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馬場站 Takadanobaba

诗穗等人在流泻着《原子小金刚》主题旋律的高田马场站下车，二月中旬典型的冷风吹过，冻得脸颊好僵。诗穗把围巾紧紧绕在脖子上，一边朝冻僵的指尖呼气取暖。雾村老大穿着一件深绿色毛帽羽绒外套，米奇米奇则罩着设计时髦的长大衣。路上到处结冰，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差点滑倒。

「天气有点冷，但走一下身体应该会比较暖和。」

雾村老大彷彿在鼓舞着诗穗。距离目的地的大学步行要二十分钟，为了节省经费，走得到的距离就用走的，这是山探的原则。诗穗虽然觉得很了不起，但在这么冷的天里确实有点辛苦，就连背上的红书包也感觉好冰凉。现在是放学时间，诗穗当然已经在午休时间就做完功课了。该做的事她都会乖乖做好，她跟《哆啦A梦》里的大雄可不一样。

从高田马场站早稻田口出站之后，沿着早稻田大道往东走，车站前一栋栋住商混合大楼挂着花花绿绿的招牌，有消费金融公司、KTV、居酒屋、网咖等，一片混杂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像是学生出入的地方。其他还有学生贷款、小钢珠店，以及看起来就很邪门的店家，总之诱惑似乎很多。学生们面对这些不要紧吗？诗穗不是他们的家人却也忍不住担心起来。尤其现在正值大学入学考试的季节（注31），诗穗只能在心中祈祷那些来自地方都市的考生们战胜街上的诱惑。

「我们以前也常去借学生贷款对吧？」

雾村老大抬头看着招牌，一边问米奇米奇。

「对呀，而且你居然还跟我借钱去还贷款咧。」

「那时候我真的没钱嘛。」

「不过，学生时代有梦想，就算穷也完全没在怕。」

他们俩是庆法大学的同学，庆法大学跟接下来一行人要前往的学校可说是并驾齐驱的私立名门大学。顺带一提，岚组的神田念的也是庆法大学。

「两人从学生时代到现在都没成长吧，现在跟当时也没什么两样嘛。」

一个是无办公室可归的侦探，另一个自称是推理作家，诗穗觉得在这里念书的学生还比他们俩称头。两人毫无危机意识，相视而笑，彷彿在说「一点都没变呢」。这样子别说要开设事务所，就连结婚也没什么希望。

走在早稻田大道上，租屋仲介的招牌特别醒目。春天是大学新鲜人的搬家旺季，对仲介来说也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吧。诗穗看看贴在仲介公司门口的物件介绍，单身公寓的小套房租金超过七万圆的不在少数。还在念小学的诗穗不太了解房租的行情，但她至少知道东京跟其他地方都市比起来租金贵得多了，以诗穗的零用钱来说，要花好几年才存得到七万圆，这么一想，即便长大成人，但要一个人在东京生活还真不简单。药房贴着满满的广告，上面写着「必胜风邪葯」，还有什么「合格丸」，都是主打考生消费群。既然是学生出入的地区，学生就是重要的顾客。

「嘿，是二轮戏院耶，我们学生时代经常跑来对吧？」

米奇米奇很开心地望着挂有「早稻田松竹」招牌的戏院说道。

「二轮戏院是做什么的啊？」

「就是首轮院线下片之后的电影，来到二轮戏院播映，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一次看两部或三部片子。你别看我这样，过去我可是个热爱电影的青年呢，像是楚浮、高达、夏布洛、侯麦（注32）等很多新浪潮导演的作品，我都是在这里看的唷。」

对于只有在首轮戏院看过电影的诗穗来说，二轮戏院就像是个未知的世界。戏院门口贴有一张黑白电影的海报，导演叫黑泽什么的（注33），诗穗从来没听过。海报上有七名全身髒兮兮的武士，没有一个看起来是像岚组成员那种又酷又可爱的类型。这年头还会有人想看这种电影吗？别说免费了，就算付钱给诗穗她也不想看，不但内容乏味、老掉牙，而且还不是3D版的！这种作品米奇米奇居然会说「反覆看几十遍还回味无穷」，而且一脸陶醉地望着海报，实在太奇怪啦！

接下来一路上雾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在大聊电影，看着他们对话的样子，似乎两人都非常懂电影。雾村老大推荐美国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米奇米奇的首选则是日本经典《前进，神军》。光听这两个片名诗穗就雾煞煞，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看的电影吧？她已经受不了跟班上女生一样，看什么《圣型男学园Z》这种小成本电影，然后从头尖叫到尾。诗穗偷偷把刚才两人提到的片名记在笔记本上，以后在毕业纪念册上「喜欢的电影」一栏里写下这两部片，到时候级任导师保证会对她另眼相看。

