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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雪向前,粗茶一服 第一章 如月之深夜品茶

作者:松村荣子 字数:7994 更新:2022-11-09 00:04:55

【逆雪向前,粗茶一服】

三十三间堂射箭大会后,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日曆上记载的立春虽然早就过了,风反而吹得更冷,感觉已经冷到顶点。以商讨事宜为借口,隔天就要举行订婚仪式的幸磨早双亲一步来到东京,前往栞菜寄居的友卫家拜访。他缩着缠了好几圈围巾的脖子,一钻进友卫家的门,就看到栞菜连外套也没穿,正一边挥动棕榈帚,一边哼歌:

……学校里的老师!

挥着鞭子咻啪啪

麻雀学生们围成圈

异口同声……

或许是因为歌曲的旋律很合拍,只见她轻快挥舞棕榈叶扎成的扫帚扫出树荫下的落叶,再轻轻刷下庭院里踏脚石边上沾到的泥土。幸磨觉得很有趣,便听她唱了一阵子,实在太冷了才出声招呼。

「妳心情很好呢。」

「咻啪……啊,老师,欢迎欢迎。」

她穿着絣布(注;也作「飞白」。是种依照纹样,事先将经线或纬线之一染色,或两者皆染色,织成的织品。特色是纹样的轮廓会有部分渐层或模糊掉,以及规则分布的重複纹样。)和服,挽起袖子,下半身则是在脚踝处束起的野绔。

「妳还真有精神哪。」

「这样明天多少可以轻鬆点。」

明天预定在订婚仪式后举行茶会,她现在似乎正在打扫茶室外的庭院。幸磨虽然很习惯看到棕榈帚挂在茶庭里的景象,但过去一直以为那只是装饰品,不会拿来打扫,也不曾见过哪个亭主真的用来扫地。他老实这么一说,反而让栞菜傻眼,笑着回答:「扫帚不用来扫地还能用来做什么?我果然不懂贵族的想法。」然而,如果只是为了实用,何必特地用青绿鲜嫩的青竹与棕榈叶来制帚。既然不打算拿来当装饰品,去杂货店买把便宜的扫把也就堪用了吧。

「难道在清寂的庭院里挂上青绿盎然的扫帚,为的不是欣赏新鲜事物的奢侈享受吗?」

听他这么一说,栞菜故意叹了一声气。

「这把扫帚,是外公用隔壁寺院里的竹子和我们家棕榈树上的叶子做的,比杂货店的特卖品还便宜,根本不用钱啊。之所以会这么绿,因为是昨天刚做的啦。」

仔细一看,道场旁确实长了两、三棵棕榈树。

「哦,是这样喔。」辩不过栞菜,幸磨虽然心有不甘,但若再继续争论下去,只会演变成正式论战,今天还是就此鸣金收兵吧。

「那就让我来观摩一下吧。怎么样?使用这把棕榈帚的要诀就是刚才那什么『咻啪啪』的吗?」

「啥?」

「妳刚才不是唱了吗?咻咻啪啪、咻啪啪……」

「你脑袋还好吗?今出川老师。」

「……那不是妳唱的吗?『麻雀学校里的老师』那首歌。」

「我?请不要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我从来不在扫地时唱歌,你真没礼貌。」

看来,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站在那里妨碍我扫地,请先到我房里等好吗?我马上过去。」

大概以为被捉弄了吧,栞菜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无可奈何的幸磨只好往玄关走,嘴里叨念着:「是、是、是。」结果,背后又传来一声叱喝:「回答一次就够了!」

栞菜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的三叠房,狭窄得如同储藏室或女佣房。不过,衣物和寝具都收在壁橱里,外面只有书桌,其他什么都没有,房间倒显得意外宽敞。一边环顾这间怎么说都没什么情调的房间,幸磨想起方才那段对话,不禁噗哧一笑。自己的未婚妻实在相当逗趣。

