快感。
我丢了,一丢再丢,丢了去年日期的收据、酒店寄来的邀约信件,丢了应该已经没用的电池,丢了口香糖、生鏽的剃刀,和发黑的牙刷,只有把照片都搜集起来做了整理。不过,某家旅馆的餐点放大照和狗的背影等等,显然是用来消耗底片的那几张,我还是丢了。包括午餐休息时间在内,大约过了四小时,到三点的下午茶时间时,青木的桌子周边已经焕然一新了。正好有收废纸的卡车经过,我就请卡车把纸类统统载走了。东西减少了三分之一,不过,桌底下还有五双带来公司穿的拖鞋,以整体感觉来说,「还有点乱」的形容,会比「已经收拾乾净」来得贴切。
「变整齐了呢。」伊佐谷喝着浓浓的煎茶,很满意地称讚我。
「我几乎把所有东西都丢了。」从丢东西的兴奋中稍微清醒过来的我,有点担心。
「没关係、没关係,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伊佐谷豪迈地一笑置之,吃着不知道谁出差时带回来的「西乡山药糕」。
「顶多就是一些旧收据、模糊的照片,有一次他说名片用完了,又印了新名片,结果根本还没用完,像大象的坟场般静静地躺在抽屉最里面。我催印刷公司在百忙中把名片印出来,他却老样子笑咪咪地说找到了,真的会气死人。不过,青木是个好人,很难对他发脾气。」
就在这时候,门啪嚏作响打开,满脸惊慌的圆山连沖带跑地进来,他看也不看张口结舌的我们一眼,直接冲到青木桌前,大叫了一声「哇」。
「喂,这里的月曆呢?」
「月曆吗?」
书架与隔壁桌子之间,原本有张名片大小的年曆,是复古的广告年曆,上面有个兔女郎装扮的金髮女郎躺在沙滩上。
「我丢了。」
「丢了?」
「刚才给了收废纸的人。」
「收废纸的人带走了?」圆山像恶魔般狠狠地瞪着我,「干嘛丢呢?现在才九月,丢得太早了吧?」
「可是,那张是去年的年曆啊,那边墙上不是有今年的年曆?」
我搞不清楚状况,把手指向印着龙升天水墨画的年曆。圆山半张大嘴巴,獃獃望着半空。这时候,青木悠悠哉哉地回来了。
「看吧,我就说很可能已经丢了。」
「你还说得这么悠哉,那上面有很重要的记事啊。」
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我和青木两人看着圆山,之后因为圆山的一句话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重要记事?记了什么?」
「人名。」圆山哀号地说:「啊~有那个名字,就可以用定价拿到全五段的广告呢。」
*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圆山去拜访客户的新上任宣传部部长,才四十多岁的部长个性豪爽、很好相处。他很遗憾地说,今年九月他才刚从茨城分店调回总店,所以还没有机会去附近喝酒。于是圆山就邀部长去气氛轻鬆、专卖当地好酒的地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