从高田马场站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大学。一走进校园内，就看到一尊雕像迎接诗穗等人。雾村老大说这个叫大隈什么的（注34），是明治时代（注35）具代表性的政治家，这个学校好像就是这位一脸严肃的老伯创办的。这尊雕像戴着一顶可爱的帽子，既然这样应该要露出更迷人的笑容才对嘛。诗穗心想，他本人一定也觉得这样比较帅气吧。

校园内有很多大学生坐在长椅上看书，也有人一手抱着吉他唱歌，大家过得随心所欲，其中也有不少情侣，这些人都在尽情享受着自由的青春。看到这幅景象，诗穗忍不住想跳过小学国中高中，明天立刻变成大学生。

诗穗跟着雾村老大他们走进一栋以厚重石材打造、带有古意的建筑物，接着从昏暗的阶梯上到二楼，走到走廊尽头之后，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说：「请进。」

「打扰了。」

雾村老大一行人行个礼之后就走进房间。房间除了靠窗的一侧之外，另外三面墙都是书架，堆满了书。女子背对着窗户，面朝着门坐在办公桌前。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说了声「请坐」，要三个人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下。诗穗等人道谢之后就坐在黑色皮沙发上。

「我刚才打过电话，敝姓雾村，是北三东六先生介绍我来的。」

雾村老大把名片放在桌上，好像是他自己用电脑列印的，上面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抓下来的Q版山手线图案，诗穗看了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我是文化人类学教授，今村亚美，主要研究的领域是民俗学。」

米奇米奇盯着教授，眼睛都发直了。教授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白瓷一般的肌肤、直挺的鼻樑、小巧而有气质的嘴唇，还有一头柔柔亮亮的黑髮，看起来实在不像一般印象中一板一眼的大学教授，反倒美得能当女明星了。

「我在杂誌上看过你！你就是『美得过火』教授吧！」

米奇米奇指着她说。

「哎呀，讨厌，居然有人看到那本杂誌。」

今村教授羞红了脸，一边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轻薄的银框眼镜。最近正吹起一股「美得过火」的风潮，杂誌、媒体猛追着一些长得漂亮的政治人物、律师，或是气象预报员，总之都是些从事比较严肃工作的女性。眼前这位女子的条件确实没话说。

「当时被工作人员一吹捧，得意忘形之下就拍了很大胆的照片，后来还被系主任狠狠训了一顿呢。」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不住咯咯笑着。看来她虽然顶着教授的头衔，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是个让人感觉亲切的迷人女性。

「哇，人家说才貌双全，就是用来形容像老师这样的人啦。」

米奇米奇完全进入称讚模式。好像只要美女当前他就会忍不住多称讚几句，他在执事咖啡厅也充分发挥这项才能，真的乾脆别再自称是什么作家了。

「我开始研究龙墓村的乡土史时就认识北三先生，跟他已经有好几年的交情了。」

今村有些难为情地拉回正题。家中有门禁时间限制的诗穗总不能一直听他们俩閑聊，这下子鬆了口气。

「我们也针对龙墓村调查了很多事。」

雾村老大在沙发上坐正了身子。

「我听说你是私家侦探，私家侦探也要调查这些事吗？」

「是的。因为我们有义务为客户保密，恕我不方便透露案子的细节，不过对方想找的对象似乎跟龙墓村有很深的渊源。」

「原来是这样。」

她摘下眼镜，轻轻擦了擦眼角说道。她一拿下眼镜，顿时散发出先前宛如被眼镜封锁着的女性魅力，看来「美得过火」的封号也跟她的眼镜一样，并不只是装饰品而已。

「老师为什么会对已经废村的龙墓村有兴趣呢？」

「因为村民信仰的宗教型态，也就是萨满教的关係。」

「萨满教？」

诗穗从来没听过这个词，雾村老大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搜寻记忆，但似乎他也不晓得。

「像女巫这类在宗教上具有特殊能力的人就称为『萨满』，他们可以跟神、佛，或是圣灵等超自然的存在直接沟通，把神的旨意传达给村民。女巫在仪式之中会藉由超自然的力量为村民提供预言或治疗疾病。据说女巫可以自由召唤神灵或圣灵，让灵魂附在自己身上，传达他们的意念，发挥超自然的力量。以萨满为主的宗教型态就称为萨满教。」

