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淚水的苦甜巧克力蛋糕

「老公，你知道吗？附近那家幸福堂书店变成蛋糕店了。」

在距离法式甜点幸福堂书店不远处的大厦，其中一户传出这样的声音，说话的人是四谷仁美。

不过，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吧。」

「……嗯？啊，我知道。是说，那家书店还有在开啦。」

仁美的老公阿优语气不耐地回答。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夫妻俩刚吃完晚餐。四谷家有两个读国中的女儿，她们还在补习班，因此一家人经常在不同的时间吃饭。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书店感觉是没什么改变。不过啊，那里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喔。」

「是喔……」

阿优滑着手上的平板电脑，敷衍地答腔。

「所以啊，你看你看——」

仁美打开冰箱，取出白色纸盒。阿优抖动着鲔鱼肚站起身，一副好奇的模样。

「你买了那种甜滋滋的东西回来喔？真浪费钱。」

阿优的反应令仁美的期待落了空。

「蛤?!浪费钱是什么意思？」

「对了对了，昨天我订的东西应该快送来了，如果宅配来了帮我收一下。」

阿优趁机转移话题。仁美拿着装了蛋糕的纸盒，不高兴地眯起眼。

「你又买了什么？」

「嗯。」

阿优点点头没再多说，像是要逃离仁美似地走出客厅。门关上后，「唉～」仁美轻声叹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人！每次都这样……」

嘟囔完后，她把来不及给阿优看的纸盒摆在桌上，瞧了瞧里面。盒子里装了四个蛋糕，一个古典巧克力蛋糕、两个色彩缤纷的水果塔，还有一个生乳酪蛋糕。水果塔是女儿们爱吃的蛋糕，生乳酪蛋糕是为了阿优买的。爱巧克力的仁美，当然就是古典巧克力蛋糕。

这些都是在幸福堂买的。这半年来因为家计赤字，她一直省吃俭用不敢乱花钱。不过，最近仁美开始做兼职工作，家计有所改善，所以她想，稍微奢侈一下应该没关係吧。

「看起来好好吃。在孩子们回来之前，我要忍住。」

看着蛋糕心情恢複平静的仁美，将蛋糕放回冰箱，继续收拾整理。

仁美从小就很讨厌东西放得乱七八糟，任何地方只要表面放了多余的东西，她非得收拾乾净。这或许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所以整理完后，厨房里、餐桌上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光是厨房周围，整间屋子都是如此。家中只放必要的家具，毕竟东西多，花费就会增加。话虽如此，像主张断舍离的书那种「只放一张矮圆桌」的生活，她还是办不到，那实在太过头了。没有适合的家具而勉强将就，结果搞坏身体是本末倒置的行为。仁美很满意现况，觉得现在这样最有效率而且省钱，她认为这是一种美学。

似乎是指定在晚上配送的宅配，没多久就送来了。收到的包裹小小一箱，却颇重的。这次又是什么啊？宅配单的品名栏写着像是型号的一行字。仁美边叹气边在单子上签名，关上门后，她敲了敲阿优的房门。

「宅配送来啰。」

没听到阿优的回应，她又敲了一次门，接着打开门。阿优的房间约三坪大，位于大厦的北侧，家里只有三间房间，他一个人就独佔了一间。

仁美很怕进这个房间，因为里面的摆设违反她的美学。

墙边放了好几个和人差不多高的收藏盒，里面摆满了飞机、汽车之类的模型。

放不进收藏盒的收藏品，以及未开封的箱子杂乱地堆在地板上。要是发生地震，那些东西恐怕会崩落一地。

虽然仁美总是告诉阿优，这样很危险要收一收，但他丝毫没打算收拾。不收就算了，东西还变得越来越多。这里和乾净的客厅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对仁美来说，这个空间好比一个污染地区。她光是进来就觉得不舒服，彷彿环绕着秽气。

阿优窝在房内，戴上耳机盯着电脑。电脑萤幕背对仁美，她不知道他在干嘛，但他戴着耳机，想必是在打电玩吧。

因为房门打开了，阿优朝仁美瞥了一眼，马上又看回萤幕。仁美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把纸箱放在门旁的架子角落。阿优见状立刻拿下耳机，视线看向纸箱。

「喔喔，来了来了！我一直很想要这个镜头呢。」

「蛤……你又买镜头了？上次不是才买过？」

阿优买的是，他现在非常迷的单眼相机的交换镜头。他立刻打开纸箱，取出一个金色小盒子，一脸满足地看着。地板上还有两个大小不同、颜色相同的盒子。

「上个月买的是望远镜头，拍电车或飞机用的；这是微距镜头，可以把收藏品拍得很漂亮，所以是完全不同的镜头。原本的标準镜头能拍的照片有限，为了配合目的，必须要有这样的镜头。」

