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啦?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就是喜欢人的意思吗?
嗯——应该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意思吧。男人通常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不过似乎也有例外。
例外就是说……男人很喜欢很喜欢男人也是恋爱?
呃,对啊。
你爱过吗?
咦?不,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我是说你有没有恋爱过。
啊,这样啊——该怎么说呢。
变成大人之后就会谈恋爱吗?
不是大人也会谈恋爱啊,早熟的人很早就会谈恋爱了。
嗯——说嘛,你谈过恋爱吗?初恋对象是谁?
……
没有吗?
不是……应该算有吧。
感觉怎么样啊?谈恋爱开心吗?难过吗?
这个嘛……啊,不对,我可能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不起来了。
……
我已经记不太得了,所以……
1
这里有所谓的乌鸦日。
平常很少见的乌鸦会在那天聚集在房子四周,数量从数只到数十只都有。它们会栖息在屋顶或庭院的树木上,偶尔会接二连三地发出啼叫。那天现身或献声的其他野鸟会锐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乌鸦群。
每个月都会有几天像这样的日子,我擅自称之为乌鸦日。
为什么它们会在乌鸦日集结呢?可能是有什么理由或条件吧,但我并不清楚。
乌鸦这种鸟的形象不太吉利,但我一点也不讨厌它们。
大家似乎认为它们在城镇中翻找垃圾的很令人困扰,但乌鸦毕竟是生物,发现垃圾袋里有食物当然就会去吃啊。听说有些公园里的乌鸦会扑向小孩子,啄他们的脑袋,但这里的乌鸦没那么坏,只会嘎嘎乱叫,所以我也不怎么在意。
说到这个……
我以前曾经照护过一只受伤的乌鸦。
当时我尽了全力帮它把伤口清理乾净,之后放进铺毛巾的瓦楞纸箱,再把箱子收进车库……我想好好照顾它,等到康复再放它走,但我的关爱并没有产生效用,它马上就死了。连和它混熟、帮它取名字的时间都没有。
它的尸体埋在后院的角落,我还在那里插了个木片当作墓碑。
墓碑长得像有点丑的十字架,现在也还插在原地。
……对了。
乌鸦死后,我曾在宅邸内养过几次动物。
不是猫猫狗狗,而是在院子里抓到的蜥蜴、青蛙之类的,还有螳螂、蟋蟀等等昆虫……哺乳类只养过仓鼠。还有人送过一对文鸟给我养。
有次我看文鸟被关在笼内看得很不是滋味,就把它们放走了。其他小动物的寿命本来就不怎么长,全都死光了。
我将它们的尸体依序埋在最早立的乌鸦墓碑旁,也帮它们立了一样的墓碑。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说不定是透过那样的方式在见证、接触、近距离感受生物的「死亡」……探问它的意义。总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2
我的尸体,现在说不定也埋在土里。
比方说,埋在我葬那些动物的院子里,或是宅邸周围的森林里?
这想法浮现后,我先就在自家土地上绕绕,一边注意地面状态,看有没有挖土又填回去的痕迹。但我最后并没有找到明显有问题的地方……
有可能只是我漏看,这点无法否认。如果是埋在宅邸所在的土地之外,那靠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找不到的……
(……在这里)
某个声音——语言的碎片突然平空冒了出来。
(至少……在这里)
在说什么呢?
这到底是什么?
(……这栋房子里)
我吓了一跳,想要掬起这些语言的碎片……但它们纷纷从我「心中那只手」的指间滑落,唰……
(……忘掉)
哎呀……这是,谁的声音?
何时说出的话语?
(今晚的……一切)
好像就快想出答案了,但最后还是想不通。
好像就快看出意义了,但最后还是看不透。
(……忘掉吧)
在雾蒙蒙的残缺感团团包围下,我的思考停止了。
3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学校放暑假放一阵子了——这天午后,我出没于「湖畔宅邸」。
盛夏已来临,但今天的天空却阴阴的,没什么夏天的感觉,微温的风吹拂着,而且……没错,今天是乌鸦日。
听到鸦群的叫声从外头传来,我就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鸣叫声不是一只乌鸦发出的,而是好几重唱。
啊,今天是乌鸦日啊——我心想,同时望向二楼书斋窗外,面向东方的那扇窗并没有拉上。
放眼望去,庭院的树上果然停着鸦群,应该将近有十只乌鸦吧。
有几只停在窗户正下方的一楼屋顶或屋檐上。二楼屋顶上一定也聚集了很多,虽然从我这里看不到。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语彙:鸟葬。
放死者曝尸荒野,任野鸟啄食其肉,最后化为白骨。这是某个国家的葬礼习俗。
难不成,我那行蹤不明的尸体也被人丢在某处的荒野,成了乌鸦的饲料?
