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提宗教或鬼魂不鬼魂的了,我啊……
什么?
我啊……偶尔会觉得,人死后就会在某处和大家搭上线。
「大家」是指谁?
就是,比我更早死掉的大家。
死后,就会搭上线吗?会上天堂或下地狱?
啊,不对,不是那样的。
……
你知道什么是集体潜意识吗?
呃……那是什么?
是某个心理学家提出的理论。他认为每个人心中最深处的无意识会在所谓的「无意识之海」中结合,这片海是全人类共有的。
哇。
我不认为他的想法完全正确……但我总觉得,人死后就会溶进这片「海」中,在那里结为一体。
所以我死掉以后,也能见到生我的爸爸啰?
见得到。不对,不能这样说。你们是会结为一体。该怎么说呢?你们会变成同一个灵魂……
1
我们绕到房子后方,从后门进入家中,接着前往「正厅」。
这里的窗户数量与挑高空间的宽敞程度不成正比,因此整体而言,大白天还是颇为昏暗。
见崎鸣原地转了一圈,环视四周,之后沉静地走向固定在墙上的那面镜子,微微歪头凝看镜面再转向我。
「贤木先生之前倒在哪里?」
她发问。
「那里。」
我指着镜子前方不到两公尺处的地面。
「我仰躺在地,脸面向镜子……」
双手双脚弯成诡异的角度,头上某处伤口涌出的鲜血流淌到额头与面颊上。地面上的血泊一点一点地往外扩张……那一晚的惨状历历在目。
见崎鸣点了点头,朝我所指的位置迈进一步,抬头仰望。
「你之前说的扶手摺断的痕迹就在二楼走廊的那一段是吧。」
「对。」
「还满高的,从那里摔下来……运气不好的话确实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她又点了点头,接着说:
「好啦——之前贤木先生提到自己死前似乎有话想说,是什么样的话呢?」
我据实回答。
说我当时看到自己的嘴唇蠕动着,听到自己口中传出的声音,也让她知道我刚刚在湖畔思考过它们的意义。
「确实说出口的是『tsu』、『ki』两个音节……」
见崎鸣盘起双手,一脸正经地听着。
「『minadukiko』感觉说不太通呢。」
「——嗯。这么说来,果然是『tsukiho』吧。」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呼喊「月穗」这名字呢?
「为什么呢……」
见崎鸣低声呢喃,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作罢。
「——对了,那里的时钟……」
她接着转换话题,看了老爷钟一眼。
「你不是说八点半钟响时,曾听到某人的声音?呼唤『晃也先生』的声音……」
没错,有人发出细小的惊呼,呼唤我的名字(……晃也,先生)。
「你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吗?」
见崎鸣发问。
「比方说,可能是月穗的声音?」
「不对。」
我摇摇头。
「不是——我觉得不是。」
「那……」
三个月前的那一晚,那一刻。
对,我突然想起来了。
镜子映出我的垂死光景,而发出呼唤声的「某人」的身影也佔据了镜中一角。那是……
「是阿想。」
我回答。
「阿想当时在楼梯下方那附近……茫然地瞪大双眼,呼唤我的名字:晃也,先生……」
没错。
那一夜不只月穗在场,阿想也在。他来访,且目击了我死亡的那一刻。
因此我某次在比良冢家出没时,才会在心中默默对着趴在沙发上的阿想说:
——目击者不只月穗。
——阿想,你也看到了。你当时也在那里……
「阿想忘得一乾二净呢。」
见崎鸣自言自语似的说。
「遭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把这里的所见所闻都忘光了。」
2
我们爬上二楼。
见崎鸣检视完有修理痕迹的扶手后说:「想再去书斋看一次。」我答应配合。
我想起三天前被她撞见的那个下午,手轻轻抚上胸口。
我的身体不过是「生之残影」,手掌却感受得到同为「残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传来——无法摆脱这种古怪错觉的我先一步进入书斋,挥手请她进门。
三天前的下午——
