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話 豬排蓋飯

这是发生在距今约二十年前，异世界食堂还是由现任店长的祖父――上一代店长经营时的事情。

「唉，不用担心。上面特别许可了。你可以直接使用以前用习惯的武器。」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必须赌命战斗的第一天。

满脸皱纹又缺牙的独眼老人……负责照顾从邪神战争时代倖存下来的魔族的男子，眯起剩下的那只眼睛对莱欧涅尔说道。

「哎呀，魔王大人也真是好心，他说只要你能支付―万金币，也就是和当初买下你时―样的金额就放了你！而且你是备受期待的新人。所以只要赢了就能获得不少赏金。像是今天只要赢一场种能获得―百枚全幤，真是令人羡慕。」

(真亏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明明心里一点都不这么想。)

莱欧涅尔看出那对看向自己的眼睛，蕴含了对将死之人的怜悯，这让他感到烦

「那你好好加油吧！比赛从中午开始……儘可能别死啊。」

说完这些后，老人就离开了休息室，留莱欧涅尔一个人在房间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负责照料的老人离开后，在隐约闻得到血腥味的阴暗房间内，莱欧涅尔一面感受脖子上那股由金属产生的不快感"。一面进行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的自问自答。

直到约半个月前，莱欧涅尔都过着非常充实的人生。

他曾经享受过和美好旧时代的魔族一样的生活。

不过现在却沦落到这个阴暗的房间，被套上防止逃亡用的项圈，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要是能提早一百年，不对。提早五十年出生，拥有强大邪神加护的莱欧涅尔，甚至有可能成为魔族的指导者「魔王」之一。莱欧涅尔全身都被宛如钢铁般的肌肉与硬毛厦盖，脸也如同具备王者风格的狮子。他的咆哮具备足以让小动物瞬间死亡的威力，拥有的蛮力也强到能让他轻鬆扔出比自己还大的岩石。他能轻鬆用尾巴一击击碎巨树，而且即使身躯庞大，依然能以野兽般的速度行动。

莱欧涅尔曾特别找矮人铁匠订做武器，为了避免武器承受不了他的蛮力弯曲或折断，他只要求必须做得非常坚固，最后打出-―把连刀刃都不怎么利的巨大钝刀，然而只要是由莱欧涅尔挥舞，即便对手是穿着钢铁铠甲的骑士也能轻易地一刀两断。

莱欧涅尔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捨弃故郷，投身战场，有战争时，他就是厉害到足以左右战况的佣兵；没战争时，他也会持续挥舞手上的剑，当一个受人恐惧、被认为只要遇见他就必死无疑的山贼。他击退来讨伐自己的骑士团赚取金钱，让几名胸部丰满的魔族女子服侍自己，莱欧涅尔就这样将对他的强悍抱持憧憬的魔族与人类收入麾下，过着被当成一级怪物的生活。

――不过那样的日子，在某天轻易地宣告终结。

「嘿嘿……你觉得咱引以为傲的这招如何？动不了了吧？别看咱这样，对剑术还是满有自信的，不论是手上的剑。还是胯下的剑。」

某人以铃声般动听的声音，对倒在地上的莱欧涅尔吐出下流的话。

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莱欧涅尔只知道自己连碰都碰不到对方，并反而被那把像针那么细的剑剌了一下，就这么一下。他脖子底下的部分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动弹不得，让莱欧涅尔当场倒下。

「放心吧，你不会死。被咱的这招击中的人啊！只要过三天就会像骗人般的恢複能力，你的手下们……也都被咱像这样刺倒了！」

在其他人都已经动弹不得的前战场上，那个人以夸张的动作继续向莱欧涅尔说道：

「按照与僱主的契约，咱除了能获得你们的所有物，在你们被卖掉后，还能获得总金额的三成。要是让你们死了，咱能分到的钱就会变少，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的运气真差呢。」

莱欧涅尔勉强抬起头，看向那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只有外表是半精灵的怪物。

「不过你出生在这个时代是对的。你的实力确实如同传闻，要是早五十年出生，

一定能当上魔王，然后被黄泉杀掉。」

那个人拥有端正到不像人类的五官，是个称作男人太过年轻，称作女人又还太早，像少年又像少女的存在，此外那个人眼里！同时混杂了天真又残酷的孩童目光，以及狡猾又冷酷的老人目光。

「你之后可以向别人炫耀喔，『咱以前可是曾经跟那个亚历山大战斗过并活下来的人』……虽然咱不晓得到时候你是死是活。 」

……自称是曾四处杀害在各地统率魔族的魔王们，最后甚至连邪神都杀掉的「四英雄」之一的怪物，对旁边那些只能傻眼地观看怪物单方面打倒敌人、被找来搬运莱欧涅尔等人的挑夫使了个眼神，催促他们行动。