等了一会儿,扫完地的栞菜穿着刚才的衣服拉开纸门。客人来了,她该换一套衣服才对,偏偏她的客人现在却坐在她换衣服的房间里,想换也没办法换。

「让你久等了。刚才太太在举行订婚仪式的房里挂画轴,我去帮忙。」

听见「画轴」两字,幸磨不禁打了个哆嗦。三个月前为了提亲而来时,曾因具有深意的画轴而穷于应对。不安之余,战战兢兢地询问今天是什么样的画轴。

「是应举(注:圆山应举,江户中期画家。)的双鹤图。夫人说,因为是喜事,挂这幅很好。」

「应举啊……」

「不好吗?」

并不是不好,而是不好不坏。不过幸好,也不是特殊难懂的作品。

问题是,明天即将来访的幸磨父亲,是个颇有眼光的退休古艺术品商,万一壁龛里挂的是赝品,或许会让他瞧不起对方。因此,听到挂的是应举,幸磨更担心起画的真假。

当初听闻这桩婚事时,幸磨的父母并不十分同意。事实上,若没有姐姐和姐夫居中协调,一定无法获得认同。两老希望儿子娶的是门当户对的京都女孩,不料他却说要和看似粗鄙的东京姑娘结婚,更没想到婚后竟要迁居东京。为此,幸磨的父母相当不满。今日的订婚仪式没有介绍人,还要两人亲自移驾东京,这也令他们颇有怨言。而对方表示因为订婚时的聘礼要从京都带到东京,不用费心太铺张华丽,这又是另一个不满。总之,就是对一切都不甚满意。要是一个不开心,真不知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因此,当栞菜问:「你要去看看吗?」幸磨立刻起身。能够亲眼确认总是比较安心。

结果证实,是他白操心了。挂在壁龛里的画轴,连细节都展现出应举特有的写实精神,是一幅无可挑剔的好画。听说是从旧时贵族手中接收的,想来的确是事实。幸磨观赏了这幅画好一会儿,再与栞菜确认过订婚当天的流程与座位配置后,才独自回到饭店。

隔天一早,东京今年冬天的第一次积雪。白纱般的积雪虽然只有五公分左右,仍使得街头景色一夜改变。雪从天亮时开始静静飘下,一直持续到白天,一点一点积了上来。

幸磨前往东京车站迎接父母,但是和父亲一起从新干线下车的却不是母亲,而是与自己差了一段年龄的姐姐。原来,几天前疑似感冒的母亲证实罹患流感,这种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出远门,在众人劝说之下,今天早上终于决定放弃参加订婚仪式。

「她自己是很想来,可是来了会给人家添麻烦吧。京都也从昨天开始积雪,变得很冷了呀,大概因为这样,她也提不起劲了。记得一定要向对方家人说明致意啊。」

说着,姐姐瞄了一眼幸磨的穿着,反过来挑剔起他那身和服短外褂加围巾的朴素打扮。

「小幸,你该不是打算穿得这么『随便』吧?这里可是东京哪,穿这样肯定会被当成『东西屋(注:身穿传统服饰,带着乐队在路上行走,为商家宣传的街头艺人。)』。」

订婚仪式在傍晚举行,幸磨当然是打算先回饭店换装再过去。

「哎呀,姐姐,东京人可不说『东西屋』喔,这里的人都说『叮咚屋』(注:关东、关西两地对「东西屋」的发音不同。)。」

「那不是更丢脸了吗?爸,你也说他两句嘛。订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怎么能当儿戏。」

然而,父亲却不当一回事,一边调整角袖和服的衣襟,一边自暴自弃地说:

「随便他吧,要是搞砸了亲事,那不是正好。」

然而,幸磨今天无论如何都打算穿广袖和服去。做了相当程度的让步后,最后决定穿格衣(注;和服形式的一种,原为皇宫中的服饰,现代则多为神社工作人员的穿着。)。以形式来说,格衣比和服短外褂只稍微豪华一点,即使如此,衣袖的长度还是超过手臂长度足足有两幅(注:幅为和服布料的丈量单位,一幅是三七·八公分。)之长。加上挽袖的系带、布料上的「有职纹样(注:平安时代以降,贵族衣饰上使用的花纹图案。)」,若是穿上它走在路上,擦身而过的行人里,十个有九个会回头看。订婚仪式上,幸磨打算穿白色小袖配浅黄绿色的格衣,再用深紫色的差绔(注:又称「指绔」。日本古代贵族本来穿的是下襬较长、裤脚要用绳子绑在脚踝处的「指贯」,后经过简化,发展出下襬较短、不用束起来的差绔。)加强重点。昨天晚上就把整套衣饰挂在饭店房里了。

格衣有立涌纹样(注:日本传统纹样的一种,多为直立曲线。)打底,胸前的衣纽与菊缀等配件则染成红紫色。深紫色的差绔上有白色的唐花大圆织纹。上回来提亲时,穿的是仅背上缀有家徽的一纹和服,气势深受那群黑纹绔裤(注:武道家的常用服饰。)军团压倒,因此这次幸磨在服装上也更加用心。

「打个电话给妈吧,问候一下身体状况,让她多少宽慰一些。」

才刚抵达饭店就被姐姐这么提醒,幸磨也听话地给留在家中的母亲打电话。今出川家喜爱喝茶的只有母亲与幸磨,今天订婚仪式后的閑谈茶会,原本一直是母亲此行最期待的事。

「武道之家的茶,不知道水準怎么样呢?」

其实这也是她担心的众多事项之一,今天得了流感不能来,倒不知该说是福是祸。

处理了一会儿琐事,出发的时间到了。今出川家亲子三人将行李放进计程车行李箱,手上抱着包袱离开饭店。雪依然静静飘落,缓和了几许都会喧嚣,连汽车喇叭声听来都黯淡了些。来到和歌曲中描述的景色还有一段差距的隅田川,过了桥后,计程车开进旧市街窄小的道路。

「这里好多寺庙啊。」

姐姐望向窗外,发出惊讶的低喃。游马第一次到京都时,也曾讶异于京都寺院之多,事实上这附近的寺院密度并不亚于京都。

「总觉得有些地方和京都很像呢。」

细窄的道路两侧是两排相对的长屋,玄关前的小空地上种着不知名的花,不知从哪里窜出的猫横过视野,脚掌肉球在路面积雪上留下点点足迹。

「就是这里了。」

司机停下车这么说。绵延的寺院土墙中断在猫咪身影消失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褪色的木板墙与道场正面的冠木门。

「好有威严的房子啊。」

抱着包袱的姐姐,连人带伞地向后仰头,望向「坂东巴流道场」的招牌。

进门处的院子里有棵松树,长长的树枝朝马路的方向延伸,从门上探出头来。针状松叶上的积雪,彷彿提醒着人们今日空气有多冷冽。松树左侧的路似乎通往道场,两个身穿制服的少年大概是刚结束练习,正揹着武道服的袋子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前的幸磨那一身打扮,不由得愕然止步,又迅速敬礼离去。

站在姐姐撑的伞下,幸磨从行李箱里取出大件行李,和司机一起搬到玄关口。与少年们出来时相反方向的右侧通路,通往友卫一家住的房舍。按照风马的说法,是二次大战后在一片焦土上临时搭建的简陋建筑,即使如此,依然平安无事地住到今日。

迎出玄关口来的是掌门夫人公子,接过三人手中被雪濡湿的围巾和大衣,略做寒暄之后,便将三人请到一间宽敞的和室,这也是平常作为客厅使用的房间。

「请容我借壁龛一用。」

不管怎么说,聘礼得先摆好,否则订婚仪式无法开始。幸磨摊开事先準备的红色毛毯,从大箱子中取出丸三宝(注:三宝为高脚台状的日式传统容器,圆形者称为丸三宝。)的各个部分,再一一组装起来。姐姐一边看聘礼专卖店的人写的说明,一边小声发出指示;父亲则走到壁龛前,刻意取出老花眼镜端详挂在上面的应举落款,再抬头环视天花板——上面没有特别华丽的装潢,只在两柱间的横板上嵌着一块留下烧焦痕迹的镂空浮雕板。