阿优激动地回道。

但对仁美来说，即使外观有些不同，镜头就是镜头，在她眼里看起来都一样。

「那个，很贵吧？」

「大概八万左右。」

「八万?!」

仁美不禁瞪大了眼。

「欸，我这样算是花很少钱啰。有了望远镜头和微距镜头，我就不需要其他镜头了。我认识的人根本掉入镜头坑，光是镜头就买了二十颗左右。他还有一颗要价百万，长得像巴祖卡火箭筒的镜头，买镜头就花了几百万呢。而且他还有好几个机身。啊，所以他不只掉入镜头坑，还有机身坑。跟他比起来，我根本不算什么。」

儘管阿优试图解释自己没花很多钱，仁美还是听得一头雾水。她只知道机身就是相机本体，用来安装镜头。现在这个时代，拍照用手机就够了，何必花大钱买那种东西。

「你知道你换工作后，薪水变少了吗？」

「我知道啊。反正你有在兼职，这样不就打平了。比起那些事，你知道迷上单眼相机还有一个难以脱身的坑吗？」

「我不知道啦！」

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懒得想，仁美随即搭腔。

「那就是，洗照片啦。等等，我还没讲完欸！」

仁美抛下讲得口沫横飞的阿优，用力「砰」的一声甩门离去。

◇

奶油色搭配巧克力色，以及美丽木纹的原木窗框。法式甜点幸福堂书店彷彿融入秋季景色的外观，被冷冷的绵绵秋雨淋湿了。

店内充满万圣节的气息，随处可见咖啡色、紫色和黑色的装饰。天花板吊着魔女和蝙蝠，吧台放了一个咧开大嘴的南瓜。

在这种微凉季节的某个午后。

「喂，你们两个在干嘛？」

幸福堂的老闆安子惊讶地看着厨房内的景象。日向竟然站在摆着锅子的炉子前，阿创则是兴緻勃勃地看着他。

「啊，安子，我们在做午饭。」

平常安子都是回二楼的住家吃午餐。而且为了看店，她和日向轮流午休，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

锅子正冒出飘着麵粉香的白色热烟，锅里有像是乌龙麵的麵条翻滚着，看来的确是在做午餐。日向边用长筷搅面边接着说：

「平常不会煮这个啦，今天想做点费工的东西。反正在下雨，店里也没人。」

今天早上就开始下雨，因此没什么客人上门。假如有客人来就会听到门铃声，因此就算店里暂时没人也不成问题。

不过，安子好奇的不是午餐，而是日向身旁的和菓子。铝製托盘上摆着六个犹如刚做好的白色大福的东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这是，大福？」

「嗯。刚好有很多做蒙布朗的栗子，所以我就试作了栗子大福。」

安子心中认定那是阿创做的，听了之后吃惊地张大了嘴。

「欸，等等，这是日向做的吗？」

「对啊。」

日向淡定回道。没想到日向会做和菓子，安子大感惊喜。披上薄薄一层粉，雪白柔软的栗子大福，每个皆呈现完美的圆形，大小也都一致。光看外表简直和外面的和菓子店卖的一样。

不仅是蛋糕控，举凡甜食都爱的安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发出咕噜的声音。似乎早已料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日向笑咪咪地递出摆着大福的托盘。

「安子也要吃吗？」

「我要！」

果然不出所料。即使刚吃完午餐，但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安子立刻伸出手要拿大福。然而，现实往往很残酷，此时通知客人上门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齁，偏偏挑这个时候……」

安子带着依依不捨的心情到店里招呼客人，那位客人正在看放在门口附近的特设专区。幸好客人找到了想要的书，安子马上就结完账。送走客人后，她急忙回到厨房。

「好快喔。」

正捞起乌龙麵甩掉热水的日向这么说。

「嗯，客人已经想好要买什么，是我推荐的那本小说喔。」

「啊，那本卖出去啦！」

日向开心地眯起眼。「那本」是指之前日向为了勘查，初次来到安子的店，因为彼此都很喜欢，所以聊得很起劲的小说。虽然原本就是热销书，但因为安子花心思设置专区，让客人知道那本书的精彩之处，于是又卖得更好了。和日向一起布置店内，像这样提高营业额，对安子来说是莫大的收穫。

「对对对，那本卖出去啰……啊，先不管那个，我要吃大福！」

安子用手指轻轻抓起大福，柔软的触感有如婴儿肌肤。抓起后变形的样子，好似可爱的白兔。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喔。