「怪、怪物……」

莱欧涅尔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里，包含了明确的恐惧，莱欧涅尔在那天首次感到恐惧。因为他遇见了据说曾在战场上度过百年以上的岁月，拥有登峰造极的剑术，并且远比他可怕的存在。

「――――哈哈？你说怪物？」

这句话让怪物轻轻地笑了，怪物弯下腰看向莱欧涅尔那对充满惧色的眼睛。

「咱这种程度才不算怪物，至少要强到像黄泉那样才行。」

说完这句话后，怪物走向堆满了莱欧涅尔至今搜刮回来的宝物的寝室，莱欧涅尔则是被几个人给抬上马车。

之后莱欧涅尔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转变，他与手下们被卖到魔族之都「魔都」当奴隶，莱欧涅尔本人更是被以―万金币的惊人高价买下。买下莱欧涅尔的，是支配这世界仅存的唯一一个魔族都市的阿尔迪那之子，换句话说就是魔王的族人

他们并非靠实力赢得现在的地位，只是单纯继承了那位多亏战争已经结束，才没被那恶梦般的四位英雄杀掉的魔王的血，是一群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家伙，战争后，他们为了确保能让魔族生活的土地。选择了依附新兴的国家……帝国的道路，所以是帝国少数的高位贵族。

并非依靠力量，而是选择用帝国的法律与智慧，以及自身的血统来统率魔族的他们，决定用在领地内做尽，坏事的莱欧涅尔来「杀鸡儆猴」，过去魔族曾经有过以力为尊的时代而至今仍能享受到血腥娱乐的斗技场，就是从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莱欧涅尔被送去那里，成了剑斗奴隶。

当然若只是这样，那莱欧涅尔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在人类和魔族里，根本就找不到能赢过莱欧涅尔的人……问题是对方也知道这点。

(蝎狮吗…… )

对方指定了高等魔物当莱欧涅尔的对手，据说那个魔物曾被拥有魔王级魔力的魔王用特殊的魔法收服，当成战争时的战力……实力足以毁灭一个冒险者的小队或小国的骑士团。

按照常理，不管莱欧涅尔再怎么强，都几乎不能独力打倒那种魔物。

(……输给那种瘦弱家伙的我，赢得了吗？)

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人生唯一一次的压倒性败北的苦涩，重新在莱欧涅尔嘴里涌现，过去的莱欧涅尔能充满自信地说自己很强，就连杀死魔王的四英雄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现在……他无法确信，现实太过严苛。自己在面对四英雄之一，而且是和自己一样完全不用任何魔法的剑神亚历山大时，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不只如此，他还稍微庆幸了一下。幸好自己不是出生在那四个人都还在，魔族仍过着像魔族那样的生活的时代。

那对莱欧涅尔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败北，是足以让他捨弃所有自信的想法，为了捨弃对败北与死亡的恐惧，他握紧双手。

(……啧，真閑啊……)

就在他起身思考该怎么使用这条到中午就会消逝的性命，以宛如準备前往刑场的罪人表情举起爱用的剑时――

「……这是什么？」

在长度和人类身高差不多的爱用钝刀后面，藏了一扇门。和石造的粗糙房间极不搭调，看起来经过细心保养的黑色木门。莱欧涅尔凝视着画在门上的猫咪图案。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门？」

莱欧涅尔看向后方 那扇老人刚走出去的坚固铁门，为了预防像莱欧涅尔这样的剑斗奴隶逃亡，斗技场的墙壁和门，应该都是分别用石头和钢铁製成。这扇门明显有异。

「……唉，算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莱欧涅尔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将手伸向金黄色的黄铜门把。

伴随着轻快的铃声，没锁的门应声开启。

「喔。欢迎光临……」

从宽广房间突然传出的亮光太过眼，让莱欧涅尔忍不住闭上眼睛。

「真难得。光是今天就来了两位新客人。」

这道声音让莱欧涅尔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喔，老头。这里是哪里？」

眼前站了一名人类的老人，虽然无论剪得整齐的短髮或经过打理的鬍子都是白的。但以这个年龄来说，他的身体还算结实。

「哎呀，这次的客人还真没礼貌。」

即使莱欧涅尔语气粗鲁，老人还是毫不介意地笑着回答。

「这里是叫猫咪西餐厅的餐馆婠。从你的角度来看，是位于异世界的店，然后我是这里的店长兼厨师山方。」

老人一如往常地以这间店店长的身分，说明这里是什么地方。

「……餐馆？

莱欧涅尔以像是在说「为什么斗技场里会有这种东西」的表情观察店内。

这间店看起来没什么客人，现在只有一位看似魔导师的老人在吃某种褐色的料理和用玻璃杯喝酒，以及一名中年男子以猛烈的气势大吃某种上面加了像褐色泥巴的东西的料理。

「……看起来没什么生意呢。」

「我想也是。」

即使面对莱欧涅尔率直的感想，店长仍不为所动地笑道。

「唉，在那边开启的入口似乎还不多，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印象中我是从高中生的孙子还在上小学时左右……也就是约十年前开始像这样卖料理给你们那边的人，但现在会来的客人还是不多。」

