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杀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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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12集·1991.3·目录
|①刊头致词「年末省思」————————董事总经理 都筑太郎
|②来自创造的友谊——————————————董事 宇田川胜
| (刊上特别座谈会)
|④日本之发展与建筑业之未来
| ~欢迎国际政治学者田所主水先生~
| 连载新都市计画之乐趣〈最终篇〉
|⑫月球表面都市计画等———————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特别企划·本命年女性登场
|⑯一举介绍24位公司属羊女性
|⑳特别撰稿·建设业与音乐—————————音乐家 下山一太
|㉒ 土木与文学———————————作家 绀野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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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㉕吉凶春神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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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 ㉝真田俳坛
| ㉞新书介绍
| ㉟今月围棋
| ㊱电影介绍
| ㊲拼图
| ㊵读者广场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㊳推理之乐趣——————————总公司营业二课 T·史密斯
|㊴插花宇宙————————————高知营业所所长 中村芳男
| 刊尾大特辑!(凹版印刷)这就是我自傲的女儿!
|㊷全国精选之宝贝女儿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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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㊺业务状况报告
|㊽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大手町之大雪(摄影·宗像次郎 总公司设计景观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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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雪量大,但也融化得快,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雪,我还以为住屋前会堆成一座雪山,便拿着老旧的砧板打开门,没想到雪几乎已经融化成水流。
我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穿了一整个冬天的棉袍,今天暖得有点过了头,景色不会随着四季变迁而有多大改变的东京町,也迎接了春的到来。
我把胡碴剃乾净,让房间空气流通,穿上登山鞋走出房间。好久没出门了,我打算去趟神田,逛逛旧书店,但是没走几步,就想到钱包没剩多少钱了,因为两天前参加了朋友的婚礼,新郎、新娘都是跟我很熟的学长、学姐,更加值得庆贺,所以除了婚前聚会和喜宴外,还有第一次续摊、第二次续摊,连续庆祝了好几回合。
再也没有比这次更花钱的婚礼了,结婚的人很累,来祝贺的人也很累,总不能说没钱不去参加,而且熟人结婚的热闹婚礼也难得遇到一次,所以我还是去了。
我在路上思考了一下,决定变更预定行程。没关係,没钱也有没钱的方法可以享受春天,甚至愈没钱愈有乐趣。
我居住的杉并区是一般所谓的「住宅区」,靠近都心、绿意盎然,是很适合居住的地方。我双手插进口袋,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走在各自打扫得十分清爽的住家之间的小巷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厚厚的雪堆彷彿筋疲力尽般地滴下水珠。圆滚滚的麻雀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我时而快步,时而快跑,优閑地享受步行中的日光浴。旁人或许会觉得我像从冬眠中醒来的熊,就让他们这么想吧,现在是春天,有只熊跑出来也不足为奇。