「那，我要开动了。」

安子细细品尝栗子大福。栗子风味突出的内馅，配上刚做好的软嫩微甜外皮，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包围全身。散发淡香的栗子的独特苦味，在甜味之中成为亮点。除了滑细的内馅，还刻意加入切成细丁的栗子增加口感变化。地瓜、栗子、南瓜是安子最爱的三大鬆软系甜食。吃到当中位居榜首的栗子，她满足到快要融化了。

「嗯～好～好吃～！」

老实说，好吃得超乎预期。硕大饱满的大福不一会儿就进了安子的胃。她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栗子大福，这根本不像趁工作空档「试着做做看」的水準。

「日向……你到底是谁？」

不但轻而易举拿出一大笔整修费用，对和菓子也颇有造诣，他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啊哈哈，我只是喜欢和菓子而已啦。」

完成乌龙麵的日向转过身，深褐色的头髮跟着轻轻摆动。

「不不，这大福……只是喜欢和菓子的人做不出这种水準喔。」

儘管安子持续追问，日向始终微笑着说：「我只是喜欢和菓子而已啦。」两人一来一往的过程中，乌龙麵也做好了，日向把面端到每晚开反省会的桌上。那是撒上葱花、鱼板，放了一颗蛋的简单乌龙麵。

「嗯～最近市售的高汤很好吃耶～」

「只要是哥做的东西，什么都会变好吃喔。」

两人唏哩呼噜地吸着面，边吃边聊。看样子，煮乌龙麵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安子原以为日向做了那么好吃的大福，煮乌龙麵说不定会从削柴鱼片开始下手，顿时觉得鬆了口气。

「啊，我这碗放太多鱼板了。阿创，一片给你吧。」

「喔。」

话说回来，他们感情还真好。虽然上班是各自出门，下班总是一起回家，午餐也一起吃，而且还住在一起。

此时此刻，在安子眼前的两人，看起来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开心。不知道他们的交情有多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关係比起只认识四个月的安子还要亲密。

不过，身为共同经营一家店的伙伴，安子深刻体认到必须再和他们拉近距离，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价值观仍有颇大的差异。

幸福堂重新开幕已经过了快两个月，当初生意很惨淡，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甜点店的营业额逐渐成长。一定是阿创做的蛋糕获得好评。原先空空的蛋糕柜，如今摆满蛋糕，架上也陈列了许多烘焙点心。

甜点店现在的营业额好像超过搬来这里前的两倍。不过，创作欲旺盛的阿创为了开发新品，花费的资金也比以前多。扣除材料费和没卖完丢掉的废品，他们到底还剩多少钱？虽然日向总是说「别在意」，但怎么可能不在意。因为日向投资的整修费用，几乎都还没有回收。

得想想办法提升营业额。安子曾经提过各出一半的费用做传单，但这个提议被阿创否决了。职人性格的阿创认为如果有钱，比起做传单，应该用来买原料或研究用的书籍，因为「只要东西好吃，客人就会来」。听他那么说，安子也无话可说，毕竟甜点店的客人确实有增加。

于是，安子考虑自己出钱做传单。不过，花了一大笔钱却没有效果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害怕，因而打消了念头。

想花钱做宣传的安子，遇上只想花钱作研究的阿创，两人的价值观差异如此悬殊。因此，为了减少差异，必须拉近彼此的距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面对津津有味吃着乌龙麵的两人，安子感到心烦意乱。

当天关店后。

「阿创，你知道《军用收藏》吗？」

三人照常开反省会，安子吃着卖剩的蛋糕，主动抛出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欸。」

「我想也是……那是每个月或隔周发行，有送相关主题赠品的杂誌。这期是送战斗机或战车的模型，然后今天来了一位客人说要定期订阅，他订了两本喔。」

快关门的时候，有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性冒雨上门。他买了新发行的《军用收藏》，而且买了两本，应该是一本拿来看，另一本当作收藏。

这期是特惠价一本九八○圆，但从下期开始一本就快两千圆。假如买到最后的八十期，营业额就会有三十二万。光靠一个客人就能获得这样的营业额，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听了安子的说明，或许是认同，阿创点点头回道：「原来如此。」

「那样听起来很不错。」

「哎呦，没想到……」

安子不禁脱口而出。她原以为阿创会说「我没兴趣」或「真浪费钱」。看到安子的反应，日向露出捉弄似的表情，冷不防地说：

「阿创也有在收集东西喔，就是那个——」

「啊，哥，别说了！」

阿创突然起身，急忙想堵住日向的嘴。安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阿创，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事。不过，就算很慌张，他那张脸依然帅气不减。

「怪了，不能让安子知道吗？」

「……没、没有啊，又不是必须隐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