萨满教好像分布得很广，包括北亚、北欧、西伯利亚、蒙古、中国、朝鲜、日本等，世界各地都有。

「《魏志倭人传》（注36）里记载的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她所使的『鬼道（注37）』也被认为是萨满教的一种。到了现代仍有恐山（注38）的Itako、沖绳的Yuta、爱奴（注39）的Tusukur等都很有名。虽然萨满在日本逐渐消失了，但古代在都市地区都看得到。现代人认为这是迷信或超自然，经常把它当做是一种危险的咒术，但我认为这是和动物、植物等异种生物之间的沟通技巧，其实是一项很有意义的文化活动。藉由引进萨满教的思考模式，或许就能确认过去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事物，一旦经过确认，接下来再以科学的方式进行分析跟解释就行了。把萨满教视为超自然，因而将它与学术领域切割，这种作法我觉得实在愚不可及。」

今村用学者的口吻解说着，讲到最后大概是因为加入了个人见解，语气变得很强硬。

「那么，在龙墓村历史上出现过的龙女巫大人，就是萨满喽？」

今村听了诗穗的提问，笑咪咪地点点头。

「真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姐，是你们两位哪一位的千金吗？」

今村的眼神交互看着两个大男人。

「我只是个小助手，哦，还兼任宣传部长。」

「哇！可以跟两位这么帅气的男性一起工作，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我也希望能跟美得过火的老师一起工作呢。」

米奇米奇立刻展开灌迷汤攻势，诗穗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米奇米奇会经跟获得着名文学奖的美女作家交往过，可能对于拥有「美得过火」这类头衔的女性特别难以抗拒吧。他猛搔着头，一脸尴尬。

「对了，老师曾经访问过当时龙墓村的居民吗？」

雾村老大切入主题，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找出可能知道健一留下的钥匙之谜的人。那把钥匙握柄上刻了「村长大人」几个字，不过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最快的方法还是从龙墓村的相关人士下手。村长已经过世了，从他儿子那里并没找到任何线索，不过，如果找得到当年跟村长亲近的人，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有啊，有一位姓下山的老太太，她因为本身的兴趣在研究龙墓村的乡土史，听说一开始是想为自己曾居住过的村子儘可能留下历史纪录。」

「下山老太太吗？大概是几岁的人呢？」

「应该还不到八十岁吧，我猜差不多七十五、六岁。请等一下。」

今村站起身，从某个书架上抽出一本杂誌。

「这本是民俗学的专业杂誌，你们看，这边有她的照片。」

诗穗等人探头看着那一页，是一篇介绍业余乡土史研究者的报导，照片上是一名白髮老太太露出微笑展示着老旧的乡土资料。

「欸，你们看这个名字！」

诗穗忍不住指出报导上的一行字，上面写着：「热心投入乡土史研究，想将已废村的故乡记忆流传后世的下山美代女士（七十五岁）。」

雾村老大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美代这个名字是不是有出现在那个故事里啊？」

「啊！对耶！」

米奇米奇拍了一下手。这个人就是经常黏着留子奶奶跟健一的那个小女孩，当年五岁。

「这位老太太也住在东京吗？」

雾村老大问今村。

「是的。她离开村子之后好像先在关西地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听说大概是十年前，住在东京的儿子跟儿媳妇邀她一起住，她才搬过来的。可能是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住吧。」

留子奶奶、健一、北三父子，以及美代，这些人在某一段时期都住在龙墓村，后来全聚集到东京来，这是在人口聚集的大都市才看得到的偶然吧，换成其他地方都市就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美代既然结了婚就会改成夫姓，当年她应该不姓下山才对，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留子奶奶呢？

「请问，你有办法联络到下山美代老太太吗？我们说什么都想见她一面。」

诗穗合掌拜託今村，不过，今村却露出不太肯定的表情。

「我很想帮忙，但我不能轻易泄漏其他人的个人资料呀。」

「这位老太太很可能是我们客户的童年玩伴，拜託你啦！」

诗穗把身子更探出了一些，双手合掌。

「好吧。总之我先联络对方看看，如果对方同意，我再告诉你们住址跟电话，这样可以吧？」

「谢谢你，老师！」

今村掏出手机，起身走到窗边，然后把手机贴在耳边。

遇到这种状况时，女生彼此交涉起来比较快，因为面对雾村老大跟米奇米奇这种大男人，妙龄女子会不自觉起戒心……诗穗记得以前听雾村老大说过。这时，雾村老大对诗穗竖起大拇指，意思是「干得好！」

「下山老太太同意了。」

「真的吗！？」

「不过，她说也想见见你们说是她儿时玩件的那位客户，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后的星期六，那天她有空。」

星期六的话学校放假，对诗穗来说刚刚好。

「当然没问题！留子奶奶应该也会很高兴。」

「哦？那位客户叫留子奶奶啊？」

「啊！」诗穗赶紧掩住嘴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泄漏客户的个人资料呀！她才刚用电子字典查过「保密义务」的，旁边的雾村老大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