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姐弟

战争结束后，总是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

像是照顾伤患、整理装备、处理俘虏等等，种类繁多。我为了这些善后工作而疲于奔命，连续两天没有办法好好睡上一觉。

由于当初请城下町的人民们协助我们，所以仍然需要支付他们少许报酬。这两天之间，我几乎都在处理这项工作，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

虽然苏菲亚跟我说只要一百五十人的声音，就足够让人的耳朵受不了，但我却没有听从她的建议，仔细思量后準备了八百人。

「下次增加人数之前，真的需要深思熟虑……」

我久违地睡了长长一觉，换上平时穿着的短和服，走出狄奥分配给我的房间。

我的目的地是苏菲亚的房间，前两天我几乎不曾和她交谈，所以我打算去向她谢罪，却被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给挡了下来。

「米卡娜？怎么了吗？」

「我要来向你稟报，狄奥大人下令召唤你，要你儘快赶赴前线。」

「……他有交代其他的事情吗？」

「有的，他要请你让苏菲亚小姐归乡，回去阿尔比翁。」

「让她归乡啊，这么说也是。」

米卡娜有些错愕地叹了口气。大概是看到我露出了微笑吧。

「不过，我有料到他会要我上战场。」

「这并不好笑。对方是有『黑公主』这个称号的辉夜殿下，至今不曾败战过。」

「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且，我现在有另一件事情要烦恼。」

「什么事情？」

「我要说服一个人——毕竟狄奥都这么下令了。」

我叹了口气后，丢下米卡娜，加速脚步走向苏菲亚的房间。

◆　　◆　　◆

「我不要。」

是的，果然如我所料。我早就知道她不可能会乖乖点头答应。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坐在椅子上的苏菲亚。

你该回阿尔比翁了——我这么说之后，她马上就这么回覆我。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我也别无他法。

「这是狄奥大人的吩咐。我也得上前线，没有办法守护你了。」

「你只要婉拒狄奥路德大人的要求就可以了吧。你就跟他说你不是武官嘛。」

「这怎么可能说得通。我是狄奥大人的随从，最重要的是，我才刚指挥了三天前的战役。」

苏菲亚撇过了脸。看来这会比我想像的还要棘手。

苏菲亚和我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步左右。为了缩短距离，我跨出右脚。不过，才刚跨出脚，我的身体就稍微向后退，无法拉近距离。

有东西在阻挡着我。不对，应该说是有风把我推了回来。

就算跨出左脚也是一样。苏菲亚似乎无意缩短这十步的距离。

「苏菲亚。」

「怎么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说服你。」

「我知道。」

她回答我的口气，像是在责怪我为什么要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所以我对她脱：

「我们是朋友吧，可是你好像并不想答覆我的问题。」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找才不顾回答。」

「那我就去拜託其他人喔？我找个陌生人来跟你沟通。」

「我知道了啦！我不会施魔术了！」

我走向坐在椅子上的苏菲亚。

现在并不会像刚刚那样被推回原位。这是当然的，苏菲亚不会做出毁约的行为。

「我想看着你的脸说话喔？」

「我刚刚是说我不会用魔法，但我没有说要答应你的要求。」

她都让我走过来了，却又说这种话。如果使出刚刚那个手段，我觉得她应该会答应我。不过，这样她太可怜了，况且还会有风险。

我完全无意让其他人来说服苏菲亚。但只要她指出这一点，在那瞬间，她就会掌握这场对话的主导权。

「那么，你就听我说吧。」

「我也不要听你说话。」

「这样啊。那你不听我说话也没关係，我也没有要强迫你听什么。不过……可惜我明天就要出发到前线，没有办法在这里和你开心地聊天了，我很遗憾。」

我觉得要再下一剂猛葯，当我在思考着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时候，苏菲亚将脸转向我。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欺负我……这样你很开心吗？」

「说欺负也太夸大其词了。我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稍微捉弄你罢了。」

「……你明天真的就要上前线吗……？」

苏菲亚有些埋怨地瞪了我一眼之后，沮丧地缩起身体这么说。

不用问也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也无意拒绝狄奥的命令。

「对啊，说不定今晚就要出发了。」

「为什么你非去不可呢！？」

「我猜狄奥大人正準备赌一把。为了不要赌输，他将使出所有能派上用场的招数。不论是这个城里微薄的兵力，或是我，全都包含在内。」

苏菲亚为了要和我面对面说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她比我矮，为了要迎向她的视线，我需要低下头。

「虽然我……不想回去……可是如果我会造成你的困扰……我就回家……」

即便苏菲亚数度举棋不定地移开视线，但仍然儘力表达出她的意见。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收口。

「但是！我反对你上前线！如果你坚持要去，为了阻止你，我不惜写信向狄奥路德抗议！」

她转守为攻，由于她已经接受了要回阿尔比翁这件事情，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防备的，所以不需要再採取防备的姿态。