尽头是私铁车站,我就搭上了刚好进站的各站停车列车,看着各站站名导览图,突然很想去井之头公园。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看水,也喜欢看鱼,而且有半年多没在公园好好发獃了,背后裤袋里有一本刚开始看的推理小说,这是无可挑剔的突发奇想。
我在车站的商店买了一根巧克力棒,晃进了公园里。在春天阳光的诱惑下,公园里还是有人三三两两地漫步,有一家子的人、也有情侣。我先绕水池半圈,去弁天堂※膜拜,再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来。阳光与树荫在书上交错成斑斑驳驳的影子,真的是非常好的地点,我边咬巧克力棒边看着书。(※供奉弁财天本尊的殿堂。)
小说读起来很顺畅,扮演侦探的农业大学教授,非常满意刚娶进门的老婆,过着还不至于让人太吃味的快乐新婚生活,谜底不怎么残酷但颇耐人寻味,故事人物栩栩如生。这种时候,会让人忘却自己是在自己的六个杨杨米大房间还是在户外,因为这种事变得微不足道。所以,当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一时无法把自己拉回现实,茫然了好一会儿。
「好久不见。」
我像等着主人解除禁食令的小狗,抬头看着叫我的女性。
「是我啊,大学时同一个研究小组的芳野道子。」
「啊!」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当年的她给人的印象十分强烈,想忘也忘不了。然而现在的她非常有女人味,跟学生时代的她截然不同,所以我没认出她来。
芳野道子总是穿着刷白的牛仔裤、印着非日文字的T恤。所谓非日文字,就是中文或韩文或尼泊尔文。晚上打工,存钱去亚洲旅行,是她的嗜好……不,应该说是她的生命意义。听说,她没有日文之外的语言天分,连英文程度都值得怀疑,却对亚洲十分着迷,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留一头短髮、双眼细长往上勾的她,对我们这些随波逐流的人来说有着压倒性的魅力,强烈的个性与气魄就是她的外在招牌。
现在,细长往上勾的双眼没变,但是及肩长发烫着淑女大波浪,全身是完整的套装与包鞋。
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她。包括我在内,研究小组的男生都很怕她,也很尊敬她,不过那种尊敬更接近仰慕。然而现在的她却像个处处可见的平凡女生,要不是她先叫我,即使与她正面擦身而过,我恐怕也不会认出她来。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个书虫。」
我把佐竹寄给我,上面画着丑陋的蛇爬行的贺年卡当成书籤,夹进书里,芳野道子毫不客气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上课时,你要是觉得无聊,就会马上把书拿出来看。你知不知道教授们都很怕你?觉得有内容,你就会起劲地做笔记,教授稍有鬆懈,你马上显得意兴阑珊,有的老师甚至从头到尾都盯着你的手呢。」
「这我倒不知道。」我讶异地回答。
「我想也是,你向来只对你自己有兴趣。」
对话到此中断,我默默眺望着微波蕩漾的池面。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话中断也无所谓。」芳野道子促狭地说:「通常,男生都会焦虑地寻找下一个话题。」
「是吗?」我思考了几秒钟说:「芳野,妳变了。」
她大笑说:「好没情趣的话题。」
「我向来不会说话。」
「你说我变了,是指外表?」
「我只看得到妳的外表啊。」
她哼哼笑着说:「这是为男人而穿的。」
芳野道子会为了男人改变嗜好?这实在是今年开春的一大震撼。
「你刚才有点不屑吧?」
「有。」
她欲言又止,一边脸颊浮现淡淡的笑涡。
「但是,已经结束了,昨天我犯了无法挽回的错,所以对方再也不理我了。」
*
认识Mitsuhiro是在上海。喜欢边境的道子,毕竟是在都市长大的孩子,结束北方的穷乡僻壤之旅,来到大都会上海后,觉得心情踏实多了。在夜晚的饭店,她边想着就快回日本的事,边听着鼓笛乐队的爵士乐演奏时,忽然有个男人走向她的桌子。
「这里有空位吗?」
这可是两个月来不曾听过的日文呢。
听到道子那么说,男人抿嘴一笑说:「我也已经三个月没有跟日本女生说过话了。」
男人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冢本广一郎。他说他是某大商社的员工,单身派驻中国,处理钢铁相关事务。还毫不讳言地说,他住在公司替他準备的宿舍,但伙食实在糟到教人无法忍受,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一心只想早点回到日本。
「在中国会吃到很糟的伙食?你到底都吃些什么?」道子难以置信地问。
「宿舍的伙食大多很油腻,连吃三天还没关係,没多久就觉得身体变得沉重、精神不好,去旅馆用餐,服务生也说没有青菜。」
「可以跟厨师说你想吃青菜呀,而且随便走在路上都会看到水果店,我曾经一连三天只吃葵瓜子和苹果呢。还有,到处都有欧巴桑在卖粽子。」
「我不爱吃水果。」冢本广一郎摇着头说。
「身体都不舒服了,还谈什么爱不爱吃。」