我深陷那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想像画面中,无法自拔,每隔一阵子就观察一下窗外的鸦群。就在这时——
有别于乌鸦啼声的,硬物撞击的声音响起了。
那是什么?哪里传来的?
我移动到另一扇窗边往外一看,便掌握了状况。
耸立在前院边缘的高大紫玉兰树下,某人正打算扶起倒在地上的脚踏车……
远远望去也看得出对方身穿白色连身洋装,头戴草帽,就跟去年夏天在水无月湖畔和我讲话的她一样……那是……
见崎,鸣?
应该就是她吧。
那么,她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
暑假期间又和家人一起来别墅度假了吗?大概是吧,可是……
立好脚踏车的她退到一旁,一手按住帽檐,抬头望向我所在的方位,之后朝玄关走去。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肯定是要来拜访我——贤木晃也吧。
转眼间……
楼下的门铃响了。
该怎么办呢?犹豫到最后,我还是下楼到玄关去了。但我不能回应她。就算我出「声」,她也听不到;我要是默默开门会害她吓一大跳——门自己打开了,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我蹑手蹑脚地移动到门边,透过窥孔观察门外。结果门外完全没有人影,她放弃回家了吗?
……该追上去吗?
这想法瞬间跳了出来,可是……
追上去又能怎样?
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最后我什么也没做(应该说什么也做不了),回到了二楼书斋。
我在窗边环顾四方,可是完全没看到人影。乌鸦依旧停驻在各处,东一只西一只。窗户附近的其中一只正好展开它硕大的羽翼,「嘎」的叫了一声。
4
我无来由地叹了一口气,走向书斋的桌子,坐上椅子,睨视桌上的那个相框。
一九八七年,也就是十一年前的八月三日拍摄的「纪念照」,标题是「国中最后一个暑假」。
照片中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四个人,矢木泽、樋口、御手洗,还有新居——没错,他们是我在夜见山的朋友,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同学。对,就是这样。
十一年前的夏天,暑假刚放没多久,他们就来这栋宅邸玩……不对,是来避难。
不需要透过转学的方式脱离三年三班,只要离开夜见山市就能避开「灾厄」——流传下来的传说当中有这么一条法则。所以说……
所以说,你们要不要到我这里来,至少躲一个暑假?
我向他们提出邀请。
他们也接受了。
我们就在这栋「湖畔宅邸」度过了一个多月,直到暑假结束。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父亲很能体会我的心情,还帮忙我打点一些事宜,好让他们长期居留。
结果……
他们在暑假期间并没有遭逢「灾厄」,但某个留在夜见山的三班关係人士在八月死了,传说果然是真的……
……以上就是我勉强拼凑出的十一年前的记忆。
夹在相框中的那张纸条我已经拿出来了,放在相框旁边。
上面写着我们五个人的姓氏。其中两个名字,即矢木泽和新居的下方另有注记:「× 死亡」。在我看来,这大概是代表:暑假结束、他们回到夜见山的九月到毕业前这段时间内,「灾厄」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了。
返回夜见山的四个人当中,矢木泽和新居两人丧生了。掌握消息后,我便将这件事记到便条纸上。当时的心情肯定很惨淡。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通电话又是怎么一回事?
自称Arai的人打电话来,说我们「曾在夜见山同甘共苦」。「Arai」写作「新居」,而新居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通电话?
此后他就没再打电话来了,谜团一直没解开……
说到谜团,抽屉中的日记少一册也令人困惑不已。
「Memories 1998」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是我基于某种理由主动处分掉了吗?还是被人拿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抬起椅子上的屁股,就在这时——
「贤木先生。」
楼下突然传来人声。
「贤木先生,在吗?」
这是?
这是她——见崎鸣的声音吗?
「你在吧?贤木先生。」
她怎么会在我家里?不是放弃离开了吗?
难道是从后门进来的?那里平常确实不太会上锁……
其实我过去确认状况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此刻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起来。或者说「预料外的事态令我有点慌乱」比较準确。
我杵在书桌旁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儘管我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我是鬼魂啊。
一会儿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