「这样就行了吧。」

壁龛上摆设好熨斗(注:日本喜庆时的贡品或礼品上的装饰,会用色纸折成象徵长寿的鲍鱼形状(六角形或五角形)。)、末广对扇(注:「末广」两字在日文中既是扇子别称,也有愈来愈繁荣之意,末广扇上带着「希望这家愈来愈发达」的祈愿。)、称为「带地料」的聘金、称为「柳樽料」与「松鱼料」的酒菜钱等,都分别用豪华的和纸綵线装饰。接到通知进来的栞菜他们,受到淡淡的桧木香气吸引,回头一看,香气似乎是从装盛这些聘礼的丸三宝上散发出来的。

按照前一天讨论后的决定,幸磨父亲、代替母亲出席的姐姐及幸磨坐上位,弥一与栞菜坐下位,两家人相对而坐。为了统一人数,原本考虑由秀马或公子代替栞菜父母列席,又担心这样反而强调出栞菜没有父母的事实,就算彼此感情早已亲如家人,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因而作罢;公子今天就留在屋内準备。不过,没有媒人的订婚仪式上,还是应该请一位证婚人,便委由风马坐在两家中间,负责主持仪式。如此一来,两家的出席人数也算是统一了。

「今日适逢良辰吉日,恭贺两家喜迎亲事。在下友卫风马,虽是马齿徒长,但承蒙厚爱,受邀列席见证。」

不愧是多活了别人一把年纪,风马这么一开口,立刻展现司仪气度,包括比他年轻的幸磨父亲在内,所有人都毫无异议地将扇子置于膝前,深深低头行礼。幸磨姐姐打开一直小心抱在怀中的包袱布巾交给父亲,再由父亲转交给弥一。里面是涂上黑漆的大平盘,平盘上再放着片木盘,片木盘上则是家族书(注:家族书上通常会记录二等亲以内家人的名字、与新郎(或新娘)的亲属关係。与〈楔子〉提到的钓书功能重複,因比现在很多人家只收钓书意思意思一下。)及聘礼目录,最上面覆盖一层桧皮色的袱纱。袱纱中央有着大大三片枫叶镂空纹样,四个角落则缀有流苏。仔细一看,流苏底端还编成了龟形。风马露出佩服神情,身子前倾察看细节。

「承蒙贵府答应将尽心栽培的孙女嫁给我家幸夫,真的非常感谢。今日带来聘礼数件,请惠予查收,恳请接纳。」

「您客气了,能收到如此高级的聘品,是我家的荣幸。在此拜领了。」

一身武人装束的弥一低头拜谢,掀开盖在上层的袱纱,拿起目录做形式上的浏览,再连黑漆广盖平盘一同拿起,偕同栞菜退席。公子紧接着端昆布茶走进来。

「哎呀,真漂亮。这就是京都式的订婚聘礼吗?格调就是不一样呢。我那时候怎么没收到这么豪华的聘礼,您说是不是啊,爸。」

风马咳了几声掩饰。

「啊,是这样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心知这是为了解除紧张气氛的玩笑话,幸磨默默在内心感谢两人,不料父亲却不这么想。

「不,这种程度的东西还算简陋了呢。毕竟幸夫乃吾家长男,原本还想準备更好的东西,小犬却说他要娶的是不须如此讲究的对象,这些东西已经精简不少了。」

公子歪着头,一时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难道是在暗喻这个媳妇不够格吗?想了想,又改变主意,决定解读为「武家风骨不须过度虚饰」,呵呵笑了起来。