莱欧涅尔回头看向自己刚穿过的门，仔细一看，那扇黑木门上装了铃铛，恐怕就是那扇门将这个自称异世界餐厅的地方和斗技场连在一起。

「怎么样？要吃点什么吗？没钱的话可以先欠着喔。」

店长亲切地问道。

「这样啊……说的也是。那就让我吃点什么吧。虽然我没钱。」

莱欧涅尔决定接受店长的好意。他想起自从输给那个怪物后，就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虽然有点晚，但他也连带想起自己的肚子饿了。

「话说这间店的什么东西好吃？」

这或许会是自己的最后一餐，所以至少要吃点好吃的，要是有肉就更好了。莱欧涅尔抱着这样的想法问道。

「我告诉你，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吃……所以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别客气儘管说。毕竟如果要跟你说明我们店里料理，会有点困难。」

店长笑着回答莱欧涅尔的问题。

「……原来如此。」

这句话让莱欧涅尔看向在其他桌猛吃饭的客人。

「店长，再给我一盘这个叫咖哩饭的料理！」

在这个绝妙的时间点清空盘子的男子，想要一种叫「咖哩饭」的料理。

莱欧涅尔完全看不出那个在白色物体上淋褐色液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料理。

「好的，不过请稍候一下！等帮这位客人点完菜后，我马上就去準备。」

即使面对身为魔族，而且明显是异形的莱欧涅尔，店长看起来还是一点都不害怕，直接回答男子，看来这名店长虽然是人类，但不是坏人，抱着这样的想法，莱欧涅尔向店长点餐。

「总之我想吃肉，还有……」

咽了一下口水，讲出自己想到的餐点后――

「最好是感觉会赢……不，当我没创。」

莱欧涅尔压抑自己不小心表现出来的软弱，收回这句话。

「喔，交给我吧。」

但店长自信满满地笑着点头。

「……真的有啊。」

「虽然只是牵强附会。」

即使面对莱欧涅尔的惊讶表情，店长仍毫不动摇地从容回答。

「那请稍候一下。等我出完咖哩饭就马上做。」

简短说完后，店长意气飞扬地走回位于后方的厨房

「……这间店到底是怎么回事？」

留下一脸错愕的莱欧涅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莱欧涅尔环视店内，被打扫得非常乾凈的大房间……餐厅里整齐地摆了几张经过细心保养，散发光泽的桌椅，或许是平常打扫得很认真，地上一点食物残渣或泥土痕迹都没有。儘管没有窗户，但由于天花板散发明亮又柔和的光芒，因此就像白天的户外般明亮。

「拿去。做好了。」

像这样观察店内一段时间后，店长将「那个」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然后被店长连同黄色蔬菜的切片与装在器皿内的褐角汤品一起放到莱欧涅尔面前的，是一个蓝白直条纹的瓷器。上面盖了一个花纹相同的盖子，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料理。

「……这是什么？」

「握，是猪排盖饭。」

莱欧涅尔的问题，换回了一个陌生食物的名字。

「猪排盖饭？」

「没错，猪排盖饭。」

店长複述料理名称后，开始进行说明。

「猪排这个词，在我国家的语言中有『获胜』……『胜利』的意思(译注：日文的「猪排」与「胜利」同音)。材料是肉、蛋和饭，所以营养丰富，是最适合战士的料理。」

说完后，店长轻轻掀开盖子。

「喔 ……」

朝周围散发的香气与香甜的味道，让莱欧涅尔忍不住发出惊呼。从盖子掀开后的容器现身的，是由鲜艳的淡褐色和蛋的黄色与白色交织而成，刺激食慾的色调。

自从变成奴隶后就没吃过什么像样食物的胃，发出「咕噜咕噜」的咆哮。

「那么请慢用。」

简短说完后，店长去收其他桌的餐具，回到店内后方。

「……好，开动吧。」

咽了一下口水后，莱欧涅尔将手伸向叉子。

「首先……是肉。」

莱欧涅尔用和自己的手相比显得很小的叉子，把肉刺起来，这样的动作让刚才的「猪排盖贩」的味道变得离鼻子更近、更强。

「好……」

莱欧涅尔将外麵包了一层东西，被蛋裹住的那个送进嘴里……然后差点忍不住发出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