「说得也是。」他苦笑起来。
「从以前我就认为身旁的人自然会替我準备好伙食,不只是我,恐怕全日本的男人都这么认为,人家端什么来,我们就吃什么。在宿舍所有人的抗议下,公司从日本请来厨师,教中国厨师做猪排盖饭等料理,可是日本厨师一回去,伙食又渐渐变回了原样。」
「那么做没用的,既然特地请了中国厨师来做饭,就该拜託他做好吃的中华料理嘛,可以请他买蔬菜、豆腐和肉,用水煮或其他烹饪方式,总之,自救的方法多得是。」
「煮火锅啊?」冢本广一郎的眼睛开心地亮了起来。
「中国也有很多柑橘类水果,何不请厨师做桔醋酱呢?边煮、边吃很新鲜,也可以摄取充分的营养。」
「女生的想法果然不一样。」
交谈过后的第三天,道子正躺在背包客聚集的便宜公寓床上消磨时间,广一郎来找她。他很开心地告诉道子,他立刻尝试了火锅的做法,结果日本员工都很满意。
「为了感谢妳,今天我想请妳去吃饭,妳愿意赏光吗?」
因为盘缠不够,来上海后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所以道子欣然跳下床飞奔出门。
「那么,去水手具乐部二楼吧,听说那里的菜单有日文翻译。」
广一郎还带着另一个男人,个子高高,摆着一张臭脸。
「这是我弟弟Mitsuhiro,」广一郎向她介绍。「跟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昨天刚到这里。」
Mitsuhiro沉默寡言,只会说「是」、「哦」这几个字,性格跟他哥哥完全成对比。三个人一起去可以看到海的水手具乐部。菜单确实有日文翻译,但都是「锅巴与海参」、「海参与花枝」之类的译法,让人摸不着头绪。
这餐吃得很开心,有现炒料理、烧烤料理、清爽的炒饭和菊花茶等,都是道子平常吃不到的东西,所以她卯起来吃到撑。当道子第一次品尝的螃蟹上桌时,他们开始争论第一次吃到的东西,应该面向西方笑着吃,还是应该面向东方默默地吃。道子主张西方,说是祖母教她的,坚持己见。
「再怎么说,日本武尊※都是飞向西方。」道子龇牙咧嘴地啃着螃蟹笑着说。(※日本古代传说中的英雄。)
这时候,广一郎看到菜单上有「果汁馄饨」这道菜,展现前所未见的孩子气,吵着说无论如何都要吃吃看。
「我哥哥的情绪比在日本时高亢多了。」Mitsuhiro趁广一郎去厕所时,偷偷对道子说:「这道菜真的可以点吗?馄饨在果汁里漂浮,多噁心啊。」
「有什么关係,什么事都要体验,我还在广东吃过狗肉呢。」
Mitsuhiro皱起了眉头。
果汁会是柳橙汁还是葡萄汁呢?馄饨是只有皮,还是里面也加了肉呢?三人边吃边聊这道菜,广一郎说,如果猜中就请道子去看上海大杂耍团,结果送来的「果汁馄饨」是炸馄饨加杏仁酱,三个人都笑到肚子痛。
「不管怎么样,吃完饭后还是去看杂耍吧。」广一郎擦着眼泪说。
吃完饭、看完杂耍回家时,道子已经完全掌握冢本家的状况了。广一郎在日本有老婆和两个孩子,Mitsuhiro上面还有个哥哥叫Kouzi,在日本的旅游杂誌社当编辑。
Kouzi在大学主攻中文,比他们两人都还接近中国,来中国的却是他们两人而不是Kouzi,广一郎笑着说实在太好笑了。一起吃饭的三天后,道子就从上海搭飞机回到了日本。
在旅途中认识日本人,对道子来说并不稀奇,不过大多只是交换照片,顶多互寄贺年卡,不会有任何进展,然而,跟冢本家之后却还有继续往来。
广一郎凑巧去道子打工的小PUB喝酒,两人就这样重逢了,广一郎为了感谢她在中国提供的建议,邀请她来家里作客。道子没理由拒绝,也想再见到Mitsuhiro,就去了冢本家。
广一郎的老婆美月个性开朗率直。又大又古老的房子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多亏有美月的活力,让她不至于却步。通常,要照顾丈夫两个未婚的弟弟,对家庭主妇来说是很大的负担,美月却有着慈母般的坚韧,从她纤细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因为那种情感自然流露,让人如沐春风,还有用圆底大锅煮的竹笋、蜂斗叶炖煮物等好吃的料理,所以道子完全融入了他们之中。
美月也很喜欢道子,听说道子晚上在PUB打工赚取去亚洲的旅费,就问道子白天要不要来家里当两个孩子的家教,每个礼拜教两天。
「我就是无法信任补习班,妳看起来精明能干,交给妳我就放心了。」
就这样,道子开始在冢本家进进出出。
因为是白天的工作,很少碰到Mitsuhiro,倒是遇过Kouzi几次,旅游杂誌编辑有时会一整天窝在家里写稿,有时又会出差採访,三天不回家。Kouzi在学生时代就去过中国,台湾、印度和尼泊尔旅行,所以跟道子很有话聊。
「中国某个城市的旅馆中庭种着大麻,跟我一起去的义大利人割了一些,在屋顶上点燃吸了起来,简直就跟烧松叶一样,烟大到眼睛张不开,结果完全没有茫茫然的感觉。」
「在加德满都的塔美,连我都买得到印度大麻。」
「哦?妳吸了?」
「你们两个不要聊那种话题。」
每当他们愈说愈可怕时,Mitsuhiro就会不高兴地打断他们。道子觉得,他纯粹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但并不讨厌他。至今以来,没有人阻止过道子的行为或规劝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