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你只要带束花去就行了。
这不合步美的个性,而且要是被他的朋友们撞见,肯定会引来讪笑。祖母不理会步美心中的排斥,仍旧很不负责任地说「现在这个时节,应该是送香豌豆花或郁金香吧」。
「毕业典礼不也是同一天吗?既然这样,那有什么关係?你只要假装不是要送女孩子,而是要送学长或其他人,那样就行了。」
「问题不是这个,男生带花去学校,会显得很突兀。」
「可是小岚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只是因为接过对方电话委託,有这个缘分,祖母便像在叫亲戚家的孩子般,以此称呼岚美砂。步美不理会祖母的话,隔天前往学校。
毕业典礼结束,用完午餐后,留在体育馆里的学生比想像中还来得多。演出的剧名为三岛由纪夫的《鹿鸣馆》,步美从没看过这本书。
他在入口附近换上体育馆的室内鞋时,恰巧听人提到追悼公演的事。他急忙抬起头来,发现有两名看起来像学妹的女生并肩走去,其中一人选开心地叫着「我们去那边坐吧」。两个人看起来长得很像。
步美没告诉其他朋友,自己悄悄前来观看。之前直呼岚很可爱的那位同学,今天去庆祝社团里的学长毕业,下午有场聚会,已经先回家,或许那位同学原本关心的程度就仅止于此。步美在入口处领取节目表后,发现演出角色列在第一个的便是岚,看来她是主角。
节目表左上方写有一篇标题为「关于公演」的文章,文中提及御园那起意外事故,并不是由岚执笔。
在舞台正前方最好的座位,坐着一对像是学生家长的夫妇。步美不经意地望向他们,视线定住。那对夫妇手中拿着照片,那看起来价格昂贵的木製相框里,是那天在饭店见过的御园奈津面带微笑的照片。
步美屏住呼吸,望向舞台。布幕放下的舞台上,似乎正在进行舞台道具的摆设,不时从布幕内传来担任顾问的老师催促的指示声。步美不经意地从舞台中央望向舞台边,视线再度定住。岚和上次在脚踏车停放处追步美的时候一样,穿着一件淡紫色和服,正望着观众席,今天她很正式地绑上腰带。
她注视着御园遗照的眼神无比炽热,连在一旁观看的步美也感觉得到。御园的父母并没发现。岚就像下定决心般,下巴往内收,就这样走进布幕后。
岚所扮演的主角相当出色。
其他社团成员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她的演出流畅自然,愤怒、迷惘、喜悦、恳求、悲叹,演来入木三分。她说起台词行云流水,并以鬼气逼人的气势责骂她剧中的丈夫。不论是和服还是礼服,英姿挺拔的岚穿起来都分外好看。
看着看着,步美多次很想臭骂他那位老是夸讚岚外表漂亮的同学,这么精採的戏,怎么可以不来看呢。
只有岚不一样,现场只有她是认真的。她站在舞台上,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咦,有枪声……」
布幕放下,掌声不绝于耳。
接着在谢幕时,所有社团成员皆笑得灿烂,就只有岚完全不笑,看起来宛如仍沉浸在剧中那位夫人的角色中。不过,拉着礼服下襬的她,看起来像在朝某人低头行礼。
公演结束,体育馆的人潮散去后,步美几经犹豫,决定到舞台后方探望。
可能是在一片好评声中结束舞台表演,有种使命达成之感,社团成员们听前来拜访的朋友们发表感想,因受到夸奖而脸泛潮红,相视而笑。也有许多社团成员奔向留在前方观众席上的御园父母,红着眼眶和他们说话,想要替他们打气。
到处都不见岚的蹤影。
在舞台道具后方,她独自站在还没人来整理的舞台上,默默将小道具装进纸箱。被厚厚的布幕遮蔽的舞台后方,感觉外面的声音无比遥远。
她没发现步美的存在,已经换下戏服。外头的成员们全都还陶醉在余韵中,仍穿着戏服,但岚已换回运动服。梳理得很讲究的头髮,以及化好妆,充满成熟韵味的脸蛋,配上这身运动服显得特别突兀。
她紧咬着嘴唇。
在众多小道具中,她紧握着那件淡紫色和服。纤细的颈部,骨头浮凸,从她眼中完全感觉不到其他成员那种喜极而泣的气氛。
步美本想和她说话,但还是决定作罢。
「岚——」
担任顾问的老师在外头叫唤,岚表情不变,就像是她职责所在似的,应了声「在这里」,往舞台的另一侧走去,完全没发现步美的存在。
步美心想,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岚应该还会继续下去,包括话剧和其他一切。儘管失去了一些东西,有心事尘封心中,但她还是得继续下去不可。
走出体育馆后,步美髮现岚的单车遗留在脚踏车停放处。他把花束放在岚的单车前车篮里,由于之前他把花藏在书包里,有几片花瓣已被压烂。
他祈祷千万别被任何人看见,转头张望,在并排的单车中,就只有岚的单车有鲜花点缀的颜色。望着随风摇曳的香豌豆花,他心想,春天到了。
季节即将更迭。
祖母住院,第一次听闻使者的事情时,是刚入冬的十一月,如今风向已逐渐改变。亮光通过灰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