应该说，她的态度突然大转弯．

「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都答应了狄奥路德大人的请求，却要拒绝我的请求吗？」

「狄奥路德大人是命令我，不是请求我，你这样才算是请求我喔。命令具有无法拒绝的强制力，就算婉拒他人的请求……也只会让对方不开心而已。」

「那么，我也命令你。」

「你确定？这样我和苏菲亚的关係……会变得不对等喔？」

就算狄奥期盼我和他的关係能够近乎对等，但也不会希望我们能够平起平坐，所以他的命令中不会挟带私情。

如果他判断有我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他就会派我出场。如果我不服从他的命令，应该会落得普通士兵拒绝听命时的下场。

另一方面，苏菲亚希望能和我维持对等的关係。就算她希望我能顺从她的请求……应该说是任性的行为，就算如此，她并不会用至高无上少女、阿尔比翁的使者这个立场所产生的权威来当作后盾，强迫我做事。因为这么一来，我们的关係就不对等了。

「……我想和你维持对等的关係，想要成为你的朋友。不过……我不希望你去危险的地方！你说不定又会差点没命！那个时候……我可没办法救你唷……？」

「我能够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太不可靠了。但是我的心情也跟你相仿喔。狄奥大人正在作战，他现在很痛苦，所以我想伸出援手。我当然也想陪在你的身边，不过我无法两者兼顾，所以我会选择比较需要帮忙的那方。」

狄奥和苏菲亚，如果硬要我选一边，我现在会选择狄奥。

因为他非常需要我。

「我也很难受……如果你不在的话……就没有人可以这么随意地跟我聊天了喔……？」

「苏菲亚……对不起喔。给我一点点的时间，让我去找狄奥大人，终结这场内乱，然后我就会去找你了。」

「……你会马上来找我吗……？」

「我会儘力而为，我答应你我会全力以赴。」

「……这样的话……」

……我会忍耐一段时间。

苏菲亚哭着这么说。

看到她这副摸样，我忍不住想要收回刚刚说的话，告诉她要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不过，我压抑住动摇的心情，离开了苏菲亚的房间。

◆　　◆　　◆

「请收下……」

深夜，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正準备和一百位骑士赶赴前线。

準备进入最后阶段，只剩下发放出发的号令了。此时，苏菲亚跑至我的身边。

然后，她用双手递给我一把蓝绿色的扇子，看起来十分高级。

「呃……」

「这是神扇璀璨，是风的魔导具，只要轻触一下，就能消除任何魔术，而轻轻扇动即可颳起暴风。它……能够保住你的性命。」

「这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吧……谢谢你，我收下了。不过，凭我的实力，用这可能太浪费了。」

我接过扇子，虽然它贴合的手感让我感到震惊，我仍然将它收进衣服内袋里，凝望着苏菲亚。

之后还能仔细端详这把扇子，但是现在错过苏菲亚的身影的话，我就好久没办法见到她了。

「请你答应我，就算吃了败仗，就算走投无路，你都不能放弃，要活下去……」

「好……不论如何，我都会活下来。因为我跟你约定好了。」

「……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等你……」

「我会儘快去找你。」

与泫然欲泣的苏菲亚相反，我一直挂着微笑。这并不是强颜欢笑，我只是纯粹很开心。

虽然有许多人希望我「一定要获胜」，但却不曾有人对我说，「希望你活下来」。

现在，至少有一个人希望我能够平安无事。然后，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有一件事要做，想到那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我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幸人……我现在仍然不希望你出发……可是……」

「……可是？」

「我决定要相信你……所以我不会拦阻你。祝你武运昌隆。」

苏菲亚深深一鞠躬后，缓缓地，一步步地渐渐走远。

狄奥大人帮我準备了一台马车。如果我不坐进马车中，骑士们就不会出发。不对，如果我没有发号施令，他们就不会出发。

因为狄奥在写给我的命令书中提到『请你率领一百位骑士赶赴前线』，所以我是这里的指挥官。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我无法将视线从苏菲亚身上移开。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是一旦我移开视线，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么一来，苏菲亚该怎么办呢？她会永远扮演着其他人心目中的至高无上少女，虚伪地度过一生吧。

「榑井大人……这段时间拖得愈长……会愈痛苦。不论是你，或着是其他的骑士都一样。」

「……也对。不只是我，每个人都有亲戚朋友在等待他们归来。」

虽然米卡娜骑马靠近我，我却没有望向她，我紧握着放在内袋中的扇子，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将视线从苏菲亚身上移开。

「在这片宽广的大陆中，被至高无上少女说『我等你』的男人，应该也只有你了吧。」

「不论身分、性别、或是其他有的没的，这都不重要。只要有人等待我，我就一定要平安归来。」

「说的也是……」

我背向苏菲亚，这么宣告：

「出证！」

我想回到苏菲亚身边。不过，不只如此。为了让在场的米卡娜和所有不知名的骑士们都能活着回家，我必须担起责任。这就是领导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