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三

生死议题的新面貌

新生代实力派作家／谢晓昀

在某个时期里，我大量吞咽与阅读众多日本文学，感觉彷若被置入曲调纷杂乱窜的场域中；当然，许多现代日本文学惯性于静美幽微中再异军突起，犹如一张起伏不安分的心电图：在古典画作中，悄悄镶嵌进一个不堪入目的赤裸身躯，或一只惊世骇俗的人头马身。这些变异激烈的文学表徵或意象，皆开始冲击不论是作者，亦或读者的思维。

而这本由年轻作家辻村深月所着作的《使者》，她一反市面上所充斥惊世骇俗、煽情俗套的文学表现方式，反璞归真地踏实在小说中，探讨与描述关于生与死——这个既庞大繁複，却又有过太多作家已深入描写的核心命题。

众人皆在意生命，也重视死亡；竭力地持续倒带延迟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刻；当消逝降临，便严肃地办场深邃隆重的葬礼。这无非是「大家都公平地遭遇不公平」（撷取《使者》中的一段），此生最公正的生命意涵；于是，生与死的剎那幻化，种种确切但又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与意外，这其中所喷发出的璀璨光芒使人眼瞎目盲，各种微妙的倾斜让人着迷，让众多作家与艺术家们倾心。

而作家辻村深月描绘生死的手法，一开始设定就极为特殊：

「使者」——一个可以召换死者与聆听生者之特殊人物，由此人为中心和桥樑，细腻又真实地把确切的「生」与「死」这两个极端点，置于天平两端，要拥有不同身分、背景，以及不同生命故事的人自己决定，是否要用罄此生唯一可见死者的机会？

这不只单纯的是个机会或选择而已。里面包含太多複杂的思绪与心情：未完成、缅怀、疑惑困顿、遗憾亦或发狂的思念……这些潜伏于死亡表层上方的潜在意念，它们是否能成为洞悉此生唯一奇蹟（是的，能见到已逝者，毋宁是个莫大奇蹟）根深蒂固的决定？除此，当这些要求会面的生者与死者们，与主要桥樑之使者，居然不是毫无关係之人的时候呢？

小说中的层次波澜翻腾、叠荡起伏；共分成五种不同生者面对死者的心得：偶像、长男、挚友、等候者、使者本身这五种设定；所有设定环环相扣，委託使者之理由不只深刻得无以复加，而理由与结局皆出人意表。

其中，最让我个人着迷的，莫过于第一章的「偶像」以及第三章的「挚友」。

觉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无，粉领族平濑生命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电视上的当红偶像沙织，当她得知偶像猝死后，毫不犹豫的把唯一一次见面机会用在沙织身上。身为万众瞩目的明星，沙织居然也将自己的机会给了平濑，只因在生前感受到这僩粉丝的信中透露出负面的意图。

此篇所蕴含人与人（儘管完全不相识）本质与本能上的互相信任与关爱，最直接彻底的纯粹，没有沾染到任何其他企图与想像。无暇洁凈的此篇由辻村深月描写起来，彷若是一幅温和简洁，色调温煦柔美的古典画作；其中，尤其对于无望犹如无底洞的孤独感之抽象叙述，非常细腻深刻，让人相当动容。

如果说〈偶像〉此篇是绝对的纯洁无垢，那么第三章的〈挚友〉，就是它的相反面，就是那阳光底部总会产生的黝黑暗影。

高中女学生岚与御园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很一般的设定：她们是彼此最珍爱的挚友，是那位赋予自己学生时代除了读书，回忆起来拥有深刻意义的唯一姐妹淘……但是，当尖锐的利害关係降临到两人身上时，友情当然是不堪一击。

《使者》没有自作聪明地高估人性，故事往理所当然的方向走：学校社团舞台剧选女主角的竞争下，御园意外地打败了一向总是担任主角的岚，两人表面上互相恭喜与道歉，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波涛汹涌的情绪使得友情产生无可复原的裂痕。

在情节中，小说不急不徐地抽丝剥茧出一个个微小的，看似无关痛痒的细节，女孩子微妙阴暗的勾心斗角，以及在背对彼此的时光中，她们是用什么模样，戴上什么面具去看待与面对整个事件，与其他人的目光。

这个章节到最后的结局，是最为突出亮眼的。

当然，我在此就保留此秘密等各位读者自己揭开……只能说，当时慢慢进入最后尾声的同时，我发觉我的心脏发出乾乾的跳动，拚命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尔后，那瞬间镶嵌刺入心脏的情绪，是如此痛心疾首！只能讚歎作家辻村深月刻画人性功力之高明，还有剧情安排的巧思，的确让人慑服。

《使者》不论在小说的设定与架构上，都极为紧密精準，齿轮般紧扣吻合生死的核心，亦颠倒反转许多探讨生死命题之书籍，遣词用字皆极为优美，一开始翻阅就欲罢不能，结局更是让读者无法想像；这是近期内读过最精采也最让我深思的一部好小说，我个人相当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