她理应看不见我的身影,实际上却看到了;理应听不见我的声音,却也听见了。得知她拥有这种「能力」,我吓了一大跳。讶异,困惑,欣喜的程度大概也一样强烈吧。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过着这种孤独的生活,却在那天突然获救了,为此开心得不得了……没错,我确实很感动,因此……
因此我才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全都说给了这个小我十岁左右的少女听。
饰品架上方的咕咕钟正巧在这时候报时了——下午四点。
见崎鸣重複她刚刚在「正厅」时的举动:原地转圈,把整个空间看过一遍,然后沉静地走向书桌前面,看了一眼打字机,微微歪了歪头,伸手拿起那个相框。
「纪念照……是吗?」
她低语,并望向相框旁的那张纸条。
「有贤木先生……矢木泽小姐、樋口先生、御手洗先生,以及新居先生。其中矢木泽小姐和新居先生已『死亡』,是吧?」
「对。」
「新居先生明明已经死了却打电话来?」她看着一板一眼应话的我说。
「是的……」
「真不可思议呢。」
她将相框放回桌上,一边嘴角微微勾起。
「那个姓新居的先生也是鬼魂吗?是你的伙伴?」
见崎鸣的目光接着落向摆在书桌旁的矮柜。柜子上摆着无线电话,子机安放在兼作充电器的母机上。
她不发一语地拿起子机。
怎么了?她要打给谁?就在我头上冒出问号时,她又把子机放了回去。
「呵,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
见崎鸣乾脆地忽略我的问题,提出她的疑问。
「你说二楼有几个房间上了锁对吧?我也想看看里面的状况,但身为活人的我办得到吗?」
「这个嘛……啊,办得到。」
我比了比房间另一头的饰品架。
「那里有个小盒子,里头放了几把钥匙,用那个应该就能开门了。」
3
上锁的房间有两个,都在二楼最深处。
我们先到其他地方(我的寝室、衣柜、几个长期无人使用的备用客房)绕了一圈,我才带见崎鸣去上了锁的房间。
见崎鸣用小盒子挖出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门。这间房间乍看很像普通的仓库,收纳柜、衣柜沿着墙面一字排开,还有几个看起来很耐用的大箱子散放在其余空间内。
「这里是……」见崎鸣歪了歪头。
「我将双亲的遗物收集起来,存放在此。」我向她说明。
「贤木先生的父母的?」
「我妈受到十一年前,也就是八七年的『灾厄』波及,死于夜见山。那一年我们趁暑假逃离夜见山,我爸就把她的遗物收进这个房间……」
我追溯着至今轮廓仍有暧昧之处的记忆,向她诉说这段往事。
「后来我们家又搬到其他地方去,但我爸就没再动过这个房间了。六年前我爸过世,我搬进了这栋宅邸,把他留下来的东西也放进这个房间——我觉得放在一起比较好。」
「这样啊。」
见崎鸣简短地回答,并眯起右眼。
「贤木先生的爸妈,感情很好是吧?」
「……」
「贤木先生很爱如胶似漆的他们,对吧?」
呼,她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似乎很哀怨的样子。
「尸体不在这里吧?」
「不在——我找过了。」
我缓缓摇头。
「柜子和箱子里也都找过了,没有我的尸体。」
见崎鸣接着打开的也是「过往时光的房间」,不过两者的味道不一样。
她走进房间,看到室内状况的那一瞬间——
「啊……」
她口中发出不知是讶异还是叹息的声音。
「这是……」
我原本就知道房间里有什么了,但再看一次还是觉得很诡异。
房间不大,但除了开有窗户的那面墙之外,其余三面墙上贴满了报章杂誌剪报或影印下来的报导、照片、写满手写文字的大张模造纸,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上头杂乱地堆放着报章杂誌、笔记本、资料夹之类的东西。
「这是……」
见崎鸣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脸凑向其中一张剪报。
「『就读国中的男学生在校园内离奇身亡 疑似在準备文化祭的过程中不慎发生意外』……是夜见北发生的事件?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三年前啊……而这是更久以前的报导对吧?」