「那么这三宝台上的是什么呢?有乌龟在上面的这个。」

壁龛上整齐排放着五个直径约三十公分的丸三宝,上面盛放的物品包得厚实严密,全部搭配了豪华和纸綵线做成、造型分别是乌龟、仙鹤,以及松竹梅三种植物的装饰。

「不就是末广扇吗?」

除了自己和妹妹的订婚仪式外,公子也以媒人身分参加过好几次别人的订婚仪式。在关东虽然没有如此华丽的装饰,但包括末广扇在内,基本上聘礼的品项是相同的,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以末广扇当聘礼时的送法因人而异,有人只赠送女用扇,也有人赠送对扇。不过,就算是对扇,这个桐木盒也未免太大了点。

见她一脸疑惑,幸磨的姐姐从背后探出头来,用得意的语气插嘴:

「请您等一下也和栞菜小姐一起欣赏吧。因为她直说就算收到戒指也不会戴,所以我们在扇子上讲究了些,就当是用来代替戒指的。」

当下,公子只听她说了这段若有所指的话,话题就此结束。等他们离开之后,赶紧打开盒子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盒子里是一把艳光照人的桧木扇;不愧是用来取代戒指的东西,看得出幸磨把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和这把扇子比起来,三宝上的聘礼确实不算什么。

「刚才我稍微瞄到一眼,那块美丽的袱纱是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用来防尘的。」

「防尘……?」

光是防尘,就用上这么奢华的东西啊。代替始终没好脸色的父亲,幸磨姐姐微笑说道:「在我们京都都是这么用的。」关东倒是很少见到这种东西。

「嗯,这么说来,很久以前秀马和公子结婚时,京都那边的宗家曾特地派人送贺礼来,过世的奶奶那时也像妳这样讚歎地盯着袱纱看。」

「这边的人不用那种东西吗?东京人做事讲求实在,那也很好啊。」

听到这里,就连公子也为幸磨父亲冷嘲热讽的语气感到火大。儘管如此,她还是强颜欢笑,装作閑聊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套出那块袱纱的正确用途。

「原来京都还保留了这种古早的习俗啊。真是了不起。」

「对我们来说,这也没什么。」

「咳咳,啊,嗯,记得没错的话,江户时代宽政改革前后,为了提倡赠礼时光明正大、不遮不掩,下令禁止使用袱纱。从此之后,关东这边就慢慢看不到那种豪华的袱纱了。不过,我们家确实凡事採取江户贫穷武士的作风啦,哈哈哈。」

事实上,宗家派使者带来秀马结婚的贺礼时,风马和他的妻子确实不知道那块袱巾的用途,还因此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哎呀,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凡事就该光明正大。」

公子丢下这句回马枪,一边说差不多该去叫栞菜,一边往外走。走到弥一房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两人早就準备好聘礼收据,却还捻着那条袱纱发獃,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

儘管幸磨早就和栞菜演练过几次今天的流程,却没想过这条对他和家人而言用途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袱纱,身为茶道掌门家一分子的栞菜竟不知如何使用,因此完全未曾说明。

「这东西好像是这样用的唷。」

收取聘礼时,虽是袱纱印有家徽的那一面朝上,一将袱纱翻到背面,美丽的爪织缀锦上也綉有啣花鸟的图样。公子按照刚才套出的内容,以这一面朝上,将收据盖好后交给弥一,自己端起另一个装回礼的盘子跟在两人身后。即使如此,等到弥一与栞菜进屋后,关上纸门的公子还是虚脱得双腿发软。

无论如何,总算平安完成各种仪式。风马以庆祝订婚仪式顺利完成的贺词总结,众人稍事休息,等候代替祝宴的茶会开始。栞菜先行离席为茶会做準备,眼看只剩风马与弥一在场时,秀马正好从道场回来,以现任掌门的身分来打招呼。一阵祝贺之后,秀马开口称讚幸磨今日一身华丽的和服。

「我家儘是武道中人,有今出川老师在身旁,感觉就能沾你的光,连自己也显得容光焕发了呢。真不愧出身贵族,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哇哈哈。」

幸磨的父亲一边摩挲膝盖,一边回答:「没有这回事。」

「他那身打扮,与其说是贵族装束,不如说是神职者的穿着。我也跟他说过,要是真这么喜欢这身打扮,何不到宫庙里服务。现在这个时代,想穿直衣或狩衣(注:两者皆是古代贵族的日常装束。)只有这个选择了。如果他愿意继承家业也罢,偏偏这人连算钱都不会,店也丢着不管。既然这么讨厌做生意,原本应该走上侍奉神佛之途才是道理,没想到竟然成了数学老师。怎么着?不会算钱,却能当数学老师?真是莫名其妙。」

「哎呀,别这么说,今出川老师是位非常出色的教师。我家儿子在京都也受到他许多照顾。是啊,其实我们家也一样,做孩子的就是不听父母的话,哇哈哈。我想,今出川老师只是不擅长处理世俗琐事而已吧。毕竟身上流着浓厚的贵族血液哇。」

「贵族贵族的,都什么时代了还提这个。我家现在不过开着普通的破铜烂铁店。而这个不肖子却在别人面前老是装出一副贵族派头;如果真是这样,生活方式和交友领域就该更有点贵族样子才对。我们家族的祖先在明治维新时,为了替暂离的天子看家,坚持不离开京都,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今天。身为家族继承人的他,现在迁居东京又是所为何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不合情理的事啊。」

不知何时,风马早就待不住离开了。幸磨别过头去,表情无奈的脸上写着「又开始了」。秀马堆着笑,双手抱胸,心里盘算该如何挡下对方张牙舞爪的钝剑。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弥一大声啜饮一口茶,将茶杯搁上茶托。

「不,正如您所说,我家孙女也是半斤八两。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却不知怎地从小特别积极勇敢、老是做些男孩做的事,为此给我添了不少烦恼。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嚷嚷着一辈子不嫁人,哪知道却突然说要结婚,吓坏了我这个老头子。既然如此,我也期待她嫁个英勇可靠,能帮忙支撑道场的孙女婿。等到带回来一看,竟是个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公子。我家的『武藤』姓,是货真价实武家藤原传下的血缘,虽然现在连自己的家都没了,没有资格说什么大话,若连这唯一留下的祖姓和祖坟都守不住,我也愧对祖先。话虽如此,女儿本就是要嫁人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握中。没想到,这位孙女婿非常为孙女和我的心情着想,为了让我们过安稳的生活,宁可放弃自己的工作,也愿意在婚后迁居东京。和他的外表不一样,其实是位男子汉,老头子我真心感谢他。事情既已发展至此,就当是我们两家两败具伤吧。」

秀马在一旁大点其头,赞同地拍起手来。弥一又说,婚礼就在京都举行,配合今出川家办到满意为止。如此一来,幸磨的父亲也只能无可奈何苦笑。

「幸夫,那你就暂时伴随天子出巡吧。」

在他们京都人心中,至今仍认为京都才是首都,天皇只不过是出巡得久了点罢了。

幸磨一家出了客厅,按照指示在走廊尽头转弯,茶会就从那里开始。

这栋屋舍没有开灯,和刚才那间明亮的客厅不同,显得相当昏暗。照亮会客室的只有来自灯笼烛火的微弱光源。榻榻米上铺着古朴的绒毛地毯,中央放置一个大火钵。壁龛挂的是用一百种字体写上「寿」字的百寿挂轴,火钵上则印着吉祥图案,明明两者都是喜气洋洋的摆设,却都只露出一半。幸磨的父亲整张脸凑近挂轴,仔细鑒赏了一番。看到放在壁龛侧面的鎌仓雕砚盒,也毫不客气地掀开盖子打量,磨蹭好半天才移步到火钵前坐下。坐下之后,又东张西望地环顾起房间。

「刚才那个房间的拉门把手,你注意到了吗?」

看幸磨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这才告诉他:「那是用加长之后的刀锷做的吧。」幸磨于是想起推动把手时,确实感觉特别沉重。

「还有,你看看那边。那边不是有个藏钉盖吗?原本一定是刀柄上的钉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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